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國,人類政府的最高軍事權力中心。
華盛頓附近波托馬克河畔的阿靈頓鎮,是美國國防部所在地。從空中俯瞰,這座建築成正五邊形,故名五角大廈。
五角大廈佔地面積235.9萬平方米,大樓高22米,共有五層,總建築面積60.8萬平方米,使用面積約34.4萬平方米,可供2.3萬人辦公。大樓南北兩側各有一大型停車場,可同時停放汽車1萬輛。
一九四七年美國第三十三任總統杜魯門建立的國防部開始在此辦公,從此五角大廈便成了美國國防部的代稱。
五角大廈裡除國防部機關外,還包括下屬的參謀長聯席會議和陸、海、空軍三總部。然而在僅僅只有五層樓設計的大廈裡,有一間並沒有出現在設計圖裡的特別議事室,「704室」。
要進入這間特別議事室,有兩個條件。
第一個條件,成員必須經過最新的骨骼掃瞄檢查,瞳孔辨識,與更重要的亞硝酸銀稀釋氣血液樣本透析。
第二個條件,必須是對人類政府有著無比忠誠的權力人士。這些權力人士自願每分每秒都被中央情報局監控,以換取進入這道門的鑰匙。
704議事室裡,台上的研究員正講解最新的類銀silver一PseLIdo進程。
屏幕上,一張又一張標示複雜結構式的化合物圖片,底下沒有人透出一絲疲態,就連正在夏威夷海軍基地參訪的美國總統也透過衛星視訊,聚精會神觀看此次會議。
會議現場,參議院議長麥凱、與會的十幾名國防官員與參議員,有的面色凝重,有的摩拳擦掌,各有各的立場。更多人不斷觀察其他成員的表情,希冀從一些細微的小動作找出各人意向的蛛絲馬跡。
要知道,這間房間裡半數以上的人,將決定這個世界的走向。
戰爭。
或全面戰爭。
「類銀在不斷地修正分子結構下,性質終於趨於穩定。類銀的研究困難來自現階段、甚至未來二十年的科技障蔽,都無法看到突破類重金屬化學成分對人體的傷害,人體的免疫系統在鏈結類銀之後,無可避免將產生抗體反應,引發多重器官衰竭,即使是在最佳的實驗條件下,樣本也會於七十二小時後死亡。如果人體一直無法適應類銀,那麼類銀就只是一種特殊的生化武器,而無法作為疫苗使用。」研究員看著布幕上的投影片,專業到面無表情。
「我看連生化武器都談不上吧?有了在東的紕漏,那些吸血鬼遲早會研發出檢驗血貨的方法,甚至只要篩選掉正在發燒的血貨就是了。」來自德州的參議員卜洛克,對這樣的進度表示不滿。
卜洛克此話一出,在場諸多議員紛紛點頭,一陣騷動。
身為麥凱的政敵,卜洛克這些年一直在「立場」上與麥凱的鷹派角力。美國的文化表面上兼容並蓄,實則還是以最受軍方歡迎的「假鷹派」為主。什麼是假鷹派?大抵是選定一個虛幻的敵人,例如二十世紀中期的共產主義勢力,二十一世紀初期的邪惡伊斯蘭文化,以不打戰為綱領,卻借可能開戰為名高度發展軍事力、維持昂貴的軍費支出,長期下來,軍方的勢力越來越深化美國政府。
這個軍方勢力尾大不掉的狀況,讓主張與吸血鬼和平來往、貿易繁榮的卜洛克吃盡政敵麥凱的苦頭,有時還得背上「賣國賊」的罪名。
「如果將類銀的濃度繼續往下修正呢?」議長麥凱關切。
連任五次的議長麥凱,對於人類與吸血鬼競合的態度,一向毫不矯飾站在絕對鷹派的立場。這樣的戰鬥意念讓麥凱受到吸血鬼所操縱的跨國企業體共同的抵制,卻也讓麥凱贏得「鬥士」的稱號。
