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天夜裡,霍婷便去了。
臨終之前,她伸出慘白枯瘦的手,用力地抓著丈夫,睜著一雙渾濁的眼睛盯著他,堅艱地道:「你……答應過我的事,可還……算數?」
周煁沉重地點頭,「自然算數。」
「那……就好……不然,我……死也不安……心……」
霍婷斷斷續續地說,說完笑了,笑著笑著又咳出一口血,最終在丈夫的懷裡嚥了氣。
「婷兒,婷兒?」
周煁發現她已經沒了氣息,終於忍不住痛哭失聲。
……
霍姝是在第二天早上起來時,才得到大姐姐沒了的消息,坐在床上發了好一會兒呆。
聶屹擔心地看著她,生怕她會胡思亂想,只是這種事情,又不知道怎麼安慰,甚至不能實話說霍老夫人認為她是個不祥之人,才會這般厭惡她,以為是她將霍婷剋死的。
如同虞老夫人這些年做的一樣,聶屹也不想讓霍姝知道霍老夫人厭惡她的原因。他的小姑娘就應該這般快快樂樂地笑著,而不是被一些莫須有的東西傷害,那所謂的命格之說,完全是無稽之談。
他從來不信命,除了自己,誰能主宰他的命!
半晌,霍姝方才道:「我想去給大姐姐上支香。」
雖然她和霍婷沒什麼感情,但到底是同一個家裡的姐妹,是血緣至親,人死如燈滅,她死了,給她應有的尊重是應該的。
聶屹伸手將她抱到懷裡,揉了揉她的腦袋,說道:「明日去罷。」
因為霍婷去世的消息,霍姝有些懨懨的,打不起精神來。
這時,窗外有沁涼的風吹進來,就聽到外面丫鬟小聲地說,「下雨了。」
霍姝轉頭看著窗外,發現天空昏沉沉的,醞釀了兩日,終於下雨了。
這春雨綿綿細細的,下得並不大,卻十分悠長,原本有些回暖的天氣,又因這雨而變得沁涼起來。
……
霍婷病逝的消息傳到靖安侯府時,縱使眾人已經有心理準備,依然悲痛不已。
霍老夫人更是當場昏厥過去,嚇得眾人趕緊進宮去請太醫,太醫看過後,只道悲傷過度,需要好生休養,接著開了幾副藥。
靖安侯鬆了口氣,這些天他為大女兒的事情悲痛不已,若是母親也跟著出事,如何受得住。如今大女兒沒了,是沒辦法改變的事情,萬萬不能再讓母親因為傷心而弄壞了身子。
霍老夫人躺在床上,一群子孫圍在床邊,個個神色凝重,面露傷心。
霍老夫人終於醒過來,見到床前的長子,就抓著靖安侯的手,說道:「婷姐兒的身後事……」
「您放心,郡王府那邊會好好地辦的。」靖安侯安撫道。
霍老夫人忍不住冷笑一聲,厲聲說:「他們自然要好好地辦。」說罷,又流著淚道:「可憐的婷姐兒,年紀輕輕的就這麼去了,留下真哥兒幾個可怎麼辦?」
屋子裡的人皆聽到霍老夫人的話,忍不住有些奇怪。
霍老夫人沉浸在自己的情緒中,沒有注意到周圍的人的神色,不過他們也不敢多嘴地詢問,心裡卻為此存著事,害在床前都有些心不在蔫。
靖安侯安撫了會兒母親,見屋子裡的人太多,他們守在這裡也不是事兒,況且老夫人已經醒了,他們也不用守著,就讓他們離開,只留下霍五老爺和霍妙。
二夫人回到房裡,退去面上佯裝出來的哀傷,興奮地道:「老爺,婷姐兒沒了,我們娟姐兒……」
二老爺卻沒她那般開心,經過前陣兒被老夫人敲打,二老爺已經不敢做當郡王世子岳父的夢,遲疑地道:「你真能確定老夫人看上我們娟姐兒?」
他可是知道這嫡母的心思,雖看著對幾房都一樣,到底更偏心自己的孩子,更不會允許庶出的去奪了現嫡出的東西。
「當然。這個家,除了娟姐兒,誰合適?」二夫人不以為意地道,「而且我知道,這永郡王世子的續絃,一定會是我們霍家的姑娘,老夫人是不會允許別人取代婷姐兒的位置的。」
「還有妍姐兒、妙姐兒。」
二夫人聽到這話,忍不住笑了,「老爺,您別逗了,大嫂是不會讓妍姐兒過去給人當繼室的,就算是郡王世子也一樣,大嫂折了一個女兒在那裡,可不想送第二個女兒過去。至於妙姐兒,老夫人那般疼她,自然也不會想送她過去,除了咱們娟姐兒,還有誰適合?」
二老爺聽著,不禁有些心動,可想到前陣兒因為老夫人開口,不得不為女兒相看的人,心裡又有些猶豫。
這次相中的人名叫孫瀚,是靖安侯幫忙相看,然後推薦過來的。二老爺心裡雖然有些瞧不起孫家的門第,覺得這女婿的身份實在是低了些,可上面有老夫人盯著,明面上也不敢推辭,只好不情不願地接受。
「不是已經和孫家的人說好了麼?若是悔婚……」
「我的老爺,這有什麼?」二夫人好笑道,「咱們只是相看,連口頭之約都沒有,縱是後悔又如何?可別忘記了,咱們可是侯府,怕什麼?」
老實說,二夫人壓根兒就瞧不上那孫家,孫家雖說是書香門第,可卻幾代沒有出過一個做官的,只能算是普通的清貴人家,家中略有些薄產罷了,而且那孫瀚不過是個舉子,哪裡能和郡王府世子比?
