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昨天的日常一樣, 小龍先生安安靜靜的脫下斗篷,梳理自己的長髮, 拖著尾巴輕輕的摸了摸他那兩顆寶貝的和什麼一樣的靈雞蛋, 然後小心克制的吃了一小半昨天拿回來的饅頭。
牧彎彎第一次看見醒著的龍先生吃東西。
和他躺著的時候很不一樣, 雙手捧著不大的饅頭,小口的咀嚼,吃的很優雅, 在這個房子裡, 倒是顯得有些違和了。
小龍先生隻吃下了一下半的饅頭, 牧彎彎站在他身後, 看著還沒自己胸口高的小龍先生微微垂著頭, 長長的睫毛上還有剛剛沒抖下來的水珠。
她突然有點心疼了。
她想這個夢趕緊醒來,她不想再看見這樣的龍先生了。
滿足的吃完了少得可憐的饅頭,小龍先生完成了一天的進食, 沒有像昨天一樣休息,只是走到了桌子邊,從抽屜裡掏出了幾塊木板。
牧彎彎之前都沒注意到, 這桌子居然還有抽屜。
他半蹲下,一雙手掌變成了尖利的爪子,開始......搓木板?
龍先生拿著一塊有點潮濕的木板,先是把那些明顯濕了的地方掰斷弄掉, 然後再用爪子一點點把剩下的好的地方磨成可以卡在一起的形狀。
牧彎彎看了許久才發現他在做什麼, 五塊木板嵌在一起, 像是一個小小的床。
他從一回來到夜裡, 一直在折騰這幾塊木板,天都黑了,牧彎彎都快看不見了,她只好坐到了床上,等的快睡著了,龍先生才停下了動作。
也許是因為對自己的作品很滿意,小龍先生的眼睛都有點亮晶晶的,閃著金燦燦的光,牧彎彎唇邊不自覺帶上了一絲笑意——
就算龍先生以後再怎麼天涼王破,他現在也只是一條小龍崽,幼稚一定也很正常?
但她還沒覺得欣慰多久,就聽他稚嫩沙啞的聲音,「大寶的床,做好了。」
牧彎彎:「........」
牧彎彎:「???」
所以不是玩具,是大寶的床??
她有點無語,接著就聽見小龍先生十分抱歉的說,「沒有材料了,小寶的明天爹爹再做。」
牧彎彎:「........」
龍先生鄭重其事的保證一定不會說話不算數,才又拖著還沒好的龍尾,直挺挺的躺在木板上了。
牧彎彎能看見他的表情——
很平靜,一雙黑沉的眼睛裡偶爾劃過期待的焰火,眉頭舒展開,不知道想到了什麼,偶爾唇邊會帶上一絲淺淺的笑意。
明明他的身上還有很多傷口,她能感覺到他疼的面色蒼白。
「晚安,大寶 、小寶。」
龍先生低低的說了一句,慢慢閉上了眼睛,他累極了,沒多久便睡著了,呼吸有點粗重,一抽一抽的,尾巴也在床上掃了兩下,蜿蜒著一絲血跡。
牧彎彎看著小龍先生稚氣未脫的面頰,心酸的很——
她的小龍先生啊,是因為太孤單了,是因為沒有什麼人說話,才會這樣對待兩顆靈雞蛋嗎?
牧彎彎慢慢伸手,想要去摸摸他的腦袋,但只能摸到他頭上還沾著水跡的濕冷,沒辦法給他帶來任何安慰。
她抿了抿唇,睜著眼睛,怎麼都睡不著。
......
