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怕什麼來什麼。
臘月二十三,那不就是半月都不到了?這信剛送到她手上,這會兒江嶼他們應該在回來的路上了。
沈令善接過魏嬤嬤端來的茶,喝了一口,清甜芬芳,正是她最喜歡的花茶。喝著茶,沈令善打量著這個屋子。
窗戶上貼著大紅色喜字剪紙,剪得非常精緻;南窗邊是一張黃花梨三屏風式雕龍鳳鏡架,上面放著描金鉗染牙妝奩,她的首飾很多,邊上還放著一個琺瑯妝奩盒,裡頭裝得是不常戴的首飾。冬天冷,地上鋪著金絲錦織珊瑚毯,屋內還擺著一個金琺瑯九桃小薰爐。
那個紫檀木多寶閣也被她占了。
原本東西放的不多,現在上頭都是她喜歡的小物件,一看就是姑娘家的。
她嫁進來的時候,原本以為會給她安排一個院子的,畢竟大戶人家,沒有夫妻同住的道理,豈料江嶼就將她安排在琳琅院,他住的地方。他雖然不在,可她還是有些拘謹,便事事拘束,儘量不改變這琳琅院的擺設和裝飾。誰知道慢慢的,在不知不覺中,她便將這琳琅院霸佔了。
沈令善想讓魏嬤嬤收拾收拾,可想著離江嶼回來還要半月,到時候提前兩三天收拾也來得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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虞惜惜從小江嶸那兒出來,一路上都是微微蹙著眉。分明她早些來的沈家,對江嶸也是疼愛有加,想著法兒的哄著他開心,可小傢伙偏生不給她好臉色看。
這沈令善呢?半年前才進的沈家,平日看她也沒多關心江嶸,可江嶸就是喜歡她,有事沒事便愛往她那邊跑。她忽然覺得有些累,就說道:「姨母,要不……算了吧。」
郭氏立刻停下步子,表情看上去有些不悅:「惜惜,你知道自己在說什麼嗎?」
虞惜惜就道:「嶼表哥對表嫂是一片真心的,而且……」
虞惜惜出自撫州虞家,在當地也算是才貌雙全。她自負美貌,當初來皇城的時候,對自己也是有信心的。又見那江嶼年紀輕輕卻位高權重,更難得的是,他生的高大英偉,非常俊朗。
她來皇城本就為了尋一門好親事,所以當郭氏說想撮合她和江嶼時,她心裡自然是願意的。誰知江嶼固然不娶,眼裡也沒有她,如今又娶了這沈令善為妻,哪裡還有她的機會?原本她覺著,這沈令善再美也美不到哪裡去,可那日新婦敬茶,她真正看到她的時候,才知道什麼叫相形見絀。
便是她不想承認,也不能不承認,她的這點姿色,在沈氏面前根本算不得什麼。
「……那沈氏固然美貌,江嶼能守著她一輩子嗎?惜惜,你聽姨母的,倘若嫁了江嶼,你這後半輩子的風光,又有誰比得上你?」
這江嶼,連老太太都要忌憚他,整個沈家都要仰仗他,她就待在沈家,自然要近水樓臺,做些什麼才好。
虞惜惜眼睫微濕,喊了一聲:「姨母。」
虞惜惜嬌柔清秀,郭氏曉得,男人瞧見,怕是沒有不會憐惜的,當下語氣溫和了一些:「姨母也是為了你好,你且好好想想。倘若你甘心嫁個普通的男子,姨母這便替你相看相看,只是你嫁到別處去,若是有什麼事兒,姨母也是遠水救不了近火,一切只能靠你自己了。」
「……瞧瞧你。」說著,郭氏用帕子替她擦了擦眼淚,含笑道,「這般楚楚動人,姨母看了都心疼。」
何況是男人呢。
虞惜惜噗嗤一聲,登時破涕為笑:「姨母又笑話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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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嶸在榻上躺了幾日,沈令善每日都過去看他,小傢伙很快便能下榻活蹦亂跳了。
這日江嶸便跑到琳琅院來,叔嫂二人就盤腿而坐,在羅漢床上下棋。
手邊還放著一個小幾,描金刻花籃琉璃盤中,放著梅花糕,粽子糖,蜜餞果脯,旁邊還有一小碟花生米和葡萄乾。
江嶸自幼被約束慣了,親近沈令善這個嫂嫂之後,才嘗到了這種沒有規矩的悠閒感。被禁錮的太久,平日裡這也不能做那也不能做,小小的少年,便被養得規規矩矩,時刻以兄長為榜樣,便越發的喜歡這個懂得享受的長嫂。
