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十五這一日,江嶼陪她一道出去看了花燈。回來的時候帶了一盞鯉魚花燈給犬寶。小傢伙不過三個月大,只眼睛亮亮的看著花燈,一副稀罕的不得了的樣子。
沈令善低頭逗著孩子,想到了什麼,略微抬起頭,看向坐在羊角宮燈旁的江嶼,暖黃的燈光照得他的臉格外的柔和。
不知道在看什麼書,很認真的樣子。
她輕輕握住了犬寶的小手,覺得還是得給他添個弟弟妹妹才是。
犬寶百日宴後,身子看著才結實了一些,不過就是越發的鬧騰了。
鄭漪就經常過來幫她帶孩子。
她和江峋非常的恩愛,只是再幾日江峋又要外出,小夫妻倆成親後第一次分開,鄭漪就難免有些不舍。
鄭漪看著搖籃裡熟睡的孩子,再看在邊上做繡活兒的大嫂。她總說是和江峋過了一個月才分開的,大嫂可是剛成親的時候,那國公爺就外出了,一走就是半年呢……
想到這裡,鄭漪有些擔心,說道:「大嫂,你過幾日有空嗎?我想去趟白泉寺。」
夫君要遠行,妻子去燒香祈福,最是正常不過的。沈令善理解她的心情。當初江嶼外出的時候,她可不像鄭漪這樣擔心他,說起來那時候的確沒有當妻子的覺悟。得虧他包容她。
便和鄭漪說:「自然是有空的……」然後笑笑,「白泉寺求子也十分靈驗。」
原先沈令善也是被人打趣兒的,如今說起這個,倒是半點都不臉紅了。不過鄭漪的臉皮薄,一聽這個就臊紅了臉,雙手輕輕的握住,端得一副嬌羞女兒態。
她也知道沈令善的事情。
當初她嫁給程家二爺整整五年,一直無所出,而嫁給江嶼才半年多,就診出了有孕。而且還是一舉得男……
好像就是喝了白泉寺後山的泉水。
鄭漪也是期盼著孩子的,這麼一說,心裡就隱隱期待了起來。若是能在江峋出門前懷上,那她也不至於太寂寞。
傍晚的時候,沈令善聽到了程家那邊的消息。謝幼貞順利生下了一對龍鳳胎,母子平安。
沈令善非常驚喜……她只知道謝幼貞有孕,卻是不知道懷的是雙胎。的確是個有福之人,先前和程玨夫妻恩愛,早早的生下長子,如今福哥兒剛滿七歲,這個時候添個弟弟妹妹,再合適不過了。
魏嬤嬤說道:「程三夫人好福氣,盼什麼來什麼。等過些日子小公子長大一些了,夫人也給小公子添個妹妹。」
沈令善看了看躺在搖籃裡睡得香甜的小傢伙,想對魏嬤嬤說,江嶼根本就沒這個打算。
……
程玨一直陪在謝幼貞的身邊,看著她疲憊的眉眼,親手替她擦臉擦手。
而看著放在一旁那一紅一藍兩個繈褓,孩子生得十分的小,可他心裡卻又一種很滿足的感覺。
他輕輕握住了妻子的手,靜靜看著她的模樣。其實她的容貌也非常的出色,而且知書達理,跟了他之後,他好像並沒有給她什麼榮耀。
謝幼貞已經很久沒有這樣輕鬆的睡過一覺了,孩子終於生出來了,她總算是松了一口氣。等睜開眼睛,第一眼就看到自己丈夫的臉時。
她愣了片刻,一時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自從那日茶樓之後,他站在沈令善身邊的那一幕一直揮之不去,女人天生就是敏感的性子,有了這麼一點蛛絲馬跡,再聯想起之前的種種,到最後有種一發不可收拾的感覺……可是現在看到他用這種溫柔的眼神看著自己,她忽然覺得或許是她想多了。
就算他真的喜歡過她,也是正常的事情。那時候的沈四姑娘嬌貴美貌,應該有很多年輕的男子愛慕,她兄長不也喜歡過她嗎?