若非老夫人敲打,丈夫也不會急匆匆地選中孫瀚。
二老爺最終還是聽了二夫人的話,著人悄悄地去處理這事情,將和孫家的婚約作廢。
……
春雨淅淅瀝瀝地下著,整個皇城都浸潤在雨幕之中,空氣中透著一股春寒。
永郡王府在霍婷去後,就掛起白幡,佈置靈堂,接待前來弔唁的人,一切有條不紊。
霍姝和聶屹到來時,永郡王世子周煁親自過來接待他們。
「世謹,七妹妹,你們來了。」周煁神色憔悴,看到他們也只是勉強地扯了下嘴角,神色恍惚地將他們帶去靈堂。
眾人體諒他喪妻,並未在意。
兩人來到靈堂,分別上了一支香後,就被引到不遠處的花廳稍坐。
花廳裡坐的都是永郡王府和霍家比較親近的親戚,其中就有靖安侯夫人等霍家的女眷,靖安侯夫人坐在那裡哭得幾近昏厥,周圍一群人正在勸解,氣氛沉重又哀傷。
霍姝看了看,不好進來打擾,在花廳外不遠處的廊廡下看到正在傷心哭泣的霍妍,霍娟和霍妙陪坐在一旁默默垂淚。
霍姝走過去,看到霍妍的神色,就知道她的病還未好,這會兒又傷心啼哭,只怕身子要受不住,走過去坐到她身邊,說道:「八妹妹,你還好吧?」
霍妍神色有些恍惚,過了會兒才看清楚面前的人是誰,哽咽地道:「七姐姐,你來啦?」
霍姝嗯了一聲,這種時候,不知道說什麼好。
姐妹幾個相視無話。
最終,霍姝只是勸了下,便閉上嘴。
霍姝是出嫁的姑娘,而且和霍婷這位大姐姐沒相處過一天,對她去世,雖然心裡有些難過,卻並不是如何傷心。不過面上,她依然陪著姐妹們一起流了幾滴淚,跟著勸慰幾聲,在永郡王府待得差不多,方才和聶屹一起離開。
霍婷的喪事,永郡王府辦得極為隆重,可謂是死後極哀榮,可見永郡王府對霍婷的看重。
直到霍婷下葬後不久,霍姝就聽說霍妍病了,而且病得極為嚴重。
來給她傳消息的人是靖安侯夫人身邊的陳嬤嬤,一臉沉重地道:「八小姐病得十分嚴重,這些天一直不吃不喝,夫人知道七小姐和我們八小姐玩得好,想讓您回去勸勸她。」
霍姝以為霍妍是為大姐姐的去世而傷心,忍不住歎了口氣,說道:「八妹妹可是還在傷心?」
陳嬤嬤聽到這話,神色有些異樣,卻沒有反駁,算是默認了。
霍姝看了她一眼,並未拒絕,讓她稍等片刻,回房去換身外出的衣物。
鄔嬤嬤過來伺候她更衣,小聲地道:「夫人,我瞧那陳嬤嬤今日特地上門十分可疑。」
櫻草好奇地問,「難不成這陳嬤嬤是撤謊想騙咱們夫人回靖安侯府不成?」
「倒不至於。」鄔嬤嬤想到什麼,有些憂心忡忡,隱晦地道:「永郡王世子妃沒了,靖安侯夫人和八小姐傷心是自然的,八小姐年紀輕,身體又素來健康,縱是再傷心,也不會真的為此不吃不喝熬壞身子,就怕是還有其他事。」
霍姝皺著眉,想不出到底還有什麼事,只道:「算了,先過去瞧瞧吧。」
到底和霍妍相交一場,若是她真的病得嚴重,霍姝自然要去看看的。
出發之前,鄔嬤嬤找了個機會,趁機叮囑隨行的兩個丫鬟艾草和櫻草跟著警醒一些,若是有情況不對,及時要尋借口帶小姐離開,萬萬不能讓靖安侯府的人衝撞她。