牧彎彎在這個夢裡度過了無比真實的三天,等第四天她睜開眼,看見的是小龍先生家的破爛天花板的時候,已經非常淡定了。
她從善如流的從床上爬起來,走到桌子邊上對兩顆好像真的變得有點大的靈雞蛋打了個招呼,「大寶、小寶,早安。」
然後趁著某龍還在龜毛的打理自己的時候,撐著下巴像隻阿飄一樣跟在他後面。
她現在是個靈體狀態,除了一些觸感,也不會餓,「小龍先生,今天還是去那個地方狩獵麼?」
她假裝他能聽見,「要不算了吧,那個白龍很不好惹啊,你昨天不是被他一爪子掀飛了嗎?幸好你跑得快。」
「還是去欺負一下那個黑龍傻大個吧。」
牧彎彎在一邊真誠的建議,然後看著龍先生整理好自己的斗篷,臨走前又摸了摸大寶和小寶,走了。
牧彎彎癟了癟嘴,到底還是跟在他身後,只是今天起來的時候,不知道為什麼,心裡總有些不安的感覺。
這一次,小龍先生既沒有去不好惹的白龍的領地,也沒有去挑釁傻乎乎的黑龍少年。只是一路躲避著行人,去了很遠的地方。
雖然他沒有鞋,但速度卻不慢,腳掌上覆蓋著一層鱗片,常態是走偏僻的地方,偶爾飛簷走壁。
牧彎彎跟了他幾天,也有點習慣了,只一路穿牆超近路跟著他,也幸好最近的天氣好了一些,雖然還是陰天但也不下雨了,不少地方不是特別濕滑了,龍爪的抓地力還是可以的。
「你要去哪兒啊龍先生?」他們一直趕了好久的路,牧彎彎都有點飄累了,她看著小龍崽一路很有活力的跳來跳去,都快沒力氣追了。
他們周圍的景色也漸漸變了,牧彎彎猜測已經脫離了暗巷七號區,到了另外一個地方。
周圍的建築物變少了,人也很少,龍族和別族的孤兒也很少,倒是植物越來越多了。
他們又跑了一會兒,龍先生終於停下來了,他們到了目的地——
一片有些荒涼的大型垃圾場。
和暗巷七區內大都是生活垃圾不一樣,這邊的垃圾大都是一些大型的垃圾,比如殘破的桌椅板凳、碎布頭和碎木塊。
牧彎彎大概猜到他要做什麼了,這幾天小龍先生在找食物的時候也會注意看看有沒有木塊,但一直都沒找到合適的,恐怕他有點急了,想趁著今天天氣好不容易放晴了出來找一些木頭給小寶做床?
牧彎彎簡直哭笑不得,但身體卻還是很誠實的開始幫小龍先生一起找木塊了,雖然她並不能真的幫到他就是了。
這邊因為很少有吃的,所以一般孤兒也不太常來,龍先生的尋找之路相對來說比較輕鬆,他看中了一張破破的床上的床板,但在那周圍已經有幾個小獸人了。
牧彎彎看見龍先生的表情幾乎在一瞬間變得兇狠起來,面頰上隱隱浮現出鱗片,手掌也化成利爪,他身影鬼魅,腳掌發力,一下便竄到了那幾個沒有防備的獸人幼崽身邊,狠狠將為首的獸人少年壓.在地上。
爪子抵在他的脖子上,朝他低低的咆哮,一雙鳳眼閃著金芒,唇邊是兩顆尖尖的獠牙,「床,我的。」
牧彎彎倒是熟悉了他戰鬥的時候兇惡的小表情,但那個被他爪子抵著的小獸人卻被嚇的瑟瑟發抖,臉上的獸紋都出來了,「給、給你了。」
小龍先生沒有傷害他,只是慢慢收回了爪子,「滾。」
小獸人忙不迭的從地上爬了起來,其他的幾個幼崽也才如夢方醒的尖叫了起來——
「是煞星,快跑啊!」
「多古被他碰到了!多古要被詛咒了!」
「嗚嗚,雜種龍嗚嗚......」
牧彎彎聽著那群幼崽一邊罵龍先生一邊跑了,快要氣死了,她真的想把這些小屁孩都打一頓,憑什麼叫他煞星,叫他雜種龍?
什麼叫被碰一下就會被詛咒,她照顧龍先生那麼多天,怎麼沒被詛咒?
