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苑中有一條引自城外的活水而成的河,河水並不深,繞著桃花林而過,岸邊砌上平整的青石板,不遠處還有亭台樓閣,供以來此地遊玩的貴人們歇腳休息。
因是上巳節,大夏朝素來有水邊飲宴的習俗,各式各樣精緻美味的吃食及水酒盛放在紅木雕花的攢盒裡,放在一個可以飄浮在水面上的木盤子上,然後將之置於水中,順水飄流而下,岸邊的人想吃伸手就可以撈起來。
霍姝在來南苑之前,已經打聽清楚水邊飲宴的情況,正期待著那些大廚們精心烹製的美食,沒想到剛走近就聽到有人叫落水的聲音。
等她們過去時,就見一群打扮得矜貴優雅的貴女們站在岸邊往河裡看著。
河水清澈見底,水並不深,只到腰腹之間,可水中的人卻被兩個粗壯的嬤嬤拿著長篙往水裡按去,讓那水中的人無論如何掙扎,都爬不上來。
上游不斷地有盛放著食物的木盤子托著攢盒飄流下來,皆在這兒被打翻,很多食物掉在河水裡。
「怎麼了?」安陽郡主蹙著眉問道。
聽到安陽郡主的聲音,岸邊的姑娘們轉過頭來,神色不一,有些明顯驚懼害怕,有些幸災樂禍,有些冷眼旁觀。那些害怕驚懼的人看到安陽郡主時,眼睛一亮,忍不住往旁邊挪去,露出被人群遮擋住的人。
只見那青石岸邊,新陽郡主高筠穿著一身嶄新的銀線滾邊繡對稱忍冬圖案淡水紅色的褙子站在那兒,發上插著耀眼的鳳凰展翅六面鑲玉嵌七寶明金步搖,唇邊噙著陰冷的笑意,冷冷地看著河裡掙扎的人。
聽到聲音,她轉過頭,見到安陽郡主和霍姝時,眼裡迸射出強烈的怨懟。
高筠的目光緩緩地從霍姝身上滑過,微微抬起下巴,說道:「安陽,別來多管閒事!」
安陽郡主沒理她,努力辯認了下河裡被按著的姑娘,發現這是昌義侯府的四姑娘黃淑靜,不禁有些驚訝,爾後不贊同地道:「新陽,黃四哪裡得罪你了?你要這般作賤她?還不讓人將她拉上來?」
安陽郡主板起臉時有幾分威嚴,那兩個婆子不由自主地就鬆開手。
「誰准你們住手的?繼續!」高筠厲聲道,目光不善地看著安陽郡主,「我知道你假好心,黃四先前冒犯我,我不過是給她一個教訓罷了!」
「就算是教訓,將人推到河裡就罷了,何必如此作賤。」安陽郡主不苟同道。
「我就是要作賤她,如何?」高筠冷笑道:「以為有大皇子在,我就怕了昌義侯府?」
聽到這話,周圍的姑娘目光微閃。
安陽郡主不想和腦袋有疾的人爭辯,當下讓她身邊的婆子去拉開那兩人,將河裡的黃淑靜拉上來。
高筠要給這人一個教訓,自然不允,朝周圍的人叫道:「你們是死人麼?還不過來幫我?」
其他姑娘面面相覷,怎麼幫啊?這兩個都是皇帝封的郡主,不過一個是親王府的郡主,一個是長公主府的郡主,背後的靠山都大著,她們一個也惹不起,不管幫了哪邊,都要得罪人,哪裡敢出手。
這些姑娘一個遲疑之下,就見兩個郡主身邊的丫鬟婆子已經拉扯起來了。
眼看就要演變成撕纏,著實難看,安陽郡主有些生氣,特別是看高筠站在那兒冷笑,擺明著就是想看她出醜,頓時也有些怒了,忙抓著霍姝叫道:「素素,有人欺負我,快來幫我。」
聽她如此沒出息的話,高筠鄙視之餘,也有些發悚,警惕又怨毒地看著霍姝,生怕她對自己動手。
上元節那晚的事情,看到霍姝出手的人其實並不多,但高筠死裡逃生,可是見識過霍姝的厲害,她心裡討厭霍姝,覺得當時就算霍姝不出手,侍衛也能救下她的,她不過是多此一舉,想要得到泰寧長公主府的感謝罷了。
難不成她以為救了自己一命,就能將她搶了心上人的事情一筆勾消了?
