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獨你,父擔憂之。
思及十多年前,與靜芳兄曾立有婚約,厚顏求上門,不求你富貴顯達,但求能有一隅之地護你安穩。
倘若此次,父安穩無恙,定尋你告知詳情。倘若為父身死,這封信阿禹會交給你,望你好自珍重,切勿過問此事,遠離是非,一生安泰。
……
方鳳笙眼前似乎出現了一副畫面——
青燈如豆,一襲青衫兩鬢斑白的清瘦男子,正伏案書寫,時而回憶,時而緬懷惆悵。
他寫得很匆忙,以至於紙上的墨汁還未乾透,就匆匆裝好封了火漆。
夜如濃墨,他眼中也似乎染了濃墨,黑得深沉。
……
“所以說,當初我爹逼我嫁進孫家,是因為早就預料到可能會出事?”
寂靜的空氣,方鳳笙略顯壓抑的嗓音響起。
王二家的早就下去了,只有禹叔和知春陪在左右。
“那為何,我爹是畏罪自殺?周大人執意上書,是意欲想將此事稟奏給朝廷,為何反倒成了周大人貪墨稅銀,我爹牽扯其中畏罪自殺?到底發生了什麽?”
沒人能回答她。
方鳳笙笑了起來。
先是無聲的笑,漸漸笑出了聲,直至笑得不能自已,渾身顫抖。
“姑娘!”知春焦急喊道。
方鳳笙像是失了魂,雙目失去焦距。
只是笑著,是在笑,又像在哭。
“我以為我爹嫌我是女子,我以為我爹還是想要兒子,我以為我爹其實道貌岸然,明明母親剛死,他就納了新人,迫不期待想生兒子,所以才會在何姨娘身懷有孕後,逼著將我嫁出家門,我以為……”
“姑娘,你別笑了,別笑了!”知春衝上來抱住她。
也許別人不知道,知春卻知道這兩年姑娘遭受了什麽樣的折磨。
本是肆意飛揚,卻被人硬生生折斷了翅膀。現在的方鳳笙讓知春陌生,她從小跟在方鳳笙身邊長大,是眼睜睜地看著姑娘從光芒萬丈,變成現在這樣一潭死水。
而這一切都是老爺造成的,知春到現在都還記得那天姑娘從老爺書房回來,是怎樣的心若死灰,似乎一下子失去了所有的信念。
現在老爺慘死獄中,突然告訴姑娘當初老爺逼她成親,甚至不惜以父女斷絕情分威脅,不過是想護她平安,這讓姑娘一時怎麽能接受。
方鳳笙嗆咳了起來。
她已經很瘦了,本來她這兩年身子就不大好,經過這場事後,更是弱不勝衣。
“原來我錯了……”
一口鮮血從她的口中噴射出來。
知春尖叫一聲,慌亂地去替她擦拭,又去摸她胸口。禹叔也站了起來,目含擔憂地看著她。
“王二家的,快去找大夫。”知春哭著喊。
王二家的慌裡慌張跑進來,衝上來看了看:“怎麽了?怎麽了這是?我這就去找大夫。”
剛轉身,就被人拽住衣角。
“姑娘?”
本來氣若遊絲閉著雙目的方鳳笙,突然有了動作。
她推開知春,站直起身。
薄弱的肩膀,藏在湘妃色的布料下,衣衫似乎大了很多,更顯瘦骨嶙峋,但脊背挺拔筆直。
“禹叔,能告訴我,我爹葬在哪兒嗎?”
“幾位族老不允許老爺進祖墳,我將他葬在南山腳下。”
“我想去看看他。”方鳳笙說,她擦了擦嘴角,轉身邁步:“不過在這之前,我得先離開這兒。”
“姑娘!”禹叔沉聲道。
方鳳笙的腳步一頓。
“姑娘,我把這封信交給你,就是希望你能遵循老爺的遺願,愛護自己,不要再自己和自己較勁兒,好好生活,若能夫妻和順,子孫繞膝,想必老爺在九泉之下也能安心。”
方鳳笙沒有回頭:“禹叔,你甘心嗎?”
禹叔一愣,甘心嗎?
他眼前似乎又出現方彥臨出事那一晚的場景——
“阿禹,我一生僅有這一女,愛之如寶。我自責自己的自私,女子一生三從四德,大門不出二門不邁,是倫常是天命,只要安心居於一偶,其實也不沒什麽不好。可我卻一時任性,教了她太多東西……
“燕雀安知鴻鵠之志,可做過了鴻鵠,見識過天有多高地有多廣,又怎會甘心當家雀,想必這孩子現在還在怨我逼她嫁人。可若不讓她怨,她又怎會答應出嫁……她生性倔強,行不苟合,若我出事,恐怕不能善罷甘休,你當盡力安撫她,只要她能一生安泰,即使我身墜阿鼻,也能含笑九泉……”
可,怎能甘心?
禹叔還沒忘記當初拿到方彥的屍首,是怎麽樣一個慘狀。
那些人對他用了刑!
他跟隨方彥近二十載,再沒有人比他更清楚方彥的性格。事態未明,他不會畏罪自殺,因為那等於是認了罪。是那些人先用刑,卻拿不到他反水的口供,索性殺掉他,偽裝他是畏罪自殺的。
……
“老爺,那我呢?”
“阿禹……”
“自從你救我一命,我就發誓這條命是你的。如今你身處險境,卻讓我置身事外?而且這個局不是不能破,為什麽非要以身試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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