但這樣的話語,對龍先生或許已經不陌生了,她這幾天也聽到了很多次,每一次,龍先生都只是很平淡的任由他們說,眉眼冷淡。
她一度以為他不難過,直到某一天晚上,她看見他掉眼淚了。
那天他剛被人說是雜交龍,沒有爹。
龍先生白天任由他們說,只是搶走了他們爭搶的食物。
到了晚上,回到了『家』,只是很安靜,很難得的忍受髒兮兮的自己抱著枕頭。他的兩隻耳朵垂了下來,弧度低到可怕,睫毛上掛著淚珠,也沒有抽泣,只是默默的蜷縮成一團。
這一次,他也是一樣,很平靜的聽他們罵自己,然後從那張床上拆下了完好的木板。
他沒有浪費,把能用的部分都拆了下來。
大約是得到了自己需要的材料,儘管天漸漸陰沉了下來,小龍先生的心情又好了一些,他開始往回趕了。
牧彎彎心裡鈍鈍的疼,一天快過去了,他到現在還沒有吃什麼東西呢,說起來,已經兩天了,他隻吃了一點饅頭。
眼眶又有點酸了,牧彎彎氣也氣不起來,鬱悶的跟著心情不錯的龍先生往回趕。
但天公不作美,走到半路淅淅瀝瀝的雨又落了下來,夾雜著一些碎碎的冰雹,砸在腦門上,有點疼。
龍先生跑著跑著,就停了下來,牧彎彎以為他怎麼了,擔心的上前,結果就看見這條講究的龍崽,把灰斗篷的扣子解開了,脫下了那件可以勉強遮住他耳朵的寶貝斗篷,把幾塊木板裹得嚴嚴實實。
幾塊小冰砸在他的角上,被劈成了兩半。
牧彎彎:「.........」
她無奈的很,跟在他身後,看著越發陰沉的天,心裡不安的感覺越發濃重。她也沒心思去觀察什麼地形,只能透過愈發冰涼的雨幕跟在他身後,慢慢的,離他的家越來越近了。
路過七拐八拐的幾條巷子的時候,牧彎彎猛地心頭一跳,在污水裡,之前嚇到她的雙頭蛇現在變成了蛇屍,浮在水面上,臭烘烘的。
心中不安的感覺越發濃重,牧彎彎下意識看了一眼龍先生,他細碎的劉海被雨水打濕了,一縷一縷的扒在額頭上,唇抿的很緊,看起來好像沒什麼表情,只是腳下的動作更快了。
牧彎彎也顧不得什麼被髒水淹沒小腿的窒息感,這幾天她都習慣了,隻加快了速度,跑了起來,但她用了之前龍先生的速度奔跑了,卻還是沒能追上那人。
他大概有點慌亂,腳掌已經完全變成了利爪,每次跳躍都會在牆壁裡刻下深深的印記。
牧彎彎跑不過他,等到她終於轉過了彎的時候,卻被硬生生的釘在了原地——
早上出門前,還好好的房子,現在已經快要碎成了一地沙礫,石塊崩塌,木板被撕碎,茅草掉在髒兮兮的地上,沾滿了泥。
木門被拆開,斜斜的被扔在一邊,上面搭著兩截血淋淋的斷尾,是雙尾貓的尾巴。
牧彎彎的眼淚一下就下來了,她覺得面前的世界瞬間模糊了起來,她下意識想要去看龍先生的表情,但只看見他微微低垂著頭,變成龍爪的手掌掐進了掌心。
「哈,我說這畜生怎麼最近一直把自己弄得那麼髒呢。」刺耳的聲音響起,牧彎彎紅著眼看著一個人高馬大的龍族從牆邊跳了下來。
「原來你這個煞星的家在這兒啊。」他面上閃過一絲猙獰的笑意,「平時我也懶得理你,但這畜生不知道怎麼回事,三天兩頭往你這邊跑,前幾天還帶著你的血回來,害的莉莉都和我吵架了!」
龍族一手拎著隻沒了尾巴的貓,另一隻手上捏著兩顆熟悉的白色的蛋,幾乎一瞬間就讓牧彎彎渾身冰冷了。
貓死了,尾巴被割了,像示威一樣掛在龍先生的門上。
他的大寶和小寶,也被人捏在手裡,只要稍微用力......
