少年一雙鳳眸明亮溫潤,如一汪沐浴著秋光的清泉,波光微瀲,明眸耀目。
霍姝在那一雙鳳眸凝視之下,覺得自己心律都有些不正常,終於厚著臉皮,將揣在袖子裡的那罐糖漬青梅拿出來,拔開封著的軟木塞,將被糖水漬得青翠欲滴的青梅倒在一個錫紅色小盤上,用旁邊紅漆流銀鑲邊的小盒子裡整整齊齊擺著的長短一致的木簽紮了一顆青梅遞給他。
聶屹非常坦然地接過,放進嘴裡。
霍姝看少年漂亮的嘴唇微啟,紅的唇,白的齒,青的梅,簡單的顏色,卻凝聚成一種難以言喻的魅力,讓她臉紅心跳,趕緊移開目光。
果然,她的猜測是對的,這少年對她很有好感呢。
糖水漬過的青梅入口甜滋滋的,咬一口,脆爽的青梅肉沁出微酸的汁水,很快被糖水中和,口感非常清新,並不膩味。
聶屹嘗著這青梅,覺得它的味道和對面的少女格外地貼切。
都是如此這般酸甜可口,教人欲罷不能。
聶屹請她入座,親手為她倒了一杯茶,茶香在空氣中升騰,說道:「方纔在窗口看到艾草姑娘進果脯店,看到將軍府的馬車後,知道你應該在,所以就冒味讓元武請你過來此地一聚。臨江仙的茶點在京城中頗有盛名,也順便邀請姑娘過來嘗嘗新鮮。」
聽到他的解釋,霍姝笑道:「謝謝,我還是第一次來臨江仙呢,回京的這段日子,從姐妹們那兒聽說過臨江仙,卻一直未得空過來,今日倒是托了聶公子的福。」
聶屹微垂眸,唇角蘊著淡淡的笑容,使他看起來美好而潤和。
臨江仙主要是以茶水出名,然後是佐茶的各色點心及小食。
元武用一個黑漆托盤將盛放在甜白瓷的盤碟中的點心端進來,點心做得很精巧,份量同樣不多,它品的不過是個味,並不重量,被巧妙地擺成各種精緻的模樣,看著就讓人味口大開。
恰巧就要到晚膳時間了,霍姝原就有些餓,當下不客氣地執象牙筷嘗了一些點心,臉上露出吃到美食的滿足歡喜的神色。
吃了一會兒,霍姝才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發現回到京城後,兩次見面,這位聶世子好像都專門讓人給她準備了很多新鮮好吃的東西,難不得這就是他對自己的印象?
一個好吃的姑娘?這是不是印象不太好?
想到這裡,霍姝覺得自己要矜持一些,將手中的象牙筷子放下,朝對面的少年笑道:「臨江仙的茶點和小食確實不錯,謝謝聶公子。」
聶屹見她停筷,說道:「臨江仙最出名的是由一百零八道點心組成的薈萃盤,每日只限量供應兩桌,霍姑娘如有意嘗嘗,可以讓元武繼續上。」
霍姝:「……」
她當然願意嘗了,那麼好吃的東西,每樣就只有一小口,一百零八道壓根兒就不是事!可姑娘家這麼能吃,會不會太嚇人?
霍姝忍著依依不捨,矜持地道:「多謝聶公子,不用了,剛才吃了那些,已有幾分飽了。」其實連墊肚子都不夠!