而麥凱,也是Z組織長期資助政治獻金的對象,親密的夥伴之一。
「無效。類銀與人體細胞的鏈結速度,幾乎與濃度無關。」研究員解釋。
卜洛克摸著下巴。看著麥凱,又看看以安分尼上將為首的軍官,最後將眼睛著落到他的夥伴,加州議員哈達身上。
哈達會意。
「既然類銀的研究無法更進一步,又恐與吸血鬼勢力進一步對立,我建議提案將類銀研究的預算無限期凍結。」哈達低沉地說。,
「哈達?容我這麼說,類銀的研究無法突破是一回事,但恐懼吸血鬼報復又是一回事。如果類銀嵌合人體的研究成功了,絕對會開啟人類完全的勝利……但這才是我們一直想要的,不是嗎?」麥凱深深吸了一口氣,他早白的頭髮裡,全是仇恨吸血鬼的歲月痕跡。
「毋庸置疑,人類完全的勝利是與會人士共同的願望。但既然類銀無法更進一步,我國政府跟東京之間的緊張就是毫無意義。」哈達說得慢條斯理,也有道理。
「不只是東京,別忘了就連我們美國的金融體系是誰在操作的?一旦兩族間開啟戰爭,我們首先就要面臨通貨膨脹跟股市崩盤的即時效應,民眾間的恐慌更是無法估計。還有,在中東的那些盟友會怎麼想(7今早報價,石油現在已經每桶一百零五美元了,如果全面戰爭,整個世界的經濟將會萎縮一個世紀!」卜洛克疾言厲色說道。
「談及必然的經濟危機,每個既得利益者議員的都是如坐針氈。
剛剛的一席話達到了效果,卜洛克頓了頓,緩聲說道:「反正現在說這些都沒有意義,畢竟類銀研究的失敗是無可否認的事實。拿著失敗的武器威嚇敵人,是我聽過最蠢不過的事。」
「等等,我想問的是,如果這份對立是有意義的話,各位是否贊成立即開啟戰爭?」一個議員越聽眉頭越緊,忍不住按下發言鈕。
這位議員懷疑這次的討論會跟類銀成功與否根本無關,而是更根本的立場問題。
非黑即白,沒有灰色地帶。
「是啊,如果最終還是要走上對立,類銀的研究就不能停止。牙丸千軍那頭老傢伙這麼介意我們的類銀研究,反而證明這東西才是我們真正的王牌,無論如何都要繼續研究。」麥凱的另一盟友也加入。
「如果二十年不成,就研究它三十年、五十年!我們不能只為了我們這代人類著想,人類的永續生存是我們的責任。」麥凱加力,義正詞嚴。
「哼,就算類銀成功疫苗化了,我們僅限定美國、美國盟國、屬地發行,說不定才是真正的、長久的安全之道,那時我們擁有的是『劃界』的權力與談判的籌碼,美國的國力與聲望將空前強盛,油價要它多少就多少,哪來這麼多廢話。總之,有了類銀這種好東西當後盾,居然還要跟吸血鬼正面作戰,是笨到了極點。」卜洛克眼神銳利。
「將人類劃分成自由人、血貨兩界,你一定會下地獄!」亞歷山大號的艦長,忠誠的天主教徒,馬克維奇用力拍桌。
卜洛克的確說得太過分了,馬克維奇這一拍桌,會場立刻陷入混亂。
「卜議員,你根本搞不懂人類的敵人究竟是誰!」議長麥凱對著卜洛克咆哮。
「你口口聲聲稱吸血鬼為敵人,難道你想全盤否認杜克博士那篇關鍵的科學報告?」卜洛克淡淡回應,麥凱全身一震。
「儘管杜克博士那篇報告還未獲得證實。但,我想以吾國過去半個世紀錯誤的外交政策來看,『製造敵人』以求內部統合的政軍文化,恐怕已經不再適用於現今的兩族對立。我雖不苟同卜議員的人格,卻贊成卜議員的和平立場。」五星上將安分尼緩聲說道。
會場陷入吵雜與混亂,但除了極端的鷹派與鴿派,誰也不敢太鮮明地表示自己的立場。人類會議一貫的特色。