「還給我......」
小龍先生手掌上都是血,辛苦帶回來的木板掉在了地上,發出沉悶的聲音。他死死盯著那條青龍,眼睛變成了金色,獠牙也出來了,「還給我。」
「還給我!」
「哦,還你。」青龍嫌棄的拎起死掉的貓,用力朝遠方扔了過去,看龍先生撲在地上接住的模樣嘲笑出聲,好像在欣賞他的慘狀。
牧彎彎氣到炸裂,心底一抽一抽的疼,也不管自己是不是靈體狀態,只想上去把這條青龍的腦袋錘爆。但她注定沒有辦法,甚至在她還沒撲到那青龍身邊的時候,就看見他渾身鱗片浮現,長開大嘴,在龍先生快要凝固的目光中,把大寶和小寶吞了。
「呸,難吃,都壞了。」青龍呸了兩口,視線觸及龍先生表情的時候擺出了一個興味的微笑,「喂喂,不是說你是煞星麼?我怎麼覺得你是個小姑娘呢,還掉眼淚。」
說著他好像突然想到了什麼,哈哈笑道,「你不會真的以為他們幾個故意放在路上的兩顆蛋是龍蛋吧?哈哈哈笑死我了。」
牧彎彎聽著他的嘲笑,只覺得頭疼欲裂,心口像是被撕扯了一樣,這一刻,她的感官好像與龍先生同步,她覺得自己的身體慢慢變大,對面的龍族目光越來越錯愕,也變得越來越小。
很快,他也變成了龍了。
耳邊是憤怒的龍吟,入目都是血淋淋的鱗片,牧彎彎只覺得天旋地轉,渾身都疼,視線漸漸模糊,等她再次清楚的回過神來的時候,戰鬥結束了。
青龍被咬死了,瞪著銅鈴般的眼睛從空中掉了下去。
隻耳邊的龍吟還是沒有停息,她聽見從四面八方傳來的悠悠龍吟,憤怒的、看熱鬧的、許多龍族朝這個曾經安逸的小角落趕來。
身體像是撕扯一樣的疼,牧彎彎覺得自己大概真的要醒了,她努力睜著眼,只能模模糊糊的看見一條遍體鱗傷的龍,他渾身罩在朦朧的霧氣之中,原型看不真切,只是拼命朝遠方跑。
不回頭的,跑。
落下大團的血,像淚一樣。
是龍先生。
是龍先生啊。
......
猛地睜開眼,牧彎彎急.促的喘息了兩聲,沒有實感的摸了摸汗涔涔的額頭,滿眼都是淚。
她看了看自己的手掌,不太真切的轉過頭,看到了在身邊睡的安穩的龍先生。
牧彎彎咬了咬唇,有點害怕自己還在夢裡,只是試探性的伸手去觸碰他的胳膊。
溫熱的,軟軟的,能碰到。
是真的,是真實的龍先生。
是有溫度的龍先生。
牧彎彎的情緒一下就有點崩不住了,她很想告訴自己,她剛剛只是在做夢,夢裡發生的那些事都是假的,但那個夢卻是那樣的真實。
真實到他有點不願意相信那只是一個夢了,她更想相信,小龍先生是存在的,儘管那樣的過去,對龍先生來說,也太慘了點。
她現在還記得兩顆蛋被吃了的時候,小龍先生的表情。
那樣絕望又痛恨自己無能的表情,恐怕,他是真的以為,那兩顆蛋是龍蛋的吧。
「龍先生。」牧彎彎也顧不上什麼避嫌之類的了,含糊不清的叫了一聲龍先生,比平時溫柔許多,慢慢挪到他身邊。
他身上很熱,比小龍先生的體溫高一些,透過棉質的薄薄的褻.衣,一點點傳到她掌心。
她心酸的很,只想把夢裡沒做的事都做了,先是伸手摸了摸他的腦袋,然後又抱住了他的胳膊,把頭靠在他的肩上。
於是某隻剛剛成功的連接了一片原核迫不及待的醒來的龍成功剛開機就死機了:「..........」
龍先生呆住了,他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但能感覺到她緊緊抱著自己的胳膊,好像很傷心的樣子。
從她身上傳來柔.軟又溫熱的觸感,一點點從胳膊和肩膀蔓延上來,像一把火,一點點燒了上來,他覺得臉開始發燙了。
為什麼突然抱、抱........抱他?
雖然在牧彎彎眼裡這個只是她虧欠小龍先生的安慰,而且嚴格意義上來說不能算擁抱吧?但是在龍先生眼裡,他一覺醒來,她就抱他胳膊,還把頭放在他肩上,簡直、簡直、太讓龍不淡定了。
她頭髮有點長,面頰很軟,靠在他肩頭,長長的髮絲滑過,弄的他癢癢的。
「笨龍。」牧彎彎還沒能從剛剛小龍先生的那個眼神中緩過來,真的很想告訴他,那只是靈雞蛋,不是什麼龍蛋。
而且,按照夢境裡龍先生表面不在意別人的看法,實際上偷偷抹眼淚的敏.感行為,牧彎彎是真的害怕,那條龍會覺得是因為自己是不幸的,是煞星,所以龍蛋才會被發現,所以雙尾貓才會被殺。
想到這一層,她更加心酸,又氣又難受。
氣自己沒事做這個夢還什麼都做不了,什麼龍啊,怎麼這麼傻的!傻的讓她心疼。
她憋屈又難過,叫他笨龍,龍先生卻害羞的抖了抖耳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