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麼說呢?以殺胎人對穴道原理的熟悉,想要一方面殺死畸形胎兒一方面顧全孕婦的生命,只要細心花時間必然可以做到,但殺胎人只是迅速麻痹孕婦,然後發狠將胎兒殺死。
有仁慈之心,但有做大事行大惡、“不拘小節”的覺悟。
何況,真要虐殺,可以讓寧靜王零零碎碎地受盡折磨而死,但殺胎人只是凶暴地、相對爽快地斷折他的四肢。
“所以說,是刑罰。”宮澤自言自語,似乎很滿意自己的推論:“殺胎人想要問出什麼?想要從寧靜王的口中問出什麼?”
一定要問寧靜王嗎?
還是只要是吸血鬼,都是殺胎人詢問的對像?寧靜王不過是碰巧倒霉,遇上了有個問題要問的殺胎人?
什麼問題要問吸血鬼?
還是,什麼問題要問寧靜王?
這個問題跟謀殺畸形胎兒有沒有關聯?
不,一定有關聯,但應該從何思考起?
“看樣子,殺胎人在執行什麼計劃。”宮澤閉上眼睛,腦中浮現出一個高大寬實的背影。
背影模糊,黑色大衣浸溶在慘暗的夜。
強壯,孤獨,霸道,一意孤行。
擺蕩在善惡之間的臉孔。
“線索不足,如果連阿不思這頭資深吸血鬼也沒辦法聯想的話,這個地下世界也不是我所能透徹理解的。”宮澤的手指摳著下巴的胡渣。
但話雖這麼說,宮澤卻隱隱認為,只要殺胎人再犯案,再犯不同的案件的話……
“只要你繼續行動,我就可以知道你想做什麼。”宮澤自信滿滿,他的眼睛已經很久沒有綻放出這樣的光芒了。
書房光線昏昏沉沉,宮澤站了起來伸個懶腰。
眼睛瞥看著桌上寧靜王慘不忍睹的照片,宮澤仿佛可以看見他死前面對一個比他恐怖萬分的對手,霸道地坐在面前,不言不語,只是無聊地等待寧靜王將答案說出。
當時的寧靜王,是覺得很害怕呢?還是很不服氣?
就算是活了五十幾年的吸血鬼,也懂得恐懼的吧?
宮澤的思緒本想就此打住,因為他內心抗拒著同情吸血鬼這件事。
但,宮澤腦中的對峙畫面卻沒有消失。
黑衣人,冷冷地看著雙腿俱斷的寧靜王,氣氛凝重。
黑衣人抓起了寧靜王的右臂,嘴巴慢慢張開,像是要問什麼。
要問什麼……
宮澤張開雙手,身子搖晃,不斷地想從嘴巴裡吐出一個似是而非的問句。
宮澤的影子在書房的黃色燈光下晃動,越來越急促。
黑衣人的眼睛沒有一絲同情,百分之百的堅定。
“皇城……”宮澤右手突然握緊,大叫:“皇城!是皇城!”
宮澤靈光乍現,大叫:“殺胎人!原來你想知道地下皇城在哪裡!要不然就是想知道地下皇城的配置!”
烏拉拉躺在慘淡的月光下,**裸,在寺廟的瓦片屋頂上沉思。
鐘聲隆隆響起,古銅色的音符震動不已。
烏拉拉的眼眶有一滴淚水,兀自堅強地凝結著。
有些回憶越是悲傷,就越是教人難以忘記。
難以忘記,回憶就會變成人的一部分,或竟變成人的所有。
某種力量交托給烏拉拉不得不為的未來,一種稱之為使命的東西。
未來渾沌不明,使命艱險沉重,本是男子漢應勇敢追尋闖蕩的目標。
然後誕生出一種稱之為英雄的非人類。
然而,烏拉拉卻很喜歡單純地看著月光,活在回憶裡。
他知道自己不是成為英雄的料子。
從前不是。
以後也不想。
“走開!”
每次烏拉拉想起這兩個字,眼淚就會在天真無邪的笑容裡打轉。
獵命師啊獵命師,天下數千奇命皆可自由運用,偏偏自己的命運不過是寥寥幾句話。
曾經真正掌握過什麼嗎?
