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令善抱著犬寶在女眷宴息室。
沈令善的外祖母羅老太太,穿著一件葫蘆雙喜紋的遍地金褙子,笑眯眯的將小外曾孫接了過來,抱在懷裡怎麼看都看不夠。
而旁邊的祖母沈老太太,看著羅老太太抱了這麼久還不肯放手,面上有些不滿。老人家置氣起來比孩子還要幼稚,羅老太太抱著孩子有些顯擺,就找她說話。
沈老太太就故意表現冷淡,隨意敷衍了幾句,眼睛卻朝著孩子瞄了幾眼。
沈令善看在眼裡,忍不住笑了笑……這兩位老太太,怎麼就這麼可愛呢。
不過沈令善也不好一直要外祖母抱著犬寶,犬寶雖然生的小,卻也有些分量的,老人家一直這麼抱著也累。接過來之後,就湊到祖母沈老太太的身邊,沈老太太看了一眼這繈褓裡小小的曾孫,當下就笑顏逐開,趕緊將孩子抱了過來,低頭逗了起來。
羅老太太抱夠了,就拉著沈令善在旁邊說話,問道:「方才進來的時候,看到府上來了好多大人,聽說蕭尚書和魏王也過來了……他同魏王走得很近嗎?那魏王可不是什麼好人,你可得管著一些,別讓人將他給帶壞了。」
還帶壞呢。沈令善笑著說:「國公爺又不是孩子,不用我管,他知道分寸的。」
這種事情,哪裡知道什麼分寸?羅老太太看著外孫女現在過得這樣好,那江嶼又是個專情之人,自然是想著小夫妻倆一輩子就這樣下去。
然後和她說羅廷舟的事情:「這孩子也不知道怎麼回事,這麼大的年紀了,還不成親。之前他在蘄州,你舅母管不著他,如今人回來了,就天天念叨著給他說親……」
突然就想到上回他送的那個玉蜻蜓……沈令善想了想就道:「二表哥的性子一向如此,小時候他看著最好欺負,實際上是最難伺候的性子。您也別太操心了,緣分到了總是會成親的。」
話說得倒是沒錯。
眼前不就是一個例子嗎?羅老太太看著面前嬌美如花的外孫女。當初嫁給程瓚,原以為是知根知底,一段很好的姻緣,誰知道會弄成這樣呢。二嫁本是不抱什麼希望的,如今卻偏偏過得這麼好。
事實擺在面前,羅老太太也不得不信緣分二字了。
沈家二房那邊的幾位也來了。
沈令善去招呼的時候,卻看到她的二嬸嬸居然連已經出嫁的兩位堂姐沈令宜和沈令嫣都帶來了。
沈令嫣以前和沈令善的關係不大好的,這會兒倒是主動和她說起話來,還和她抱怨她丈夫遲遲不升遷的時候。
沈令善自然知道沈令嫣和她這話是什麼意思。
不過……別說和沈家二房的關係不大好,就算是很好,沈令善也不會插手這種公事的,更不會讓江嶼去幫她的親戚。
她會覺得不舒服。
沈令善和她說了一會兒,見她無動於衷,也就作罷了。反倒是沈令宜,出嫁後更顯的端莊大方,和她聊孩子的事情。女人嫁了人生了孩子,聊天就好像離不開丈夫和孩子,沈令善也是個普通人,自然不能免俗。
沈令嫣見沈令宜和她聊得這麼投緣,可是她自己卻是個沒有生過孩子的,勉強和她們說,也是格格不入的。插了幾句話之後就不知道說什麼了。
之後是丹枝過來,和她說:「國公爺讓夫人將小公子抱出去,好像是蕭尚書和魏王想看看……」
倒是沒什麼,江嶼這樣的年紀才得一子,自然是要帶出去給大家看看的。不過沈令善不放心,就跟著一道去了。
丹枝猶豫了一會兒,大概是在考慮什麼問題,而後小聲的說:「夫人還是不要去為好……」
怎麼?
沈令善奇怪的看了丹枝一眼。難道是有什麼人她不能見的嗎?