另一端,透過視訊參與會議的美國總統,終於發出了聲音。
「一直默不作聲的Z組織成員團,有什麼意見?」美國總統看著Z組織的代表團。
全場又靜了下來。
Z組織花了半個世紀的時間,終於在這個會議取得了三張入場券。勢力龐大的Z組織擅長低調內斂,潛在這場會議中看不見的票,卻不知還有幾張。
「本組織希望無論如何,都能以和平為貴,即使要戰爭,也該以另族的退讓為目的,而非以絕對的毀滅做依歸。既然總統許可了安分尼上將與牙丸千軍在日本海的協議,那麼某種程度上就應該遵守這樣的和平默契。」Z組織的領袖,莫道夫說道。
莫道夫留著兩撇有如撲克牌裡老K模樣的鬍子,頭頂寸發不生,戴著讓人無法直接看穿眼神的灰褐色墨鏡。
「但是,要做到不戰、不降,就不能只是維持現狀。吸血鬼的科技發展與對貿易金融體系的滲透,已經遠超過我們的想像,什麼時候發難,人類的歷史就將在何時終結。」莫道夫沉靜地說:「人類是一種很容易感到恐懼的生物,自古以來毫無例外,誰先掌握了戰爭發動權,誰就贏得了讓對手五體投地的恐懼。血魔希特勒以雷霆萬鈞之勢吞滅了大半個歐洲,中間幾乎未逢抵抗,就是最好的例子。」
有道理,但都是沒有新意的廢話。所有議員靜靜等待莫道夫的結論。
「Z組織認為,類銀的研發可以依照約定終止,但疫苗法卻不能停止腳步。」莫道夫推了推灰色眼鏡。
此話一出,全場莫不嘩然。
「你這話簡直毫無邏輯。」一個議員直截了當。
「類銀的研發如果終止,以類銀為基礎的疫苗就不可能研發出來,這不是顯而易見的事實嗎?」儘管與Z組織私交密切,議長麥凱也不客氣回應。
「還是,莫道夫先生的意思是指……想來個以假亂真?這麼做實在是太危險了。」卜洛克想得比較深遠,但也以為不可。
莫道夫搖搖頭,一股奇異的天生威嚴緩緩將現場的氣氛壓下。
「Z組織自身的研究,已經針對類銀致命的缺點,做了最根本的改善。請呈上證物A4072。」莫道夫說完,手勢示意會場人員將一個長三公尺、直徑兩公尺的強化玻璃筒,抬到會場中間。
莫道夫似乎早就預見了這樣的會議氛圍,事先向議會的研究人員申請了展示證物。研究人員在展示物呈上之前,當然做了最嚴苛的安全評估。
這巨大的、像個大型三百六十度百貨公司櫥窗的展示證物,被會場人員抬放在議場中央,但緊緊包裹著玻璃的布簾還未除下,神秘的氣息令全場屏息以待。「歡迎進入,第三種人類的世界。」
議長麥凱坐在防彈的黑色凱迪拉克後座,還無法從——剛剛的驚詫中回過神來。
上帝啊,那是什麼東西?
灰色的皮膚,灰色的眼珠,灰色的頭髮,灰色的舌頭……從針筒取出的血液,竟也是灰色的液體……那種「血」,那種模樣,還能稱為人類嗎?
上帝也會這麼稱呼這樣的基因生物為「人」嗎?
即使是站在同一陣線,Z組織這一手還是教麥凱震驚得差點說不出話。
一小時前,在現場一片寂靜無聲的錯愕中,莫道夫不疾不徐解釋所謂疫苗法與「第三種人類」的關係,在於類銀之所以對人體產生毒化反應,是因為人類的本質太過虛弱,無法承受類銀的寄居,而非類銀不夠完善。
然而在物競天擇的法則底下,人類的血液作為吸血鬼的食物,注定成為食物鏈中被獵捕的一群,人類將逐漸在演化的歷史中失去自己的角色。
「所以,人類應該做出選擇。」莫道夫嚴肅地站在座位前,掃視了所有議員。
「進化,或是消失。」莫道夫的結論.