聶屹看她,倒也不勉強,隨意地說道:「過幾日,聽說是貴府老夫人的壽辰。」
「是啊,我這幾日也在忙著給祖母準備壽禮呢。」霍姝捧著茶盅說。
聶屹執袖為她倒茶,和她聊了一些她回京後的事情,彷彿對待一個普通的朋友,帶著淡淡關懷,守禮而真誠,實在教人討厭不起來。
霍姝覺得越和這少年接觸,越能發現他身上的優點,彷彿這錦繡之城所有的靈性都湧到他身上,讓他如此的優秀出眾,讓人實在無法拒絕的存。
霍姝掐了掐手掌心,覺得自己果斷地決定要朝他出手是正確的。
直到元武敲門提示,聶屹抬頭看向窗外的天空,此時夕陽喧天,天色已經不早了,不好留她太久,起身道:「我讓人送霍姑娘出去吧。」
「不用了。」霍姝婉拒了,「馬車就在下面,不必如此麻煩。」
聶屹看著她,沒有再堅持。
與聶屹辭別後,霍姝帶著丫鬟離開。
登上馬車時,就見臨江仙的一名店小二捧著一套雕紅漆凌霄花的各式精巧的匣子過來,裡面裝著的是臨江仙的各式點心。
霍姝看了一眼不遠處的元武,明白這應該是聶屹吩咐為她準備的,頓時有點尷尬,懷疑聶屹是不是已經知道她比平常的姑娘很能吃的事情,所以臨行走了,還讓人給她準備一些打包帶走。
艾草伸手欲接過,那店小二忙道:「姑娘,這東西重,小心一些。」
艾草有了心裡準備,接過後,果然發現它非常沉,只得分幾次搬上車,朝店小二客氣地謝過,順便給了打賞。
店小二得了打賞,高興地走了。
接著,艾草吩咐車伕離開。
送霍姝回靖安侯府的仍是今早去接霍姝的將軍府的馬車,車伕也是將軍府的人,所以倒不用擔心什麼。艾草想著,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站在湘妃竹捲簾中恭敬地送他們離開的元武,在心裡歎了口氣。
回京城這麼久,艾草如何不知道這位衛國公世子在京城的地位及受歡迎程度,這京城中想要嫁他的世家貴女不知多少,她家小姐在那些宗室貴女及公侯府的姑娘中,算不得什麼,沒有優秀到能讓懿寧長公主一眼及相中為媳的程度。
艾草能感覺到衛國公世子對她家小姐是特別的,這緣於當初在雲州城外的援手相助,看他的模樣及氣質,不像那等奸猾惡劣之徒,應該不至於為了欺騙個小姑娘做出這等把戲吧。
所以,她實在不明白衛國公世子到底想要做什麼,如此頻頻示好又為什麼?她家小姐雖是個萬事不愁的,可一個年輕的姑娘,被這樣優秀又俊美的少年如此特殊對待,難保她不會暗生情愫。
要是小姐生了情愫,這少年最後卻不會娶她,那得多傷心?
還不如一開始就不接觸,現在也不要這般對她特殊相待。
霍姝盤腿坐在馬車裡鋪著的猩猩紅坐墊上,開心地將幾個點心匣子一一打開,裡面精緻的點心整整齊齊的碼放著,終於安慰了她先前沒辦法放開肚子開吃的遺憾。
至那先前那點尷尬,反正現在已經看不到人了,他也看不到自己在做什麼,就放開肚子來吃吧。
霍姝招呼心情複雜的丫鬟一起品嚐,「這可是臨江仙的點心,有錢都排不到號買,非常好吃,一起嘗嘗吧。」
艾草:「……」
點心確實很好吃,但艾草心裡仍很不是滋味。
……
聶屹站在二樓雅廂的窗口,目送將軍府的馬車離開,最後目光落到不遠處的一條街上打馬經過的人。
那人騎馬朝著臨江仙趕來,與將軍府的馬車隔著一條街道交錯而過,彼此沒有遇到。
馬上的人跳下來,伸腦袋往臨江仙裡頭張望。
後頭的一輛馬車好不容易趕過來,一個小廝從馬車裡跳出來,湊到他身邊,小聲勸道:「少爺,您就別看了,臨江仙的規矩素來嚴,您就算來了,也不能一間一間去找人,指不定此時那霍姑娘應該已經走了。」
「胡說,才多久時間?不是說先前霍七姑娘的丫鬟還去買果脯麼?」高崇皺緊眉頭。
他最近一直派人盯著靖安侯府,想要找機會去接觸靖安侯府的姑娘,可侯府的姑娘哪是一個外男能隨便接觸的?守了好些天,一直沒找著機會,讓他越發地想念霍七那張嬌容。
直到今兒將軍府派人接霍七去將軍府,才讓他等到了機會。
只是好不容易機會來了,他卻被外祖母召進宮,算著時間急急忙忙地出宮,哪知道還是沒趕上。
臨江仙雖只是個茶樓,但能在京城開茶樓的,哪裡能沒點背景?特別是臨江仙的規矩多如毛,卻沒人能讓它破規矩,可見臨江仙背後的人不好惹。高崇雖然生氣,可也不能破壞臨江仙的規矩,讓小廝進去打探一番,仍是沒能打探出靖安侯府的七姑娘來臨江仙做什麼,幾時離開的。
高崇生氣之下,忙翻身上馬,就要沿路去追,說不定人還沒走遠,能在路上追到呢?