丹枝才將程瓚也過來的時候同她說了。沈令善的確有些驚訝。
他怎麼來了?
而且……他和蕭尚書怎麼認識的?
沈令善嫁給程瓚五年,雖然沒有像正常夫妻那樣相處過,可當初她滿腹疑問,也是不甘心的,所以也認真瞭解了程瓚一番,曉得他並不是那種追名逐利之人。程家和蕭尚書一向素無瓜葛,不過……蕭尚書和馮贊卻是摯友,如今程瓚是馮詹的女婿,說不定是岳父引薦的吧。
這樣就說的過去了。
他來了也沒什麼。不去反倒更顯得心虛了。今日這樣的好日子,她就是要站在江嶼的身邊。她是他的夫人,他這樣的厲害,她怎麼能畏畏縮縮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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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賓聚在宴息室喝茶。
過了一會兒,就聽到一個聲音:「夫人過來了。」
然後就先看到兩個穿著碧綠比甲的丫鬟進來,身後是被丫鬟嬤嬤簇擁著的齊國公夫人。看身形,十分嬌小的樣子,穿了件錦緞煙霞紅提花褙子,梳著端莊的挑心髻,皮膚如雪,黛眉朱唇,繡並蒂蓮軟緞繡花鞋輕輕一垮,整個人踏入,宴息室就有一種蓬蓽生輝的感覺。
一下子就亮堂了。
坐在太師椅上的江嶼登時起身過去,站在她的身前,低頭問:「……怎麼親自過來了?」
沈令善就看了一眼身旁魏嬤嬤抱著的犬寶,輕聲的和他說:「我怕犬寶鬧騰,你知道他一離開我就哭。」
她站在江嶼的身旁,兩個人是非常親近的距離,這還是在人前,若是在私下,估計會更親近……
程瓚就站在蕭尚書的身側。
他的官階不夠,在場的一些大人都是朝中重臣,他現在的身份,還沒有資格和他們同起同坐。
只是她進來的時候,他的目光就下意識的落在了她的身上……她和江嶼說了什麼,江嶼的眉眼含著笑意,不再是适才那副淡然的模樣,對她這個妻子非常的疼愛,毫不顧忌的疼愛。
程瓚不知道是不是江嶼故意做給他看的,只是他看到這些,心裡的確有些不舒服。
江嶼便牽著沈令善,介紹了魏王和蕭尚書,然後才側頭看著身畔的人:「這便是內子沈氏。」
程瓚袖中的手緊緊一攥。
蕭尚書卻是淺淺笑著:「江大人倒是有福氣。」
沈令善得體的行了禮,然後溫順的站在自己的丈夫身邊。
坐在蕭尚書身旁的魏王趙棣就說:「那便是江大人的兒子吧,本王倒是想看看,長得是不是像江大人……」
魏王趙棣倒是有些出乎沈令善對他的預料,雖說名聲不好,可看上去卻是十分的英俊魁梧,穿著一身玉綢紫袍,不過一說話,那股紈絝的氣息便遮掩不住了。
沈令善就從魏嬤嬤手裡將孩子抱了過來,卻看到江嶼朝著他伸了手……
她有些驚訝的看著他。若是她沒有記錯的話,這還是他第一次抱孩子吧?