“那也沒什麼。”烏拉拉笑道。
他反而不是那麼在意。大而化之卻是他最受責難之處。
一道黑色閃電穿越十幾叢大樹,枝葉沙沙作響,一眨眼,已經溜上寺廟屋頂。
白領黑貓,紳士。
“有發現嗎?”烏拉拉盤坐了起來,紳士點點頭。
“是凶命?”烏拉拉眼睛一亮。
紳士搖搖頭,但隨即眯起眼睛表示嫌惡。
“這樣啊,那你覺得有沒有機會?”烏拉拉反而高興起來,紳士無奈不語。
“總之拜托了。”烏拉拉把右手放在紳士的額頭上,念念有詞:“‘朝思暮想’,來吧!”
紳士緊閉眼睛,身上的黑色細毛登時豎了起來,一股暖流沿著貓的額心爬上了烏拉拉右掌,他原本空白皎潔的手心登時浮出幾條紫色的紋路,慢慢地扭動。
月光有如煮沸的開水,銀色的空氣開始膨脹、擾流,瓦礫啪噠啪噠微震,一股圓潤的氣自烏拉拉的身上暈開,充實而飽滿。
烏拉拉拍拍紳士的臉,笑著說:“謝啦!”看著自己手掌上的紫色漩渦。
“喵嗚——”紳士搔搔頭,一副我又能怎樣的無奈表情。
這奇命“朝思暮想”可無法在體質特殊的獵命師身上停留太久,於是烏拉拉深深吸了一口氣,咬破自己的手指,鮮血自指尖迸出。
烏拉拉將手指放在胸口,口中唱著鄧麗君的“月亮代表我的心”,奇異地,鮮血以飛奔的速度溢散開來,沿著黃色的皮膚幻化成一個又一個誇張的赭紅色文字,覆蓋住精赤的身子。
那赭紅色文字是中國古隸書,在月光下有如具有生命般在烏拉拉的肌肉上爬梭著、浮動著、低訴著。
“你問我愛你有多深,我愛你有幾分,你去看一看,你去想一想,月亮代表我的心……”密密麻麻紅色的字是這麼寫的,鄧麗君的歌詞困住了烏拉拉體內的朝思暮想。
烏拉拉雙掌合十,默默禱祝。
紳士像一團毛球滾上了烏拉拉的左手,烏拉拉輕輕抓住,縱身朝澀谷奔去。
“醫生,病人快不行了,要打強心針嗎?”
“糟糕,心電圖顯示心律不齊,血壓偏低!”
“皮膚百分之九十,三級灼傷!”
“不行,傷患嚴重脫水,點滴快上!點滴!”
幾個醫護人員手忙腳亂,深夜的急診室正用盡所有的方法,搶救一個奇特的傷患。
澤村雄彥,現在全身正冒著白煙,與難聞的焦臭氣味。
“嗶!”一聲長鳴。
經過四十分鐘的緊急搶救,心電圖終於沒有反應。
所有的醫護人員面面相覷。
醫生拿下口罩,遺憾地宣布:“遭到雷擊的傷者,經過搶救38分鐘無效,已經不治身亡,現在的時間,晚上十一點四十三分。”
“啊……咿……啊……”
此時,澤村卻痛苦地睜開眼睛,心電圖又開始嗶嗶嗶嗶地叫,醫護人員趕緊又慌又忙地繼續剛剛的急救動作。
過了五分鐘,澤村的血壓居然逐漸穩定下來,脫水的狀況也及時獲得改善。
然後心電圖完全正常,留在澤村身上的,只有皮膚焦爛的無限痛楚。
“真是奇跡!看樣子我們救活一個稀奇的雷吻者呢!”醫生又驚又喜,隨手拿起澤村的病歷仔細一看,這才又嚇了一大跳。
澤村雄彥,31歲,身高161公分,體重55公斤。
遭到雷擊11次,不明原因**8次,身上早有數不清的三度灼傷!
醫生嚇得說不出話來,這個叫澤村的家伙……真是……真是個經常死裡逃生的“幸運兒”!
