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老侯爺的話也傳到了許雙婉的耳裡, 這府裡沒什麼是能瞞得過她的耳目,到了她這個份上,即便她不想聽,這府裡的瑣瑣碎碎最後也會落到她耳裡。︾
她聽了失笑了一聲, 沒去計較, 更談不及傷心。
她這些年操心過度, 心肺早不如當年了, 尚年輕時還不覺得, 年紀一大毛病就來了, 她現在能不放在心上的就不放在心上,只為著多活幾年, 能多陪丈夫幾年。
宣宏道建元十二年三月過的逝, 這次侯府大殯由宣望康主持,因著宣相的名聲,老侯爺這一死,上門來為其哀悼的人絡繹不絕, 而宣相傷心過度臥病在床,鮮少起來招待賓客。
他不出面,許雙婉跟著他借著他的名聲便也能躲不少事下來。
三月還冷,她之前入冬的咳嗽一直沒斷根, 她如今這身子也禁不住大操大勞, 便依著丈夫的算盤去了。
宣宏道在家停了一月的棺,四月中旬才入的墓,他風光大葬, 被外人傳道成了有名的教子有方的大賢之人。
成了歸德侯的宣相身上戴孝,便請辭在家,不再去上朝。
寶絡皇拿他無法,便把望康招了進去跟太子作伴,時不時說望康在宮裡出事了,讓宣相進去贖人,這才得已把宣相招進宮裡,跟他說些個事。
寶絡現在年富力強,正是他一生當中最為精猛的時候,宣仲安已有意放手讓寶絡按照自己的意願行事,去了聽寶絡說話給他分析情況的時候多,多則他就不言語了,寶絡因此更愛招他進宮,鬧得宣侯爺把長子逮回了家裡,讓他回家帶弟弟,不去當那個伴讀了。
他這一通脾氣一發,寶絡哈哈大笑,反倒允了。
這年戈玉瑾林三笑他們三月來京送老歸德侯一程,在京中住了兩個月,他們與寶絡住在前宮前門殿中,兄弟三人把酒言歡了好一陣,待到六月他們又行歸去,早各成一方大員的戈玉瑾和林三笑此次一去身上肩負著寶絡的重托倒也激昂,離別之情不深,盼著來年述職能再見皇帝兄弟,再一道慷慨激昂指點江山。
這次戈玉瑾他們回來,宣仲安隻去了宮中幾次與他們見面,多數還是寶絡使計讓他去的。
許是年輕時候滿腔心思都放在朝廷上,自身命運也是頗為點顛簸,宣仲安見識夠了朝野之間的波雲詭譎,他見夠了人心,掌握過太多他人的命運,他的雄心壯志早已抒發了個淋漓盡致,這一次借著守孝的名義徹底放手一陣,他覺得難得清靜,是不怎麼戀棧權力的味道。
但這也跟他還是在權力的中心,沒有遠離權力有關,他要是與朝廷徹底斷離那是不可能的,只要歸德侯府還立在京城,他的兒孫還要把歸德侯府繼承下去,他就是死也未必與大韋這個天下脫離得了關係,所以寶絡要拖著他一道再行,宣仲安還是按其心意行事。
這年冬天,寶絡請了三次,才把他請進宮中,他不提重病在床的婉姬之事,而是問起瞭望康的事來:「親事可是尋摸好了?」
「他娘跟他舅舅他們一家幫他尋摸著。」寶絡親自燒水煮茶給他喝,宣仲安看著他往爐火裡塞炭,便把銅壺提起了點,讓他方便塞炭進去。
「這早點成親也好,你說是不是?」寶絡塞好炭拍了拍手,接過了內侍遞來的帕子擦了擦手道。
「到時候看吧,他娘的說法是有點早,還不急。」
「我看望康倒有點想,昨個我還問我玉瑾家的姑娘好不好。」
「呵?」宣仲安怔愣,「玉瑾兄家的大姑娘不是說人了?」
「是二姑娘。」
「二姑娘?」
「八歲的那個。」
「他要是敢,他娘打斷他的腿。」
「嫂嫂可從不打人。」
「會支使我打。」
寶絡大笑,「嫂嫂向來物盡其能,極好,極好。」
說來說去,還是繞不開她,寶絡看著跳著紅光的爐火,抬眼看向他義兄:「嫂嫂緩過來了?」
「緩過來了。」
「大夫怎麼說啊?」
「還是那些說爛了的說法,心肺不好。」
「單久那邊怎麼說?」
「還能怎麼說?」心肺都不好,吃藥也不管用了,少吃些反而好,只能湯湯水水將養著,不能著涼生病,要不一旦染上就難斷根了。
「朕聽好生養著還是能好的,你也別太憂心了。」
「我不憂心,」宣仲安提起旁邊燒開了的壺洗杯子,「這次你嫂子生病是我把她氣的,我守兩天她氣消了就好了。」