霍姝搶了她這輩子心心唸唸要嫁的男人,她這恨都恨死她了,怎麼可能會感謝她?
雖是如此,不過她仍是有些悚她的身手,一個姑娘家,竟然有這樣厲害的身手,著實奇怪,也讓她不敢小瞧她。
霍姝袖子一抖,手裡就多了一條極細的玄色鞭子,二話不說就揮了出去。
撕纏在一起的丫鬟婆子們頓時哎喲一聲,都被掃到一旁,其中還有兩個倒霉的落到水裡,鞭子咻咻咻幾下,就將河裡的幾人都捲起來,丟到岸上,其中就有昌義侯府的四姑娘黃淑靜。
高筠見狀,氣得要死,目光死死地盯著動手的霍姝。
霍姝轉頭朝她笑了笑,說道:「郡主,得罪了。」
她的手不知道怎麼動的,那條鞭子如一條靈蛇,自動纏到她的手腕上,寬大的袖子下滑,遮掩得實實的,什麼都看不到,瞬間又變成一個儀態萬千的貴女。
在場的姑娘們都看得一愣一愣的,好像還沒有看清楚怎麼樣,就結束了。
安陽郡主極為開心,抬著下巴對高筠道:「縱使黃四冒犯你,懲罰一番便罷,何須做得如此難看?大庭廣眾之下如此行事,也不怕丟了皇伯父的臉,小心皇伯父將你的郡主稱號收回去。」她唬嚇道。
高筠被她的牙尖嘴利氣得嘴唇直打哆嗦,怒聲道:「我教訓冒犯我的人,你也要管,你管得特寬了。還有霍七,你竟敢對我的丫鬟出手,你以為有懿寧姑母給你撐腰,我就不怕你麼?來人!」她高聲叫道。
不遠處那些守著的婆子聽到她的聲音,趕緊過來。
「霍七冒犯本郡主,將她丟到河裡!」高筠指著霍姝,眼裡帶著扭曲瘋狂的嫉妒,冷冷地道。
「站住,沒看到本郡主在這裡麼?」安陽郡主站在霍姝面前,鄙夷地看著高筠,「是我叫霍姝出手的,你衝著她發火算什麼?現在冒犯你的人是我,你要如何?」
她就不信高筠敢將她推下河。
高筠確實不敢將她推下河,見她擋在霍姝面前,神色陰沉得可怕。
「你們在做什麼?」
一道含著怒氣的聲音響起,眾人轉頭看去,就見懿寧長公主等人匆匆忙忙地過來。
先前周圍的人見事情一發不可收拾,早有人警醒地跑過去通知懿寧長公主。她們聽說高筠和安陽郡主起衝突,顧不得其他,趕緊過來,沒想到遠遠的,就看到這兩人對峙的模樣,周圍還有一群東倒西歪的丫鬟婆子和幾個渾身濕漉漉的人。
見懿寧長公主等人過來,在場姑娘們忙上前去請安。
剛被撈上岸的黃淑靜抱著自己直發抖,雖然已經三月份了,但在水裡泡一遍冷水,再讓春風一吹,冷得瘆人。
安陽郡主直接撲到她娘榮親王妃懷裡,叫道:「母妃,新陽表姐欺負我!」
高筠聽到她竟然比自己還要早一步告狀,差點氣得鼻子都歪了,同樣對泰寧長公主叫道:「娘,安陽幫著冒犯我的賤人,她竟然還讓霍七將我的丫鬟都打落水裡,太過份了。」
比告狀,她也不逞多讓。
泰寧長公主一雙鳳眸凌厲地朝霍姝看過去。
霍姝一臉無辜,「光天化日之下,幾個丫鬟婆子竟然在打架,有失體統!我不過是分開她們罷了,誰知道不小心掉到水裡。」
聽到這話,泰寧長公主被堵得胸口發悶,倒不好說什麼。
「是這樣麼?霍七,你可不能因為和安陽表姐玩得好,就偏幫她啊。」站在懿寧長公主身邊的許恬開口道。
霍姝看了她一眼,沒說話。
許恬同樣心口也有些悶,先前她被霍姝嚇到,跑去想要找母親告狀,哪知她才開口,娘親就一臉嚴厲地看著她,後來才發現周圍還有很多外人,霍姝已經和兄長定親,還是母親親自選的,自然不能讓母親丟臉。
誰知接下來,就聽說這邊出事了,看到霍姝被新陽郡主攀扯出來,讓她差點忍不住笑出聲。只是看到霍姝那不緊不慢的模樣,好像沒什麼事值得她怕一樣,又讓她有些鬱悶。