如果莫道夫是認真的話,這就是麥凱議長聽過最愚蠢的計劃了。
「議長,請問要直接回家嗎?」司機看著後照鏡。
「快點離開這裡。越遠越好。」麥凱嫌惡地說。
凱迪拉克離開五角大廈的停車場,已經是晚上十一點了。
帶點涼意的夜晚下起雨來,雨水溫吞流洩在車窗上,麥凱看著黑色玻璃上倒映的自己。
頭髮已白,牙已鬆,皺紋狡猾地穿梭在自己的臉上。
老了,但只有這個年紀的人才能站在權力的頂峰。這是歲月累積的權力。
麥凱很滿意自己的樣子。
進化?真是太可笑了。
尤其是為了「讓類銀可以完美無瑕地嵌進身體裡,人類需要更強壯的基因結構」這樣的理由,去進化成那種灰色的如煤渣般的奇怪物種,真是莫名其妙。
巨大玻璃櫃子裡那兩個實驗階段的新人類,姑且就稱他們為第三種人類吧,看起來精神奕奕的燦爛模樣,想起來真教人不安、作嘔。
據莫道夫說,只要利用Z組織研發出來的基因轉植技術,一般人類將在二十四小時內進入類冬眠期,體質也將在七天至九天不等的急速蛻變後,「進化」到第三種人類的階段,並不用等到「下一代」。這個蛻變過程的死亡率約莫百分之零點三七,尚在可接受範圍內。
第三種人類的身體將能鑲嵌進各種高度排斥性的外在組織,這點跟吸血鬼的奇妙體質接近,但第三種人類的身體承受,卻包括了吸血鬼最懼怕的類銀——這就是關鍵所在。
除此之外,急速進化當然也有顯而易見的「代價」,就是皮膚變成高度角質化的灰色,灰色的深淺大抵相仿,而且不管是白種人、黑種人、黃種人、紅種人等等,一旦透過基因轉植手術產生進化,膚色都將殊途同歸到這個不算「色彩」的灰階地帶。
缺點自是不必說了,應該沒有人喜歡突兀的灰色皮膚,但美醜的觀點本來就是隨著時代不斷移動變遷的,至於灰色皮膚的優點,可說因膚色產生的人種歧視將完全消逝,而皮膚呈現千篇一律的灰色,對吸血鬼來說也是非常好辨認的標記——只要喝上一口血就會中毒暴斃的「禁食特徵」。此點毋寧是一種保護色。
「未來的人類世界,將只有兩種階級。擁有尊嚴地活下來,或是毫無抵抗地被吃食。」莫道夫淡淡說道:「全面倡導進化,才是人類堅忍卓絕的生存之道。」
所有議員都拿到一份第三種人類的書面介紹,算是廣告宣傳之類的官方推介,內容荒誕,用字遣詞卻十分認真,讀起來教人不知該興奮發抖,還是恐懼到遍體生寒。
例如經過上千次的實驗證明,第三種人類的免疫系統比現行人類還要堅強太多,已知的疾病有百分之九十七都不會對第三種人類產生威脅,就連無藥可解的愛滋病都不是新免疫系統的對手,遑論五花八門的癌症。癌細胞根本沒有異變的條件。
第三種人類的視力平均是一點二,體溫降低二點五度,心跳每分鐘減緩七下。智商則沒有顯著改變,存活年齡還未可知,但依據合理推測,第三種人類的平均壽命在免除大多數疾病的威脅下,將達到空前的一百一十歲。
書面介紹的最後幾頁,Z組織更強調,第三種人類在生殖上屬於強勢物種,因為在交配實驗中,不論是第三種人類之間的交配,或是第三種人類與現行人類的交配,所產生的後代百分之百都呈現第三種人類的樣貌。
跟隨著這個結果的結論居然是,第三種人類的基因在大自然裡屬於必然被留存的優勢,連神都選擇站在「進化」這邊。
「交配實驗?請問Z組織偷偷進行這樣怪異的基因實驗.已經有多久時間?」安分尼上將十分震驚,顯然極度不能接受。