如今都已經過去了罷。
他對她已經夠好了。而且善善也不是那種人,她應該自己都不知道吧。
這種事情並不少見,只是她和善善的關係不一般,是關係非常親密的表姐妹,心裡的感覺總是要複雜一些的。
她沖著程玨彎了彎唇,聲音沙啞的問:「孩子好嗎?」
知道她剛醒來掛念的肯定是孩子,程玨讓丫鬟將兩個孩子抱過來給她看。
他攬著她的肩膀,讓她坐了起來,靠在他的懷裡看孩子。對她說:「看到了吧?孩子們很乖。」
其實她已經做得很好了,不管是當妻子還是當兒媳,從來是挑不出錯的。只是她對自己的要求很高,總是覺得虧欠他,要再給他添個女孩兒。
如今男孩兒女孩兒都有了,他們有了三個孩子,她應該不會再有負擔了。能踏踏實實的當他的夫人,相夫教子。
謝幼貞看了孩子,滿足的笑了笑。
而後望著程玨,想起生孩子時的感受。
頭一回生福哥兒的時候出了一點意外,她心裡一直很害怕……她道:「生孩子的時候我就想,如果我出了什麼事情,你一定要再給福哥兒找個母親。」
平日心中的猜忌和疑惑,在到了這種生死關頭,一切都不重要了。那時候她甚至想,如果程玨真的不是真心喜歡她的,那麼若是她出了什麼事情,他應該能少傷心一點。
程玨不太擅長哄女人,而且謝幼貞也不是那種會撒嬌鬧脾氣的,她嫁給他那麼多年,總是包容他,性子很好。大概是剛生完孩子的緣故,程玨低頭親了親她的額頭,和她說:「胡說什麼呢。」
哪裡還有她那麼好的妻子?
謝幼貞搖搖頭,眼裡含著淚光,笑著看著他。她說的都是真心話,她雖然奢望他的心裡一輩子只有她一個女人,可是更害怕他沒人照顧。
只要他心裡能給她保留一個小小的的位置。她不怕被取代,而且願意被取代。
程玨只當她是胡話,用汗巾替她擦了擦眼淚。看著他溫柔的舉止,謝幼貞忽然想,她是他明媒正娶的妻子,是一份責任,若單單只是這樣,那當時他那麼喜歡善善,看著善善嫁給他二哥,又看著自己喜歡的人被那樣的冷落,心裡肯定很痛苦吧。
謝幼貞伸出雙手,用力的抱緊他的身子。
程玨不知道自己是怎樣的心情,總覺得這段日子她有些不太對勁。
不過好像並沒有別的事情發生,怕只是因為懷孕的緣故。
現在的她看上去好像非常的無助,他自然是憐惜她的,他是她的丈夫,她無助的時候,他願意當她的浮木給她依靠,讓她緊緊抓著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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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嶼從宮裡回來,沈令善上前伺候他更衣,他敞著手臂,她和他說謝幼貞生產的消息。
抬起頭打量他的表情,見他一副好像沒有聽進去的樣子,一點都不在意。
便握著他的手說道:「幼貞表姐先前也因為生育損了身子,不過總算是調養好了,這回非常的順利,而且還生了一對龍鳳胎。」
他哪裡不知道她的心思。低頭看著她的眼睛,一副靜靜等著他反應的樣子。他並不希望看到這雙眼睛露出失落的樣子,可是他更不希望看到那種事情發生……那回他很久都沒有睡好覺,總是要看著她在他的懷裡才放心。
他道:「善善,別的事情我都能答應你。」
沈令善的眼睛頓了頓,知道他說得非常的清楚,也非常的果決。失落的確是有的,總覺得他有些太過小心了。
鬆開他的手,替他穿好了家常便袍,低聲的說道:「我知道。你若是不喜歡,我依你便是了。」不能每一次都是他順著自己,可是這件事情她的確有些不情願。
又和他說:「過兩日我準備和弟妹去趟白泉寺……」
故意轉了話題。
感覺到他用力的握住了她的手。沈令善抬起臉去看他的眼睛,聽他說道:「善善,這件事情不要再想了。」
大概是真的沒有迴旋的餘地了。
她的心好像被什麼東西重重的撞了一下。然後問:「那個藥,你還在喝嗎?」在房事上面,他這段日子並沒有很克制,而他並不想讓她懷孕,那麼肯定沒有停藥。他沒有說話,她就明白了。江嶼就說:「你放心,是徐太醫開得方子,對身體並沒有什麼影響。」
這種事情她哪裡放心?一個男人願意喝這種藥,可見對自己有多狠,問他:「真的嗎?那若是停了,以後還會……」
「嗯。」江嶼自然也沒有做到這麼絕,總是要顧及她的感受的。
她才稍稍松了一口氣。
等次日江嶼出府的時候,沈令善特意將四同齋那邊負責煎藥的嬤嬤叫了過來,是一直在江嶼身邊伺候的林嬤嬤。她長得高瘦老實,平日裡話很少。
她待林嬤嬤客氣了一些,林嬤嬤便直接的說:「夫人可是有什麼事情要吩咐老奴?」
活到這個歲數的,都是人精兒。沈令善想什麼,她們都能猜到。無端端的額,找她說話做什麼?