“醫生……我…我不想活了……我好痛……”澤村居然可以開口。
他的瞳孔快速收縮著,嘴角冒泡,意識渙散。
醫生搖搖頭,鼓舞著澤村:“別這麼想,你大難不死,一定會有好運氣在後頭的。”但醫生的手卻兀自在顫抖。
這個怪人令他感到害怕。
澤村搖搖頭,不知哪來的力氣突然喊道:“快快殺了我!快快殺了我!我被惡魔附身了!連上帝都要打雷轟死我!啊啊啊啊啊……”聲音凄厲。
身體劇烈晃動的結果,是脆弱的焦黑皮膚重又裂開,滲出黃色的水液。
澤村的身世的確令人傷感。
自從11年前在滂沱大雨中遭到雷擊後,他的命運從此崎嶇難捱,每次遇到下雨,不好的回憶就纏繞在澤村的腦海裡,讓他壓根兒就不敢出門。有一次,他好不容易克服心理障礙,鼓起勇氣撐傘到便利商店買杯面吃,卻在短短的三分鐘路程中,於東京市中心遭到第二次雷擊,花了好幾個月才能勉強走下病床。
接下來,連無風無雨的時候,澤村走在稍微空曠一點的地方就有可能遭到無預兆悶雷的攻擊,將他一次次送進醫院,一次次在生死關頭徘徊。他好像變成了活動式的城市尖塔,隨時會吸引閃電的關照。
然而恐怖的命運還未結束。
有一次澤村剛剛從醫院出來,便在一家便利商店內全身著火,痛不欲生,隨即又被扛回了醫院急救,可怕的是,盡管皮膚都爛掉了,但命運之神卻始終選擇讓燒成焦炭的澤村活了下來,躺在病床上那幾天,澤村的肌肉組織增生的速度竟是一般值的五倍,原本干涸萎縮的脂肪也膨脹起來。
後來,警方調出便利商店的監視錄像帶,竟無法發現澤村身上的火是從何而來,不抽煙的澤村,身上連打火機或是火柴盒都沒有放。
惟一的可能,只有人體自燃了。
自燃了五次。
除了第一次的突如其來,其余的四次都是在澤村拿起刀子或是安眠藥,想要了結自己生命的時候,無名怪火便從澤村的指縫中冒出,瞬間延燒整個身體,那狂暴的痛苦令澤村求生不能,整日將心靈封鎖在扭曲殘破的身軀裡。
求死,只會招來更強大的痛苦。
“真是個可憐的人。”醫生嘆了口氣,將病歷闔上。
加護病房裡的澤村不斷大聲哭嚎,宛如在地獄裡遭到無盡的刑罰。
一只黃貓漫步在醫院的通廊中,引來護士與病人們的側目。
“是寵物嗎?還是野貓?門口的警衛怎麼讓它進來?”護士嘖嘖抱怨。
但小黃貓長得十分有趣,額頭上過長的黃毛居然學人類中分,活像個貓上班族,模樣十分老成。
仔細一看,那中分的額毛好像是被人用發膠硬噴開的。
護士蹲下來,想跟這只故作老成的小黃貓打個招呼,但小黃貓不理不睬,只是抽動鼻子往前走,不知道尋找著什麼。
“找東西吃嗎?姊姊這裡也有餅干喔。”護士逗笑,想起口袋裡有一包蔬菜餅干,拿了一片出來。
叩叩……
一雙不尋常巨大的黑色蛇皮靴子,沉穩地在護士面前走過。
護士驚訝地抬起頭。
這個男人身材極為細瘦,但用竹竿形容卻是太過貶抑,護士立刻聯想到建築工地裸露的鋼筋鐵條,那樣的剛硬才恰足以形容這個男人身上所散發出來的剛強氣質。
而且,這鋼筋似的男人好高好高,頭頂幾乎要撞上走廊的日光燈,大概只有三公分的差距吧,但巨大的男人卻沒有彎腰矮身,而是面無表情地踏步前進。
“好奇怪的人喔。”護士喃喃自語。
她注意到鋼筋似的長人一身緊繃的黑色勁衫,坦白說還真是不搭配,太瘦的人將自己包得這麼緊,只會顯得鬼氣森森、營養不良。
但護士沒有注意到,鋼筋長人露出黑衫的頸子上,依稀盤旋著朱紅色的古老文字。
加護病房前。
一男一女,一左一右。
“你們也來了,果然訓練有素啊。”鋼筋長人停了下來,小黃貓打了個呵欠。
鋼筋長人有個很貼切的名字。鎖木。
鎖木的聲音很有金鐵之鳴,卻不難聽,好像有顆鋼球在空心金屬柱裡,不斷回轉摩擦出來的細密回音。
“鎖木,光靠你一個人恐怕不行呢。”一個壯碩漢子的肩上停了一只肥貓,張牙舞爪的。
壯漢穿著一身藍色牛仔衣褲,肩頭的僧帽肌高高隆起,比摔跤選手還要誇張,臂力定是十分了得。
“難道靠你?”一個年輕女子嚼著口香糖,看著壯碩的漢子。
年輕女子手裡捧著一只純白的小貓。她有著一張姣好的臉龐,細長的眼,嘴角一顆若有似無的痣,淡淡的香水味,打扮十分入時。但女人神色間有股難以言喻的哀愁,並不如她極欲表現出來的快樂。
三人說的都是純正的華語。
三人都彼此認識。
三人都擁有共同的目標。
“書恩,裡面是什麼?”鎖木問,眼睛凝視加護病房的門。
他只從加護病房不斷散發出的凶氣,判斷出裡頭必棲伏著某個窮凶極惡的厄命,但還不知道厄命的實際名稱。
女子說:“剛剛問了醫生。不斷遭到雷擊卻一次次活了下來,想自殺又會自己著火的怪東西。”她的名字叫書恩。
“剛剛通過儀式還在恍神啊?那怪東西叫做‘不知火’,四百多歲的老妖怪可凶得很,你說不定抓它不住。”壯漢回嘴。
壯漢倒有個秀氣的名字,叫小樓。
書恩突然情緒失控,大叫:“我當然辦得到,不然我為什麼會站在這裡!”