「已經有十五年之久。吾Z組織早已發覺類銀的技術出現難以突破的屏障,所以在解決方案的思維上要優出美國當局許多。新的演化是屬於全人類的躍進,Z組織並非要獨佔演化的機制,相反地,Z組織竭誠邀請美國當局透過疫苗法的立法,一起參與,甚至主導必次七十二億人類的演化,讓所有的人類都免除恐懼的自由。」莫道夫淡淡說道:「這將是一個選擇,選擇和平演化的一群,跟選擇繼續武力對抗吸血鬼的一群,就在這個分水嶺上分道揚鑣吧。」
莫道夫說話的聲調毫無抑揚頓挫,缺乏演說家的熱情,卻有一種從容不迫的剛強魅力,壓得全場無法再出異聲。
事實上,上百議員全都目瞪口呆地看著一雄一雌的第三種人類,**裸在玻璃櫥窗裡驕傲地走來走去,以大家熟悉的微笑展示著自己灰色的陌生身體。
會議結束時,Z組織三位代表帶著神秘的微笑離去,留下那兩名「亞當、夏娃」給美國軍方進行研究。
莫道夫並聲稱,將會在近日贈送一百名自願的第三種人類給美國各軍事研究單位進行深度訪談、人道實驗,與體能測驗,好增進美國政府與Z組織的互信。
太扯,實在是太扯了。
麥凱在後座自行斟了一杯紅酒,舉起高腳杯,對著車內的橘黃燈光搖晃。
漂亮的鮮紅漿液反射著光線,那色澤能勾引起任何一個貪飲之人的衝動,卻沒能如往常引起麥凱啜飲的慾望。
「……」
那麼吸血鬼呢?如果連吸血鬼也接受什麼見鬼的基因轉植技術的話,能否參加這次的演化,變得他媽的灰透?然後也不必吸食人血維繫生命了!這樣豈不一勞永逸!
麥凱議長心裡嘀咕著。如果Z組織真有那個閒情逸致,實在應該去吸血鬼那邊提案,而不是在這裡嚇唬大家。
Z組織啊……心裡真是矛盾。麥凱看著紅酒。
自從三十多年前與Z組織接觸以來,自己的官運就一路飛黃騰達,靠著Z組織的政治獻金,與Z組織一向合拍的軍方合作,麥凱也不必跟與吸血鬼勾搭的政客們共同起舞,得以堅持自己與吸血鬼劃清界線的政治理想。
歲月匆匆,一晃三十年即過,總算沒有辜負自己當初的理想。
現在Z組織的頭領人物莫道夫提出這個激進的瘋狂計劃,或許意味著自己跟Z組織已到了理念分歧,是該分道揚鑣的時候?十五年了,這個變態的進化計劃竟然無聲無息地進行了十五年!而自己身為Z組織最高的議會盟友,竟完全一無所悉。
麥凱歎息。這酒還沒入喉,就已十分無味。嗶嗶,嗶嗶。車內電話鈴響,麥凱接起。
「議長,我是卜洛克。」
「卜議員,有什麼事嗎?」麥凱不覺驚訝。
「我知道你一向與Z組織交好,但適才Z組織所提的第三種人類作為人類生存的解決方案,我似乎從你的表情裡看到很大的不認同。我想確認這一點。」
「喔?確認之後呢?難不成這種稀奇古怪的和平演化方案,竟是卜議員你心中的良方?」麥凱調侃道:「這麼一來,你我多年對立的立場,可得諷刺地換換。」
「當然並非如此。我更覺得奇怪Z組織的想法,怎麼會是『演化』這樣的思維。你不覺得這樣的思維已經脫離常軌,變成一種令人費解的隱憂了嗎?」
「隱憂?我看是謎團吧。」麥凱將車窗搖下,將一口都沒嘗的紅酒給倒了出去。
就在此時,麥凱似乎看見車窗外快速晃動著什麼。
「?」
一瞇眼,想要看清楚時,車底爆起一聲巨響。整台凱迪拉克居然急速打滑,衝出公路!
凱迪拉克翻了兩個滾才勉強停下,半個車身重重砸晃在地上。
四個輪胎有兩個遭到裝甲子彈之類的外力破壞,才會造成車體劇烈打滑、翻覆。
受過嚴格軍事訓練的司機掙扎著開門下車,但才剛剛爬出車子,腦袋就被一道疾風刮走,叩叩叩地掉落在遠方沙地上。
鮮血在空中逸出一道淒厲的紅箭。
麥凱議長手中還呆呆拿著電話,腦中一片空白。
被襲擊了?
堂堂一個美國國會議長……被襲擊?