櫻草一臉好奇,「嬤嬤,靖安侯府是小姐的娘家,聽說霍老夫人這些天一直臥病在床,能有什麼事?」
鄔嬤嬤不好告訴兩個丫鬟她擔心的正是霍老夫人,就怕她認為他們家小姐是不祥之人,這次霍婷去世,指不定已經將之扣在小姐頭上,說是小姐剋的,屆時傷心憤怒之下,說出什麼刻薄話傷了小姐的心。
當年虞霍兩家差點鬧翻的事情,鄔嬤嬤也是知情人。
她知道霍老夫人認定他們小姐生而剋母,是個不祥之人,也是因為如此,才會允許虞老夫人將小姐抱到虞家養活。這些年,虞老夫人對小姐教養得盡心盡力,十分疼她,絕口不提當年的事情,目的是不想讓小姐知道這事情傷心。
如果小姐知道自己的親祖母認為她生而剋母,視作不祥之人,繼而怨恨她,甚至不想見到她,這該多傷心?
她什麼都沒做,就因為出生時生母難產去世,就要被冠個剋母的名聲,就算小姐再豁達,也會因此難受。
這次永郡王世子妃去世,那霍老夫人傷心欲絕,鄔嬤嬤起初聽那意思,似乎要將霍婷去世之事安在小姐頭上,這是鄔嬤嬤最生氣的地方。
生老病死是常態,那霍婷沒福份,哪裡能怨到小姐身上?
……
因為擔心霍妍,霍姝叫人將車開得快一些。
到了靖安侯府,霍姝想了想,先去春暉堂一趟,不過卻沒有見到祖母霍老夫人。春暉堂裡的下人說霍老夫人正在歇息,霍姝自然也不會不識趣地去打擾,便轉去大房。
當看到靖安侯夫人時,霍姝簡直不敢相信這是靖安侯府的當家夫人。
因為霍婷去世,靖安侯夫人傷心欲絕,撐著身體參加完霍婷的葬禮後就病倒了。
此時靖安侯夫人消瘦得厲害,彷彿幾天幾夜沒有睡一般,眼窩下陷,膚色暗沉,形容憔悴。她坐在床上,看起來十分虛弱,一雙眼睛佈滿血絲,看人時的眼神十分瘆人。
見到霍姝,她勉強扯起嘴角算是笑了下。
「大伯母……」霍姝喚了一聲,將最後的話吞嚥下,不知道說什麼。
「姝姐兒來啦。」靖安侯夫人虛弱地道:「勞煩你走這一趟,只是我實在沒辦法,若是妍姐兒再如此下去,她會死的。我已經沒了一個女兒,我不想再失去一個……」說到激動處,她咳嗽起來,滿臉淚痕。
霍姝嚇了一跳,有些不知所措。
她從來沒見過大伯母這模樣,在她的印象裡,這位大伯母穩重自持,有當家夫人的派頭,是靖安侯府的幾個夫人及不上的,行事公允又有能力,是一位合格的宗婦,絕對不會在晚輩面前失態。
旁邊的丫鬟趕緊為靖安侯夫人拍撫心口,拿帕子為她整理儀容。
靖安侯夫人緩了會兒,終於恢復過來,赤紅著眼睛對霍姝道:「姝姐兒,讓你見笑了。」接著,就叫丫鬟帶她去女兒的院子。
霍姝雖然仍是有些糊塗,卻知道能讓這位素來穩重的大伯母這般不顧形象,一定是發生很嚴重的事情。
靖安侯夫人在霍姝離開後,忍不住兩行淚又落了下來,閉上眼睛虛軟地靠坐在那兒,渾身像是沒了力氣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