她沖著他笑了笑,江嶼也回望她。不過到底是大男人,沈令善怕他不會抱,就小心翼翼的給他,小聲的教他怎麼抱孩子。
程瓚沒有再繼續看她,大庭廣眾之下看一個婦人,總是有些不大妥當的。
只是他收回目光之後,耳畔卻是她輕輕的柔柔的聲音:「……用這只手,慢慢的托住。」
若是他沒有記錯的話,當初也看過她也經常去三弟那邊,給三弟妹帶孩子。她抱著福哥兒的時候,也是這樣溫柔和小心翼翼。女人抱孩子的時候總是最溫柔的,況且她本就是世間難得的好顏色,他遠遠看著的時候,有一瞬間的失神,最後卻是想:她既然這樣喜歡孩子,當初為何對壽哥兒和他的母親下此狠手。
一個女人再好,當他見識過她最惡毒的一面之後,再看她平日的行為舉止,自然和之前的感覺不一樣。
可如今……
程瓚淺淺的笑了笑,然後面色如常。
江嶼將孩子接了過來,看著他小小的一個,安靜的睡在他的懷裡,看上去好像也不那麼招人煩了。魏王看著這孩子,覺得新鮮,剛滿月的孩子,實在好看不到哪裡去,只是就這麼一個小東西,魏王看著,卻露出了難得的,柔和的眼神。
就脫口而出對江嶼說:「江大人,可以給本王抱一抱嗎?」
江嶼抱著覺得便扭,既然魏王要抱,就給他了。沈令善卻是看著膽戰心驚,覺得像魏王這樣大老粗一樣的男人,哪裡會抱孩子……可是人家是王爺,再說江嶼都答應了,她還能說什麼。
只能讓魏嬤嬤過去教魏王抱孩子。
魏王倒是少有的耐心,將這小男娃抱在懷裡,看著他長長的睫毛,塌塌的鼻子小小的嘴,心裡有種很奇怪的感覺。
以前他覺得妻兒都是累贅,現在當真是有些羡慕江嶼了……若是她也能給他生個大胖小子,他就算給她當奴才都願意。
不過這小東西抱著實在是太吃力,比舞刀弄槍累多了。魏王抱了一會兒,看了一眼蕭尚書,就看到他身旁的程瓚正朝著這邊看。大概是看到江嶼太幸福了,他的劣根性發作,總是不舒服,也想讓江嶼跟著他一起不舒服……沒道理就他一個人有老婆孩子熱炕頭。
就笑笑對程瓚說:「程大人看上去也想抱一抱……」然後順勢將孩子遞了過去。
程瓚就僵在原地,一張俊臉看不出情緒。
蕭尚書表情十分的自然,嘴角含笑,抬手執著天青色的汝窯茶盞,喝了一口茶,然後把玩著右手拇指的玉制扳指。
沈令善這才看向程瓚,原本是沒有覺得什麼的,可是涉及到孩子,她的表情難免不自然了一些。只是這種場合,她一個婦人只能安靜的待在丈夫身邊。
就看到程瓚朝著她看了一眼,然後對江嶼說:「就怕江大人和江夫人介意。」
江嶼身上有股淩然的氣度,淡淡的望著程瓚,這會兒就落落大方的開口道:「犬子頑劣,程大人不介意就好。」
於是程瓚就伸手,從魏王的手裡將孩子抱了過來。
他不像江嶼和魏王,當初壽哥兒剛出生的時候,也是這樣瘦弱的樣子,他去別院看他的時候,就經常抱他。這會兒抱起孩子來,動作嫺熟,半點都不需要魏嬤嬤提醒什麼。
慢慢的抱著孩子,程瓚低頭看了一眼,看著他安靜的睡眼,模樣的確非常像江嶼,不過他的嘴和下巴有些像他的母親,不知道性格隨了誰……
曾經是他的妻子,現在替別人生兒育女,這個就是她和江嶼的孩子。他和她成親之後,他固然恨她,卻也沒有想過,有朝一日他們會走到這樣的地步。
程瓚的心下有些堵,只是抱著孩子,有一處地方卻忍不住變得柔軟,倘若那時候他好好對她,或者選擇相信她,將事情查清楚,興許現在這個孩子,就是她替他生的……
這時候就看到懷裡安睡的孩子,漸漸睜開了眼睛,烏溜溜的,趕緊的像剛洗完的葡萄,直直的看著自己,有些好奇,然後彎了彎唇,好像是微笑的樣子。
程瓚也忍不住笑了笑,他的模樣看上去越發的溫和雅致。之後忽然感覺到了什麼,略一蹙眉,察覺到手上有些溫溫熱熱的。他低頭看了看。
沈令善趕緊讓魏嬤嬤將孩子抱了過來。
就看到程瓚的袍子上濕了一片,手上也弄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