恍恍惚惚中,麥凱議長感覺到自己的臉上被刺眼的紅光給照得快睜不開眼。
「確認,是麥凱議長無誤。」
四個黑衣蒙面的襲擊者,彼此用耳話機溝通,一邊走向翻覆的凱迪拉克。
這些襲擊者的黑色勁服上掛載著奇異的裝備,這點裝備從未在任何陸戰隊或特種部隊的身上看過類似的物件。清一色的黑。
襲擊者臉上的護視鏡不斷閃爍出忽大忽小的紅光,上面疾跑著分析數據與怪異的參數。
四名襲擊者分散開來,從四個方向有條不紊地圍住凱迪拉克,接著各自從腰際摘下一顆橡膠球,輕輕丟在地上。
唧——
橡膠球破裂,從裡頭快速噴冒出壓縮過的紅色濃煙,頃刻間便「裹住」了整台凱迪拉克週遭半徑五公尺內的空間。
「議長?議長?喂?你還在嗎?我剛剛好像聽到了爆破聲?」電話另頭。
「卜議員……我……我想我遭到襲擊了?」麥凱議長喃喃,看著其中一名襲擊者舉起了手,從手臂外側的機關裡噴出一道黑色的快風。
「襲擊?」
那道黑色快風嗚嗚嗚地飛過麥凱議長的面前,一個急轉,麥凱議長的腦瓜子立刻給削成兩半。腦袋右邊還黏在脖子上,左邊卻朝半空血淋淋噴了上去。
一命嗚呼。
襲擊者一翻手,熟練地順勢拉了一道機關,黑色快風登時又回到襲擊者的手臂外側。似乎,是一面受磁力精準控制的金屬圓刃。
但對於襲擊者來說,殺死麥凱議長只是此次攻擊的前半段。
橡膠球裡的濃煙噴射已悄悄停止,四面八方已都在紅色濃煙的籠罩之下,那景象委實詭異至極。然而襲擊者都沒有裝戴口罩,顯然紅色濃煙的成分並沒有毒。
為首的襲擊者,緊盯著護視鏡裡的異象。
一道奇異的能量自麥凱議員的屍體裡緩緩「破竅而出」,那能量並不具有實體,卻在特殊的護視鏡中呈現出不規則伸縮的星狀模樣。
那能量似乎在觀察週遭,有某種自我意識似地開始慢慢移動,但能量一碰到紅色的濃霧,彷彿觸電似地一震,被逼得往後退,然後再往另一個方向飛去。
四名襲擊者皆鎖定了那道星狀能量,紛紛從貼身背包底下拿出一面擦得閃閃發光的鏡子,頗有默契地慢慢靠近,慢慢靠近……
隨著襲擊者的步步逼近,只見有如活物般的奇異能量動作越來越激動,也越來越快,模樣好像海中的游魚在漁船大網逐漸收起時,那倉皇奔逃、不斷衝撞收網的樣子。
然而紅霧越濃,那能量似乎就越沒辦法突破,東碰西撞了好一會兒,終於被困在窄小的空間中央,幾乎動彈不得。
沒得選擇,鏡子裡奇異的召喚越來越強烈,那星狀能量一陣不安的哆嗦,極其不願地被吸進其中一面鏡子。但此能量卻仍不斷想爬出鏡面,那掙扎的躁動震的持鏡的襲擊者雙手幾乎要抓它不住。
「收網。」
襲擊者很快就將那面困住星狀能量的鏡子,與另一面鏡子給「面對面結合」起來,一扣鎖,那震動劇烈的躁動登時平息。
自古以來,傳說中接通陰陽兩界的鏡子,只要雙面對照,就能困鎖住……
「達成命令,依約取走麥凱議長的『官口』命格,收隊。」
襲擊者將雙對鏡收進背包裡,向同伴們比了個手勢,任務結束。
紅色濃霧尚未散開,未知身份的襲擊者就已離去,留下美國國會議長的半個頭。
世界劇烈變動的恐怖序幕,才剛剛掀起。
陳木生待在沒有日夜之分的「打鐵場」結界空間裡,已不知過了多久。傳說J老頭與這座城市締下了誓約,以一千年都不踏出打鐵場一步的條件,換取成為這方寸之地唯一神祉的能力。
