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親!”他眼眶通紅,直奔床前拉住母親的手。
再怎麽老成也只是個十一歲的少年,母親病急命危,他也亂了分寸。
徐媽媽勸他:“大少爺,您去西次間等著吧!”
顧錦榮十分固執地搖頭:“我要在這裡陪母親!”
錦朝皺了皺眉,她這弟弟也太不懂事了,向清修、清安兩人點頭示意:“把大少爺拉到西次間去!”
清修、清安面面相覷,他們一向只聽大少爺的。
錦朝語調變得十分冰冷:“你們再不動手,我立刻把你們趕出顧家,信不信?”
她沒忘記這兩個書童後來是怎麽把顧錦榮引向深淵的。
兩人這才把顧錦榮拉起來,顧錦榮恨恨地看著她,連偽裝都不屑了:“顧錦朝,你為什麽不讓我在這兒陪母親!你憑什麽!天底下哪個女子像你一樣蛇蠍心腸!你知不知道你為什麽這麽討人厭!”
他努力掙脫書童的手,錦朝聽著他大聲的叫罵,走上前一步。
“你在這兒陪著母親,你是大夫嗎,你陪著有什麽用,你反而礙手礙腳耽誤了別人知不知道?你說我蛇蠍心腸,母親還病著,你在她床前大吵大鬧,讓她看到我們姐弟不和,你又是何居心?”她語氣冷淡平靜,一字一頓地說完這席話。
墨玉上前幫忙,把顧錦榮拉了出去,錦朝都不耐煩看顧錦榮的臉。
丫頭的藥端上來了,錦朝接過來就先喝了一口試溫,青蒲還攔她:“……小姐,是藥三分毒!”
錦朝道:“現在顧不得這些了,把夫人扶起來。”她親自舀了藥喂到母親嘴邊,母親剛吞下去一點卻又吐出來了,根本喂不進去。
她用錦帕把母親嘴邊的藥漬擦乾,問道:“大夫還沒到?”
墨玉回道:“給夫人看病的柳大夫住在青蓮巷,已經派馬車去請了,應該快到了。”
錦朝不記得母親這麽嚴重地發過病,但是她記得母親是隆慶六年四月十八死的,也就是明年。她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她這些事情發生了改變,她心中念頭急轉,要是母親挺不過這關她該怎麽辦。
不到半刻鍾大夫就提著箱奩進來了,父親跟在大夫身後。
他見長女坐在杌子上沉默不語,手捏得衣袖緊緊的,眼神緊盯著屏風後方。
“朝姐兒,不要擔心,你母親會沒事的。”父親伸手想摸摸她的頭髮,又想起她已經及笄了,而且父女倆也從沒有過親密的舉動,手僵了一下,慢慢放下來。
錦朝抬頭看父親也是一臉擔憂,她笑了笑。他要是真心對母親,前世在母親死後不到半年就讓宋姨娘成了夫人?他一年的守喪期都沒有過!連她小廚房的廚子死了老婆,那廚子都守了半年喪呢。
柳大夫這時走出來:“……夫人氣急攻心,血脈逆行,得施針才能讓她醒過來,醒了喝了藥便好說了。只是這施針……”
錦朝明白,再好的大夫,施針隔衣而行也有差錯,但是也不能不顧及男女之妨。
果然顧德昭猶豫了片刻:“這施針卻也不太妥當,可有代替的方法?”
柳大夫道:“老朽倒還可以試一試用藥水衝,但是可能效果不大,而且對夫人的身體有損傷。”
錦朝道:“那便讓大夫用紗蒙眼施針,即看得清位置,也免遭人閑話,這可好?”
柳大夫點頭:“醫者父母心,老朽自然懂得。”
見女兒和大夫都這麽說了,顧德昭也不再說別的,讓內室的丫頭婆子都退下了,他在旁邊看著施針。
錦朝去了西次間。
顧瀾還在安慰錦榮:“……都這麽大的人了,可別哭了。”
顧錦榮看到錦朝來了,擦了擦眼淚,他不想在顧錦朝面前哭。定了定神,站起來對顧錦朝說:“剛才長姐教訓得是,我不該任性的。”說這句話的時候,還拉著顧瀾的衣袖。
錦朝現在沒空管他的心情了,點點頭道:“長姐也是為母親好,你別記恨就好。”
姑太太又問:“那現在弟媳怎麽樣了,可醒過來了?”