異國語言的尖叫聲,引來加護病房外所有人的側目,一個實習醫生碰巧走過,眼睛直瞪著書恩。
鎖木跟小樓同時一愣,隨即又默契地閉上嘴巴。
剛剛通過儀式的獵命師,怎麼可能立刻走出咒縛的陰霾?書恩兀自喘伏著,竭力平復情緒。
許久,小樓才打破沉默。
“我剛剛從北京出來,大長老有吩咐,要我們無論如何都要逮住他,死活不論。”小樓說。
既然是大長老直接下達的命令,那就是無論如何都要辦到的頂級任務。
鎖木凝重道:“活的我逮不了。直接處死他吧。反正拎他到長老面前,還是非得處死不可。”
見兩人沒有反應,鎖木繼續道:“已經有幾個人正在來東京的路上,但及時找到‘不知火’的還只有我們,等一下手底莫要留情。但如果還是不行的話,我不介意逃走,等所有人都到齊後再圍他不遲。”
小樓不置可否。小樓與鎖木相識已久,他知道鎖木看起來人高腦笨,其實事事盤算精細,最善於分析時勢,現在看鎖木扮縮頭烏龜,不禁有些瞧他不起。
“等著看吧,謠言是用嘴巴捏出來的,就算傳言是真,三個打一個,加上三只貓,難道還有輸的可能?”小樓的笑容很僵硬,他其實不習慣笑。
而且,他也快笑不出來了。
三只貓同時叫出聲,然後從主人的身上跑開,神經兮兮地東張西望。
書恩雖然已通過獵命師的儀式考驗、經歷尚淺,但她也感覺到一股莫可名狀的凶霸之氣從醫院樓下狂奔而上。
“有這種命嗎?比不知火還要變態!”書恩的雙腳竟有些發軟,在腳底樓層狂奔的凶氣好像要把她直接吹倒。
“是嗎?”鎖木眯起眼睛,走廊仿佛震動起來,樓下也傳出驚叫聲。
鎖木細長剛硬的雙手張開,像巨大的螳螂鐮臂。
鎖木高昂的戰意,連一旁的小樓與書恩都明顯感覺得到。
是“無懼”。
小樓大喝一聲,擺出太極拳的起手式,肌肉膨脹,無限精力在體內運轉著。
是“岩打”。
書恩卻靠著牆壁,額上都是冷汗。
“書恩!你在做什麼!”鎖木大叫。
狂暴的凶氣已經上樓了!
“我的是‘信牢’,沒……沒有用了……”書恩臉色蒼白,她感覺到手掌開始冰冷。
碰!
碰!
碰!
一道模糊的黑影轉過走廊,橫衝直撞,朝三個守株待兔的獵命師奔來!
黑色的眼睛,黑色的臉孔,黑色的大吼聲!