「你作甚了?」
「這個,聖上就不要管了。」
寶絡搖首,抱怨道:「你現在可是盡給朕藏話,什麼都不跟朕說透了。」
「那有您這樣老愛打聽臣子家家事的聖上嗎?」
「朕跟你還不是一家?」
宣仲安笑了笑。
等喝過茶,聊過朝中事已近下午,時辰還早但天色近黑,寶絡看一過未時他眼睛就不停地抹更漏,就開口放他走了。
晚上他歸了棲鳳宮,皇后起了義嫂的身子,寶絡籲了口氣道:「朕看還行,義兄臉色尚可。」
要是鐵青著臉來的,那就嚇人了。
「到底是差在哪了?」皇后也是有點憂心,這次還好說只是咳得厲害身上沒力氣,上次義嫂昏睡過去三天沒醒,她就是在宮裡也是坐立不安。
寶絡也不知道說才好,這宮裡的太醫,藥王谷的名醫皆去過了,都說心肺間出了點問題易生病,這元壽是長是短,要看命數,他們也沒什麼辦法,連藥都不敢開,因著之前藥吃得太多,反而病的更厲害。
這一年冬天過去,許雙婉身子卻好了不少,之前她一連病了兩年,時常發燒身上沒力氣,等到開春她咳嗽沒犯,精神也好了不少,宣仲安看她著實好了不少,也會按著她所言,帶著兒子們出去跟人走動走動。
許雙婉這年把名下的一些錢財分了幾份,送到了天下流落在各處間的那些師姐妹、師侄手中,供她們一些衣食裹腹。
她也開始教鈺君這些個事情,鈺君出嫁還早,但她已把鈺君的那份嫁妝已劃了不少到女兒那邊讓她自個兒打點,鋪子也分了幾家讓她帶著人管,跟她言道是掙是賠都不要緊,只管去做自己想做的就是。
望康跟鈺君長大了,他們身上又擔了不少事,能成天待在許雙婉的時候少,小兒子由著父親帶著經常侯在母親身邊,跟母親親得很,他爹帶他出去的久了,他扭過背就要往外走,說要歸家去找娘。
宣小公子大名宣施安,小名安安,也是個精力充沛的小傢伙,他兄長帶他帶的也多,他跟著他兄長旁的沒學會,把他兄長的固執氣學了個十足,跟人拗起來連他爹都拿他沒辦法,就是嚇唬他他也不怕,捏起拳頭來就敢反著威脅人,親爹他也敢威脅,往往把宣侯爺氣得去夫人面前告狀,說這麼個無法無天的兒子他不要了。
許雙婉看他跟小兒子鬧起來鬧得比跟望康還凶,頭疼得很,只好放任望康多點施安,哪想長子多帶一會,施安的反筋就要長得更結實一點,全家也就她能管住他了。
安安戀家戀母,最不喜出門,出去一會他長兄要是不管他,他自個兒就能摸著回來,他打小不用誰教就能知道自個兒家在哪,一個人能找回來。他又最愛母親,許雙婉生病,最難受的就是他,他經常守在她床前就不動,晚上也不走,非要趴在母親身邊睡不可,就是母親身上滿是藥味,他還哈哈笑著跟母親說母親身上香香的。
為著安安,許雙婉的心氣兒也不敢散,這下即便是大夫對她的身體也不敢說准話,她也成天打起精神來過日子,也是心氣兒一直挺著,挺過了那陣,她這身子好了不少。
宣侯爺心計深沉,宣施安戀家戀母是經他一手促成,為著讓妻子放不下安安,他連當年不想要安安,是她拼死也要生下安安的話他也敢跟小兒子說,這弄得宣施安跟他鬧過好一陣子的彆扭,大半年的不跟他說話,直到今年在他母親的要求下他才原諒他這個父親,願意叫他一聲爹。
家裡大的小的都不省事,許雙婉這沒精神也需打起精神來,這年下半年單久夫婦來京看望她再為她探查身子,也奇怪她斷了藥不吃,這身子比去年重病的時候還要好點了。
許雙婉大抵能明瞭自己的身子,她好是沒有好透底的,她現在還是時常覺得心口隱隱作疼無法喘氣,但這情況比去年要好多了,不會讓她覺得就此窒息過去醒不過來,現下她咬牙挺挺還是能順過來的。說來,人有時候活著就憑一股氣,氣撐住了,好就好了,撐不住那就只能認輸任自沉淪了。
她牽掛太多,只要給她點火,她就能在寸草不生的荒蕪之地生起熊熊大火來,她有這韌性,而她丈夫更是知道她有這個韌性。
他不想放開她,她就不認輸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