小廝在後頭邁著兩條腿追了會兒,才反應過來有馬車啊,趕緊跳上馬車。他家少爺覺得馬車慢,直接奪了人家的馬,英勇無比地翻身上馬追過去,只是騎馬速度雖快,但在這大街上縱馬,要是發生什麼事情後果不堪設想。
小廝正想著,就聽到前方傳來一陣高昂的馬的嘶鳴之聲,接著是一道喧嘩聲響起,心頭咯登了下,忙探頭張望,當看清楚那邊的情況時,小廝目齜俱裂。
他家少爺連人帶馬一起翻到碧波湖了。
還有,少爺不會泅水啊啊啊!!
元武站在窗口,正巧看到碧波湖邊,高崇騎著馬摔進湖裡的一幕,終於忍不住噗的一聲噴笑出聲。笑過後,他忙摀住嘴,偷偷看了一眼立在窗前的主子,見他面上的神色淡淡的,看不出他現在是什麼心情。
不過高崇竟然蠢得能騎著馬摔進湖裡,可見平時有多疏於訓練,宗室子弟雖已無早期的克儉勤學,可也不能連最基礎的騎射都不通吧?
高崇是京城有名的紈褲,看著就是個沒怎麼精通騎射功夫的,偏偏他又要逞能,這不直接騎著馬摔進湖裡了。
……
霍姝回到靖安侯府後,將自己帶回來的臨江仙的點心都給各房都送了一些。
霍妍收到疊翠院讓人送來的點心,看到匣子上的凌霄花的標誌,就知道這是臨江仙的點心,驚訝又羨慕地道:「七姐姐今天竟然還去了臨江仙。」
臨江仙的點心每天都是限量的,想買要排隊很久,每次只能買幾樣帶走,多的就沒有了,除非在臨江仙預定一桌薈萃盤,可每日只有兩桌薈萃盤,據聞排號都排到明年了,哪裡能奢侈地隨便吃?
這一匣子,雖然也不多,但聽說霍姝竟然每房都有送後,可見她這次帶回來的有多少。
霍妙盯著那匣子點心,轉頭對母親道:「娘,將軍府難不成在臨江仙定了薈萃盤招待七姐姐?」
五夫人撇了下嘴,「誰知道。」
就算定下薈萃盤,也不至於用來招待個外甥女吧?將軍府沒得這般奢侈。
霍妙若有所思,猜測不到霍姝怎麼能帶回這麼多臨江仙的點心,還每房都送去一匣子。
每房送了一匣子點心,還有給長輩的,最後只剩下兩匣,霍姝心疼壞了,只是再心疼,也不能自己獨吞,不過這東西過了明路,就不怕旁人拿這事情說話。
心疼的霍七姑娘讓艾草將這剩下的兩匣子點心收起來,打算留著以後慢慢吃,就叫櫻草傳膳,「餓死了,我今晚要吃兩碗飯!」
櫻草瞅了一眼鄔嬤嬤。
晚上不宜多食,可她家小姐的飯量一向大,晚上一般只給她吃一碗,佐些湯水,半飽就行了。可今天霍姝捨出了這麼多點心,而且這些點心還是托了聶屹的福才得到的,心疼得厲害,只好化心疼為食慾了。
鄔嬤嬤狠狠心,只給她吃一碗半飯,佐上一些湯水,也就吃了個六分飽。
吃了個六分飽的霍七姑娘不敢暴飲暴食,只好摸摸匣子上的凌霄花,忍痛讓艾草將它鎖到櫃子裡,眼不見為淨。
……
翌日,霍姝去春暉堂給長輩請安時,不僅得到姐妹們的感謝,還聽說了一個消息。
泰寧長公主的長子高崇昨日騎馬經過碧波湖,連人帶馬摔進湖裡了。
聽說後來折騰一番,好不容易才將人撈上來,人撈上來時,都已經昏迷了,肚子鼓脹,顯然是喝夠了湖水。如今雖無性命之礙,可要休養段時日方行。
這人可真夠倒霉的。
「不過半個月,就落湖兩次,看來這高崇的運氣不乍樣啊。」霍妍幸災樂禍地說。
霍妙難得贊同她,細聲細氣地道:「聽說高公子大街上縱馬,實在太危險了。」
霍婉、霍娟等人亦是贊同,對高崇落水一事,面上都沒有同情。
霍姝見狀,明白這高崇在京城的姑娘們心中有多不受待見,不過他上次在懿寧長公主府裡落水是人為,這次落水,應該不是人為,看來確實是個倒霉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