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芃聽著這話,整個人都驚呆了。
姜家殺他髮妻?
不,不可能!
秦芃回憶著,她是秦書淮親手毒殺的,這一點她記得清清楚楚,白芷也親眼看到。若她記憶能騙過自己,白芷呢?白芷也會騙她嗎?
那秦書淮為什麼要這麼說?
秦芃冷靜下來,思索著秦書淮的意圖。
秦書淮是個什麼人呢?
記憶裡她一直是看不太明白他的,他的情緒太內斂,喜歡表現的淺淺淡淡,愛也表現得含蓄無比。他很少表達他的感情,以至於趙芃當年甚至在某些時刻懷疑,這個人是不是真的喜歡自己。
可喜不喜歡,對於當年的她來說也沒有多大所謂。她和秦書淮之間的關係,與其說是愛人,更像是親人。太長太久的牽絆和扶持,她為了保住他的性命,逼不得已下嫁了他,而他這麼多年,一直陪伴她,無條件站在她這一邊。無論喜歡不喜歡,有這一點就夠了。
可是她死後,秦書淮去做得太明顯,彷彿是變了一個人一樣,一直向天下昭告著他對她的深情。
這不對,這不是秦書淮的性子。
秦芃在雙手攏在袖子裡,大拇指繞著圈,思索著秦書淮的種種行徑。
如果說先確認秦書淮的確是殺她的兇手,再來解釋這一切,比起推測秦書淮不是兇手,其實更好解釋。
姜家畢竟是秦書淮的岳丈,而當年姜家謀逆的證據卻是秦書淮提供的,而且姜漪其實是死在姜家伏法之前。哪怕他能以大義滅親解釋他主動揭發岳丈之事,卻也說不通為何在姜家伏法前殺姜漪。
他若**裸說明就是為了權勢,就是為了殺了姜漪給董婉怡讓道,那未免太過卑劣,不如找出一個藉口來,遮掩他的狼子行徑。
如果說還因為少年時的秦書淮對秦書淮始終存著那麼幾分欣賞,此時此刻,秦芃只覺得,這人真是卑劣太過。
她不介意小人,如她自己,就覺得自己是個小人。她讚賞華清宗,卻也願意搞文字獄恐嚇太傅辭官。因為政治就是如此。大節不失之下,不是你死就是我活,一步走錯就是萬劫不復,能爬到這個位置,誰都不敢說自己乾乾淨淨。
然而既然壞,就要壞得坦坦蕩蕩。拿著感情當遮羞布,秦芃覺得這樣的人,讓她覺得有些噁心。
她眼神有些冷,但她不能說太多,至少秦芃是秦書淮親手所殺這件事她不能說出來,她垂下眼眸,將當年的疑惑問出來:「當年姜漪死時,你已經掌握姜家屯兵的證據了吧?」
「嗯。」
「為何不等到姜家被判之後,再與姜漪撇清關係?」
秦芃有些不明白,其實當年姜家謀逆一事板上釘釘,姜漪死後不久姜家就出了事,到底是什麼原因讓秦書淮如此急切去殺姜漪,難道真的是為了向董家示好?
「你瞭解姜漪嗎?」秦書淮抬眼看她,秦芃想了想:「但聞其詳?」
「姜漪聰慧,當年與我聯姻一事,由姜漪一手策劃。嫁我三年,姜漪在我身邊安排暗樁十幾人,下毒刺殺數十次,當年姜家謀反在即,姜漪藏匿於我府中,與外界通信不斷,如此千鈞一髮之際,我怎容得這樣的人在我府中停留?所以後來我得知她再次試圖刺殺我,我便乾脆動手了。」
秦芃:「……」
她承認,當年死而復生自己是有點衝動,一心只想搞死秦書淮,幾乎把這輩子的手段都用上了。安插暗樁,建立自己的情報部門和刺殺組織,花了三年時間天天就想著怎麼搞死秦書淮。
事實上她也幾乎成功了,那時候秦書淮不知道為什麼,四處尋找三四歲的孩子,她一個手下偽裝成小孩子去了秦書淮府上捅了秦書淮一刀。
為了秦書淮這一刀,她折損了自己所有培養的精英殺手。可秦書淮命太大,養一養又活了過來。
幾次死裡逃生以後,秦書淮就越來越難殺了。最後秦書淮準備動姜家的時候,她是真不知道。秦書淮將她想得太厲害了些,其實她和姜家的聯絡不多,畢竟她也怕姜家看出她不是親生的來。那三年她致力於如何謀殺秦書淮,所以最後的通信她的通信對象其實不是姜家,而是自己在外面的人馬。
不過最後還在謀劃殺他,這事兒倒是真的。
秦芃覺著,如今她對生死看淡了,也沒想著一定要殺了秦書淮,主要就是當姜漪的那些年,一心一意殺他殺得太心累。
「我動手後,姜家被激怒,這才徹底反了,我奉命平定叛亂,才有了後事。」
秦書淮將當年的事說得平淡。三言兩語帶過了當年慘烈場景。
姜氏謀反一事雖然持續時間不長,但是卻也是導致了上萬平民牽連其中。好在秦書淮準備充足,動作迅猛,這才平息了戰亂,將這場謀逆控制在最小範圍內。