她也不瞞著她,對林嬤嬤說:「我知道嬤嬤你這幾日一直在給國公爺煎藥,今日找你來,是想讓嬤嬤將那藥換了……」
她看了一眼擱在手邊的葫蘆紙內包著的幾貼藥,對她說:「這是強身健體的,日後嬤嬤就把這個煎給國公爺喝。」
林嬤嬤是江嶼身邊非常忠心的下人,就算是夫人吩咐,也不敢違背國公爺的意思,為難的說道:「夫人,這怕是使不得……‘
她知道她肯定不會答應,只問她:「那嬤嬤知道,國公爺平日喝得是什麼藥嗎?」
林嬤嬤沒有說話。沈令善就將事情告訴她,見她一副驚訝的樣子,才說道:「我知道嬤嬤你對國公爺忠心耿耿,可此事關乎國公爺的子嗣……」
林嬤嬤哪裡知道這藥是何作用?國公爺要她煎,她就不會多問。可若真的是這樣……她是知道國公爺對夫人的深情的,以他的性子,做出這種事情也並不稀奇。
可是這種藥如何能亂喝?
若日後國公爺真的就這麼一個子嗣,那實在是……林嬤嬤自然是念著小公子的好的,可是小公子出生就艱難,身子骨也弱,雖說現在養得白白胖胖的,可早產的孩子,夭折的不在少數。她的心下有些複雜,不知道該如何處理這件事情了。
沈令善繼續說:「嬤嬤你放心,若是日後國公爺知道此事,我能保證他不會責怪你。」
她這麼一條老命,還怕國公爺責怪嗎?林嬤嬤是不在乎這些的,想了想說:「老奴知道了,這便按著夫人的意思做。」
沈令善點點頭,看著林嬤嬤將那幾貼藥領下去,忽然有種如釋重負的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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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朝堂之上,禦史丁舉告發戶部侍郎程瑉,勾結慶州承宣佈政使司李泉,及提刑督查使司趙雍,吞盜慶州賑災官糧。
小皇帝趙衡下令,已將三人交于審刑司審訊。
程家長房已經亂成一鍋粥。
葉氏就讓程瓚想想法子:「瑉哥兒可不能出事兒,若是他出了什麼事兒,咱們程家可真的要完了……」程瓚看著母親這樣著急,心裡也是為兄長感到擔憂的。
只是若是此事屬實,那長房的確是完了。
剛剛分家,就鬧出了這樣的事情,不知道是幸運還是不幸。
馮明玉不過一個女流,只能站在丈夫的身邊,幫不上什麼忙。葉氏看到她,忽然捉著她的手說:「明玉,不如你回趟娘家,找你父親幫幫忙。」
馮明玉也不是個傻的,她父親雖然對她好,可這種事情,怎麼會聽她的話?