沈令善曉得江嶸身為沈家嫡孫,老太太也是希望他長大後,能像他兩個兄長那般有出息。若是被老太太知道,她私下縱容他,便是看在江嶼的面子上,也不會待見她,就悄悄同江嶸說:「這是咱們的秘密,你可不許告訴別人。出了這琳琅院,你就要同平常一樣,當個身份高貴的小公子。」
江嶸一張臉兒白嫩,眼眸烏溜溜的,炯炯有神,眼睫兒纖長濃密,小雞啄米般點頭道:「我知道了,這是我和嫂嫂的秘密。我就在嫂嫂面前才這樣。」
小江嶸非常聰明,這一點沈令善倒是不擔心,便繼續同他下棋。
再聰明,也不過是個八歲的小男娃,自然是輸給了沈令善。
小江嶸托著肉呼呼的小臉,就道:「下回讓大哥來下,肯定贏嫂嫂。」
沈令善倒是清楚自己有幾斤幾兩重,江嶸小小年紀,棋藝已經不錯了,若是再過個幾年,她這點小伎倆在他面前也是不夠用了。
她隨手將棋子丟到棋簍中,道:「你的棋藝也是你的大哥教的?」
江嶸點點頭:「恩,是啊。大哥還誇我有天分。」他笑了笑,露出了可愛的小虎牙,之後想到了什麼,小眉頭忽然皺了起來,「……不過這兩年大哥一直很忙,已經很久沒有和我下過棋了,半個月才問我一次功課。」
像江嶼這種人,不忙才怪呢。
他又板起小肉臉,一副老成的樣子:「我大哥太忙,都不曉得照顧自己,有時候吃飯也忘記,聽李媽媽說,大哥經常在書房忙,有時候太晚了,就乾脆在書房睡了……嫂嫂,你一定要管管我大哥,他肯定聽你的話。」
沈令善倒是不好接著話茬,只看著他腰間系著的小蜻蜓:「這蜻蜓真好看,也是你大哥做的嗎?」
年紀小,一下子就被轉移了注意力。
江嶸將腰間的蜻蜓拿起來,遞給沈令善道:「是啊。不過就是有些弄壞了。」
沈令善接過一看,見這棕櫚葉編制的蜻蜓,翅膀有些弄壞了,看上去塌塌的。
江嶸問道:「嫂嫂,你也會編蜻蜓嗎?」
「我不會。」
江嶸遺憾的哦了一聲,又笑笑道:「沒關係,我也不會。不過嫂嫂這麼聰明,下回讓大哥叫你,你肯定一下子就學會了。」
她根本就不聰明。沈令善心道。
昔日她年幼時,見江嶼編蜻蜓編得栩栩如生,也曾纏著他教她。他雖然話不多,可對她倒是有耐心,想來是被她纏怕了吧。他把她圈在懷裡,手把手教她編,不過她怎麼都編不好,勉強編出來,也是很醜的胖蜻蜓。她自己學不會,就怪他故意不好好教她,怕她學會了編得比他好。
如今想來,是她自個兒天資愚鈍又小肚雞腸。
沈令善將蜻蜓還給江嶸,魏嬤嬤忽然進來,激動道:「夫人,國公爺回來了。」
回來了。
沈令善嚇了一跳:「不是說二十三才到嗎?」
今兒才臘月二十啊。
先前沈令善收到信的時候,還猶豫要不要告訴老太太。可一想到,老太太本就不喜歡她,如今這長孫要回來的消息,是她這個孫媳先知道的,怕是更加不喜歡她。她雖然沒有討好之意,卻也不想多生矛盾。而且江嶼心思縝密,如何會只給她寫信?她想得沒錯,三日後,老太太的瑞鶴堂那邊就收到了書信,沈令善過去聽消息的時候,看著老太太高興的樣子,也就裝作剛知道這個消息。
「是啊,說是提早回來了。這會兒已經到影壁了。」魏嬤嬤臉上掛著笑容,提醒道,「夫人趕緊換身新衣裳,咱們去前頭接國公爺吧。」
江嶸開心的從羅漢床上下來,趿著鞋就往外面跑。
李媽媽就跟著跑了出去:「公子跑慢些,當心摔著了。」
魏嬤嬤高興,忙喚來丹枝和碧桃:「趕緊伺候夫人換身新衣裳,好好梳妝,動作利索些。」
每回請了安回琳琅院後,沈令善便是一貫的舒適悠閒打扮,如今江嶼忽然回來了,就這樣出去,未免顯得有些太不上心了。
丹枝從衣櫃中選了衣裳出來,魏嬤嬤又挑剔:「太素了,國公爺回來是大喜事兒,該穿得喜慶些。」讓丹枝再去選身顏色鮮豔的。
沈令善由著丹枝和碧桃張羅,換下素淨的襖裙,穿了一身大紅柿蒂紋折枝花刻絲通袖襖,顏色非常鮮豔。沈令善不想這般刻意,顯得她盼著他回來似的,不過江嶼已經到了,她沒有時間再換一身別的,便頂著這身新婦裝扮,攜著嬤嬤丫鬟去了東院。
剛踏進瑞鶴堂的時候,就看到有個非常高大筆直的人影。
他剛朝著老太太行了禮,緩緩站起身來。
見他寬肩窄腰,頎長偉岸,著一襲墨色繡金色雲紋披風,看上去冷峻威嚴。
沈令善一不留神,在門檻處猛的絆了一下。
動靜太大,沈令善自個兒都懵了一下。
「……看嶼哥兒媳婦急的。」
不知是誰忽然開口說道,還帶著打趣兒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