而後秦書淮將姜氏一族押送宣京,文宣帝向來是個寬容的君主,講究賞罰分明,於是姜氏雖按照謀逆罪滿門抄斬,文宣帝卻也看在姜家多年保家衛國的份上,允許將他們埋葬於宣京附近的城郊之中。
當時姜家人的屍首由官府派人抬上城郊山上埋葬,過了些時日,便有人發現,姜家墓地鋪了姜家故土才有的紅壤,有了墓碑。
「我與陛下都知道,姜家在北方勢力盤根錯節,他們雖然死了,但對他們忠心耿耿的人仍在,我一直在等。」
秦書淮抬眼看她,目光中全是冷意:「等到了今天。」
看著秦書淮的目光,秦芃不由得笑了。
她終於明白秦書淮和她說這麼多話的原因。原來秦書淮是覺得,她是姜家的舊部,偽裝成秦芃來找他報仇。
秦芃抬手抿了口茶,慢慢道:「攝政王既然覺得我不是四公主,為什麼不直接揭穿我呢?」
秦書淮皺起眉頭,秦芃探過身子,靠近秦書淮。
她和他就咫尺之隔,兩人靠的那麼近,秦芃的溫度都能讓秦書淮感覺到,秦芃靜靜看著他,眼裡帶著嘲諷:「是不敢,還是不捨得?」
秦書淮沒說話,秦芃笑出聲來:「衛衍又不是吃素的,我是不是秦芃他能不知道?我是不是秦芃,我母親、我弟弟、我身邊人能不知道?」
「王爺,您覺得我不是秦芃,可您能拿出任何證據嗎?」
他拿不出。
這是秦書淮的軟肋。
他明明知道面前人不該是秦芃,衛衍如此機敏的人,必然也是懷疑過的,衛衍比他更瞭解秦芃,衛衍既然驗過,那肯定不會出岔子,這個人到底是怎麼樣,才能將秦芃偽裝得如此天衣無縫且如此張揚?
明明不是秦芃,卻不加遮掩,這到底是因為她的確是秦芃如此自信,還是空城計欲蓋彌彰?
秦書淮拿不准,秦芃直起身來,回到自己位置上,斜斜依靠在扶手上,含笑道:「事實上,王爺也不該拿出什麼證據,因為本宮是秦芃,的確是秦芃。至於我和姜家什麼關係,我沒必要告訴王爺,王爺也無需知道。反正有沒有姜家,我和王爺的關係也不會有什麼改變。」
「有共同的利益,你我是朋友。」秦芃說得客氣,慢慢道:「必要時,你我是敵人。」
秦書淮沒說話,許久後,他點頭道:「你說得對。」
說著,他招呼人進來,江春聽了秦書淮的聲音,率先走了進來,給秦書淮換了一個新的手爐後,為秦書淮披上了披風,秦書淮朝著秦芃點了點頭:「公主說的話,還望記得。」
「自然,」秦芃點點頭:「人選名單我隔日會給你,這個位置張瑛不會放手,你先和張瑛爭一爭。」
張瑛和秦書淮爭個你死我活,她的人上任就會更容易。畢竟比起她來,張瑛更討厭秦書淮。
秦書淮應下來,讓江春推著他走出去。
出門的時候下著大雨,秦書淮抬起眼來,看著雨簾傾盆而下,回想起當年送趙芃上山那天的場景。
那天也是這樣的大雨,他和趙鈺兩個人抬著棺槨,一步一步走上山去。
他其實是想帶著趙芃回齊國的。
她是他的妻子,不管怎麼樣,都不該回到自己娘家的陵寢。然而他帶不走她。
他還記得自己跪在姜漪父親面前時,他坐在上方吃著橘子說的話——人已經死了,就別帶過來膈應人了。來了也好,一把火燒了,乾乾淨淨的,也免得讓人糟心。
那時候他跪在地上,整個人都在顫抖。
他知道是這個人動的手,他明明知道,可是他沒有辦法。
一個無權無勢的質子歸國,面對權傾朝野一心想要他當傀儡的將軍,他能有什麼辦法?
他連自己的生死都決定不了,還能決定什麼?
於是他只能送著趙芃回去。
送上山的前一天夜裡,他抱著她的屍體,哭得撕心裂肺。
她是他唯一的親人,唯一的愛人。
他沒有父親,沒有母親,沒有家人,沒有朋友。
二十歲之前,秦書淮只有趙芃,可是她卻死了。
他明知道兇手是誰,可他卻毫無辦法。他甚至連拼命的資格,都無法擁有。
那天清晨,趙鈺來接趙芃,看著他抱著她,趙鈺站在帷幕外面,冷靜開口。
「你有資格哭嗎?」
「秦書淮,如果不是你懦弱無能,如果不是你無權無勢,我姐姐至於走到今日嗎?」
「我姐姐本來是一國公主,她本來該留在北燕,等著我稱帝為王,同我共享北燕江山,坐擁無上榮耀,是你搶走了她,是你帶走了她。」
「既然要帶她走,就好好護著他。可你呢?」
趙鈺笑出聲來,滿是嘲諷:「你連她的屍首,都護不住。」
「秦書淮,」風捲起白紗帷幕,露出趙鈺冰冷平靜的面容,他雙手攏在袖中,一字一句,冰冷開口:「你給我放開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