事關兩個郡主,而且還是兩個郡主身邊的丫鬟婆子們打架,確實有損顏面,不好在大庭廣眾之下問話,於是懿寧長公主和泰寧長公主、榮親王妃、永郡王妃將幾人帶走,順便讓人帶黃淑靜下去洗漱更衣,省得著涼了。
到了不遠處的一處閣樓裡,只留下幾個心腹伺候,懿寧長公主便詢問發生什麼事情。
跟著過來的還有好幾個宗室的姑娘,由她們和丫鬟們陳述一遍,得知因為昌義侯府的四姑娘黃淑靜說了一句得罪高筠的話,高筠大怒之下,方才會令人將她推下水,叫人用長篙按著不讓她上岸。
「那黃四說了什麼令我兒如此生氣?」泰寧長公主怒聲問道。
榮親王妃瞥了她一眼,哪裡不知道她如此作態的原因。
雖說昌義侯府的姑娘是冒犯了高筠,高筠貴為郡主,確實有懲罰對方的權利,可一個姑娘家行事如此心狠手辣,著實令人不喜,這還未說親,泰寧長公主自然不想傳出對女兒不利的話,只能先聲奪人,先將將女兒摘出來再說。
其他姑娘不敢開口。
「儀芳,你來說。」泰寧長公主對永郡王府的一個姑娘道。
叫儀芳的姑娘有些悚她,吞吞吐吐地道:「黃四說……新陽郡主不好,聶世子已經定親了,還不放棄,沒臉沒皮的整天想著……」
「黃淑靜豈敢!」泰寧長公主大怒,恨不得撕了那污辱女兒的黃淑靜。
明白事情的始末,懿寧長公主難得當回和事佬,說道:「那黃四確實張狂了些,此次是她的不對,新陽既已出氣了,那便作罷!這次的事情,安陽做得對,總不能讓人覺得咱們皇室倚勢欺人,姝兒也是個好的。」
聽到這話,泰寧長公主冷笑看她,她可不知道這姐姐幾時這般寬容大量,這是做給誰看呢?
榮親王妃摸摸女兒的蘋果臉,笑著說:「確實如此,以後有什麼事情,好好說就行了,哪裡能讓丫鬟婆子們去撕纏,沒得讓人看笑話。」
永郡王妃等人也跟著附和。
接著,罰了那些撕扯起來的丫鬟婆子們半年的月例,讓人將昌義侯府的姑娘直接送回昌義侯府後,這事情就這麼揭過了。
……
霍姝和安陽郡主重新回到河邊,此時河裡被打翻的那些食盒已經撈起來了,重新放入新的食盒。
霍姝捧著一個紅木食盒,一邊吃東西一邊聽安陽郡主和她說這昌義侯府的事情。
「昌義侯府是大皇子的外祖家,仗著大皇子,昌義侯府行事素來囂張,這黃四也是個沒腦子的,哪想到這次竟然得罪新陽。聽說這黃四過段日子是要進大皇子府當側妃,所以她才敢對安陽說這種話,現在發生這種事情,也不知道她還能不能進大皇子府……」
說到這裡,安陽郡主有些鬱悶,若非看在大皇子的面上,她也不會摻和這事,總不能眼睜睜地看著黃四被欺負什麼都不做,被大皇子知道了,還不得怨上榮親王府,況且將一個姑娘這麼按在河裡泡著,也有些過份了。
不過黃四嘲笑高筠的事情,也是不能原諒的,郡主可不是她嘲笑得起的。
霍姝吃完一個食盒裡的食物,將空的食盒放回河裡,盯著它飄飄蕩蕩而去,說道:「原來是這樣,真是複雜。」
「是啊,那些事情其實挺複雜的。」
當今皇帝沒有嫡子,那麼身份最貴重的就是皇長子,這也是昌義侯府的人敢如此囂張的原因。
這些年,朝中一直沒有停止請封太子的聲音,只是慶豐帝春秋鼎勝,不喜有人提這事,一直按下不提,漸漸地,大家不在明面上提,可心裡對立太子一事都有自己的看法,最被看好的就是佔據皇長子身份的大皇子。
霍姝在心裡過了一遍宮裡的幾位皇子,忍不住想起現在還不知道在哪裡的聶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