在打鐵場的結界裡,即使是永恆不滅的「時間」,對於J老頭來說也是用「生命」催動道術控制的一環。只要用等值的時間生命下去交易,J老頭便能將外界的「一天」,在打鐵場拉長成「十天」來使用。進入此結界的任何人,也得一併服膺同樣的時間效應。
十日夜,十日晝,這是道的時間。
雅致的石階梯上堆滿了不堪使用的斧槍刀劍,全都是陳木生這陣子用爛的兵器。
敗軍之將用敗軍之器,在困頓的結合下對抗千奇百怪的紙咒獸。紙咒獸殺之不盡,有時如洪水瘋狂襲來,有時鬼魅般偷襲,有時陳木生會用目瞪口呆的茫然表情,看著不曾存在於世間的奇形異獸。
「喂?好端端的大老虎幹嘛生了龜殼又長了翅膀?」陳木生氣喘吁吁,脫力的雙手顫抖地拿著快要打歪掉的熟銅棍。每一件原本就已喪失了鬥魂的兵器,都無法抵擋咒獸的攻擊太久,全賴不懂使用兵器的陳木生左支右絀地「試試看」。
是的,就是「試試看」。
前來找J老頭打造兵器的武者,個個都懷有上乘的功夫造詣,尤其對兵器都各有一套身經百戰後的領悟。但這些兵器的使用方式,其實都傳承自上一個會使用同一種兵器的武者,所謂的獨特的「領悟」,不過是在某個剖面上有了自己另闢蹊徑的見解,而非全盤的創新。
「欠缺創新的想法,就不可能成為我創新的兵器。哈,與其多用你笨到塞車的腦筋,不如多讓你的身體自己想辦法應付!」J老頭坐在小幾上,看著胡亂奮戰中的陳木生,得意地捧著熱呼呼的茶。
沒錯,對於陳木生這種「很強卻又很生」的武者,J老頭的訓練策略是放任其自然發展,讓陳木生在剛剛拾起從未用過的新武器時,就給予各種怪獸的各種攻擊,強迫自行在危險中找出應敵的方法。
如此一來,就沒有所謂的「亂來!」、「哪有人這樣出劍的?」、「這樣甩棍會露出大破綻!」等等窠臼式的先驗招式,陳木生每每用最笨拙的方式跟手上的兵器溝通,直到兵器斷折毀損為止。
被咒獸咬到麻痺了,陳木生就直接昏死在石階上,直到不小心滾下石階撞醒為止。
累了,陳木生就毫不客氣大吃大喝一頓,然後倒在芳草如茵的庭園中呼呼大睡。
睡夢中,陳木生經常看見自己身處多年前,鹿港小鎮的老三合院裡。
夜裡,一壺茶水慢吞吞地吊在板凳前燒煮著。屋簷下,自己一邊發呆一邊用力戳攪著鐵砂,而笑嘻嘻的唐郎師父則在庭院間悠閒自在踢著十幾枚毽子。
毽子在半空中高高低低,低低高高,看得陳木生眼花撩亂。
那段日子,沒有變強的理由,只有變強的單純快樂。
自從師父「誤入歧途」背叛了秘警後,陳木生就鮮少說話,原本就已經不善言詞的陳木生,在過度沉默後行為舉止變得更加迂拙,缺乏良好的人際溝通後,陳木生也變得更加固執。
表面上,陳木生是個非常有理想的漢子,一心一意想要磨練自己成為足以向上官、向師父復仇的勇者。於是陳木生與幾個同樣想要表現自己的傑出獵人,一路從北海道往南旅行,最後潛伏在東京都裡,極盡驚險能事地剷除落單的城市吸血鬼。
要知道,在吸血鬼控制的魔都東京,吸血鬼獵人可謂最不可能生存超過十天的生物。每一晚陳木生都與同伴們活在隨時都會喪命的緊張氛圍裡,調查吸血鬼獨行暴徒的下落,加以暗中殲滅。
危險,但熱血萬分。然而骨子底,陳木生的人生戰鬥非常寂寞。
那些出生入死的同伴根本就無法共享「變強」的夢想太久。到了東京,在十一豺的殘酷反獵殺下,十幾個同伴們死的死,背叛的背叛,逃走的逃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