錦朝道:“大夫正在看,我也不知道。”
又過了一會兒徐媽媽過來說:“夫人醒了,不過不能起身,柳大夫說今日大家就不要去看了,等明日夫人養足了精神再來拜訪吧。”又向錦朝說,“大小姐先留下來。”
錦朝點點頭道:“正好,不知柳大夫走沒有,我有事想問問他。”
柳大夫的醫術在燕京是出了名的好,他的柳氏醫館也向來門庭若市,為人卻十分親和。
他如今已是古稀之年,精神矍鑠,笑容慈祥。
“……大小姐問夫人的病,這卻是不好說的。夫人這是弱症,要是好生養著不像今日這般折騰,再活幾年也是行的。但要是調理不佳、心中又牽掛許多的話,就難說了。”
錦朝點點頭:“多謝柳大夫了,這東西您要收下。”她早讓下人去府裡的庫房拿了幾壇秋露白酒過來,前世與此人打過幾次交道,知道他也無別的什麽嗜好,酒卻是最鍾愛的。
本以為她要送些金銀俗物,自己都準備好了拒絕,想不到這顧家竟然送他秋露白。這是非常珍貴的一類酒,濟南產的最好,以一隻淺盤放在一處碧草茂盛、叢葉倒垂的劈立崖壁之下,收集草葉上的露水所製,味醇香洌。
柳大夫聞了聞酒香,頗有些愛不釋手了,親自抱在懷裡都沒交給一旁的藥童,道了謝:“大小姐有心了。”又更細致地囑咐了錦朝該注意些什麽,拿了調養的藥方出來。
讓丫頭送柳大夫出垂花門,錦朝想去看看母親。
錦朝走到門口,卻聽到裡面傳來說話聲,徐媽媽一驚,錦朝低聲囑咐她:“別出聲。”
她站在原地,聽到母親病弱的爭執,又聽到父親不耐煩地敷衍:“誰又曾欺負朝姐兒了,倒是你偏心的很,做金絲髻頭面也不想著給瀾姐兒做,讓姑太太看笑話……品秀平日伺候你伺候我已經忙得團團轉了,現在還要主中饋,操勞內院的事。你也不想著她的女兒!”品秀應該是宋姨娘的小字。
“瀾姐兒還沒有及笄,我想著朝姐兒要去燈會才讓做的。”母親解釋的聲音很斷續,沒什麽力氣,“那上面的紅寶石,是年輕的時候你送的那盒……你還記得嗎?”
父親一時沉默了,然後開口說:“都這個時候了,你想我去把東西要回來嗎?”
錦朝站在夜風裡,聽著聽著覺得身體冰涼。紅燈籠的光靜靜地灑在石階上,冬夜岑寂無聲。
她都覺得難受,何況是母親聽著呢?
錦朝轉頭道:“既然母親與父親還在說話,麻煩徐媽媽把這斜霄園大小的婢女、婆子都叫起來,我有事要吩咐。”徐媽媽應諾,看小姐雖然面容決絕,身姿卻筆挺著,好像有種誰都不能摧毀的驕傲,她鼻子一酸,忙轉身去叫斜霄園中的人。
人很快都被集中到了後院裡,大冷的天,又飄起了細碎的雪,個個凍得瑟瑟發抖。
錦朝讓身後的青蒲、留香先回避,掃視了一圈這些丫頭,冷聲問道:“當日母親要為我做金絲髻頭面的事情,誰知道?”
她早就想過了,除非有人先把這件事告訴顧瀾,不然她怎麽可能借題發揮!母親單獨為她打的金絲髻頭面,不僅讓她落了偏心、自私之名,甚至讓她氣急攻心,差點沒醒過來!
她要是把這個人找出來,絕對不會輕饒她!
很快就有三個人上前一步,是當日在母親房裡面伺候的墨玉、墨竹,還有一個沒見過的小丫頭。
徐媽媽躬身道:“奴婢當時也在裡面,也是知道的。但是奴婢可以保證,我和墨玉、墨竹兩位姑娘對夫人絕對是忠心耿耿,不可能把消息告訴別人!”
用人不疑疑人不用,錦朝自然信得過徐媽媽,她把目光放在了那個唯一的小丫頭身上。
不過十一二的小丫頭卻哇的一聲哭了:“奴婢……奴婢當時只是在裡面燒炭爐,後來也沒有出過斜霄園,不是奴婢說的!大小姐你一定要信奴婢!”
錦朝看了一眼就知道不是了,膽子這麽小,手腳都在發抖,她沒那個勇氣也沒那個心機去告密。
如果不是母親的人,那當時……房間裡還有留香在伺候!
留香和顧瀾來往甚密,是不是留香透露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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