一時有些為難,不知道該怎麼回答婆婆。
葉氏平日對這個兒媳還是挺好的,就是因為她父親馮詹的關係,如今他們程家出事了,親家卻半點動靜都沒有,葉氏自然是有些不滿的,說道:「平日娘把你當親女兒看到,比對寶華還要好,怎麼現在有事情要找你幫忙了,你卻是這副表情?」
這話馮明玉就不愛聽了。
她也不過是猶豫,畢竟此事關係重大,總是要想一想的。在關鍵時刻,最能看出一個人的本質,馮明玉想著平日也是對自己的好,再聽她現在這樣的語氣,心裡自然是有些明白了的。
她就說:「那我去找我父親說說看,若是能幫忙,自然是要幫的。」
葉氏這才趕緊讓馮明玉回馮家。
馮詹一看馮明玉就這樣跑來找他幫忙,登時氣不打一處來,對她說:「你婆婆糊塗,你也跟著她糊塗,這件事情皇上已經下令審查,若是誣陷,自然會還他清白;可若是事實,你讓父親這個時候去幫忙,是想把父親也拉下水嗎?」
馮明玉就是因為明白這個理,所以剛才才會猶豫。可婆婆都這樣說了,她總是要做一些事情的,如今聽到父親這樣訓她,眼眶一下子就紅了。
馮詹看到她這副樣子,就歎了一口氣,心疼的說:「我知道你為難,不過這件事情,父親的確沒有辦法。你回去同你婆婆說,若是能想法子,我是肯定會想的,但是並沒有多少把握。」
馮明玉點了點頭,準備回去。馮詹叫住了她,問了一句:「程瓚他對你好不好?可有欺負?」
看著父親偉岸的身姿,兩鬢間隱約可見銀絲。
當初她那樣歡喜的出嫁,根本就沒有意識到和父母分離的不舍,如今當了半年的程家婦,才終於有點體會。當一個被保護的女孩兒是一件多麼幸福的事情,她什麼都不用管,父親會替她安排好。
可是嫁人之後,就要想法子去討好迎合,受了委屈也不能隨便的發脾氣……
她就笑了笑,對父親說:「父親放心,夫君他對我很好。」
回到程家,馮明玉將父親的回答告訴了葉氏。葉氏也不是三歲的小孩兒,聽得出馮詹的敷衍,對馮明玉的態度自然冷淡了許多。
馮明玉看著婆婆這樣對自己,有些愣愣的站在一旁。
看著她和程瑉的夫人范氏說話,她卻好像被隔絕在了外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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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嶼回府後換了衣裳去了書房,沈令善在陪孩子。有很多事情要處理,他看著她有事情做,也放心的去了四同齋。
他出去了,沈令善才抬起頭,望著他漸漸遠去的高大背影。
進了書房,徐硯將一些事情和他說,聽完之後,江嶼的臉上並沒有什麼表情,只說了一句:「我知道了。」
林嬤嬤端了熬好的藥進來,知曉國公爺不喜人打攪,就很快退了出去。
紫檀西番蓮紋圓桌上的藥碗熱騰騰的冒著氣……書房內靜悄悄的,徐硯看著面前的國公爺,又看了一眼藥碗,問了一句:「要小的去處理一下嗎?」
江嶼欲開口,聽到外面有些動靜,然後看見她走了進來,穿了一條乳白色的挑線裙子,身段窈窕纖細,一進來就有一種春暖花開的感覺。
他的眉眼有些笑意,問她:「怎麼過來了?」
沈令善看著他的眼睛,說道:「犬寶睡著了,我就想過來看看能不能幫你做些什麼……」看到了圓桌上的藥碗,側過頭問他,「你要喝藥了嗎?這藥看著很苦,要我替你那些蜜餞過來嗎?」
男人喝藥哪有吃蜜餞的?江嶼自然是不要的,坐了下來就要喝藥,沈令善站在旁邊,看著他喝。
徐硯望著國公爺的挺直的背脊,心下了然,笑了笑,識趣兒的退了下去。
看著他一滴不剩的喝下,沈令善懸著的心漸漸放下。喝了藥是要忙事情的,江嶼見她一副就要走的樣子,拉著她的手道:「既然來了,就替我做點事情吧。」
還真的要她做啊?她只是說說而已。不過她能做什麼?沈令善環視了一眼四周,被江嶼帶到書桌邊上,看到書桌上的端硯,便道:「別的事情我也不會,不如我替你磨墨吧。」
「……嗯。」江嶼點頭,讓她磨墨。
沈令善小心翼翼的將衣袖撩起一些,拿起墨錠認認真真的磨墨,非常專注。
江嶼坐著,轉過頭,看著她露出的一截纖細的手臂,然後是她白皙的玉頸,略低著頭,眼睫彎彎,臉上帶著笑意。
她並不是一個有耐心做這種事情的人,以前他也很少讓她做這種事情,覺得她能安安靜靜坐在他身邊不說話,已經很好了。他笑了笑,問了她一句:「磨得開心嗎?」
啊?沈令善手一頓,看向他,微笑道:「還好吧。」
那就好。江嶼淡淡的瞥了一眼圓桌上的空藥碗。她開心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