怪物!小樓心裡打了個冷顫。
“書恩快逃!”小樓大叫,跟鎖木同時衝上前。
不愧是相交多年的老戰友,兩人看似齊頭並進,卻在與黑影接觸前即時一分為二,從左右豁力夾擊。
“哈!”狂暴的黑影大笑,左手往前一震,一股無形巨力凌空撞上鎖木的螳螂臂,阻得鎖木氣息一窒。
幾乎在同一瞬間,小樓卻不知被什麼樣的古怪招式擊中胸膛,整個人往天花板一撞,無數石灰飛屑隨之落下。
鎖木眉頭一皺,在瞬間已與黑影交了十幾手,也在瞬間後退了十幾步。
令耳膜快要承受不了的悶聲連響在長廊催爆。
鎖木終於跪下,地上的鮮血一滴滴,塗開十幾公尺。
咚!小樓這才落下,掙扎著爬起,胸口煩惡。
“你是怪物。”鎖木也沒有不服氣,那血是從嘴角與鼻子滲透出來,因為內息翻湧卻不斷往上催功的惡果。兩條臂膀軟塌塌地垂在地上,寸骨寸折。
鎖木發現,那黑影就算近距離地盯著他看,他的臉孔居然也是模糊不清,好像原本是用炭筆素描的臉,卻被手指胡亂在紙上抹開。
凶氣已經奪走了鎖木的身心,他身上的奇命“無懼”已經失效,或者應當說,完全被震懾住了。
“沒錯,我是怪物。”黑影大笑,拍拍貼著牆壁不敢動彈的書恩的臉,說:“臭小娘,你是通過考驗才站在這裡的吧?你這麼軟弱要怎麼當他媽的獵、命、師!拿出你應該有的狠勁啊!”
黑影大笑,大手抓著書恩的頭,竟將她狠狠扔擲到走廊盡頭。
此時走廊兩端早已擠滿了圍觀的民眾,被扔出的書恩將十幾個人撞倒,群眾裡又是尖叫聲不斷。
“別站起來!”黑影看見鎖木跟小樓都想要站起,原本正大笑的他突然暴躁異常,一掌將加護病房的鋼門震裂,大聲警告。
鎖木跟小樓只好尷尬地坐著,看著黑影抓起破裂的鋼門往兩旁一丟,走進加護病房。
澤村的哀叫聲很恐怖,或許魔鬼附身都沒有他這般痛苦吧。
“我想死啊……想死啊……勾魂使者……閻王……帶我走啊……”澤村意識不清地看著病床旁的模糊黑影,以為他是地獄來的索命差役。
“我知道。”黑影突然靜默了一下,慢慢說:“下輩子你會過得更好。”
黑影左手高高舉起,嘴巴張得很大。
那嘴大張的程度絕對超越了人類顎骨與肌肉活動的限制,就像蛇一樣。
依舊是藍圖咖啡店。
“你的意思是,這殺胎人想要找出我們血族的皇城?”
阿不思蹺著腿,為坐在對面的宮澤斟了一杯水果茶。
面對一臉正經的宮澤,阿不思的臉上一直掛著笑容。
但不是鄙夷的那種笑,也不是獵食者玩弄食物的那種笑。
“**不離十,如果再多讓我了解你們吸血鬼的秘密,我就可以將這個猜測堆砌成百分之百的事實,或完全推翻它。”宮澤直說。
他對吸血鬼從來只有憎厭的情緒,但對於吸血鬼的種種秘密,包括為何能夠控制一整個國家,他感到強烈的好奇。
“宮澤先生,如果你想要了解血族的秘密,最好也是最惟一的方式,就是成為我們。但我想你對這個提議並不感興趣。”阿不思笑笑。
阿不思笑得很親切,讓宮澤無法將她的笑容往具有敵意的方向去想。這點連宮澤自己也覺得很奇妙。
阿不思看著窗外,一道白色閃電從夜空劈落,東京鐵塔被照得閃閃發亮。
“日本,一個沒有吸血鬼獵人的國度。尤其是東京,這20年已完全不見獵人蹤影。”阿不思慢慢喝著熱水果茶,說:“我不認為有誰想闖進皇城。”
宮澤不置可否,他的直覺的確嚴重缺乏證據,且殺胎人為何殺胎、與殺掉寧靜王兩件事看似沒有關聯。
“或許有勇敢的鬥士,打算用大卡車載一枚核彈衝進地下皇城,讓吸血鬼連同整個東京一起陷入萬劫不復的火海。”宮澤冷笑。
今晚他的言談可囂張了,畢竟咖啡店中坐在他對面的只有妖嬈的阿不思,沒有那位殺氣騰騰、其心似鐵的禁衛軍隊長。
阿不思的脾氣總是很好,至少表面如此。這讓宮澤的負面情緒得以宣泄。
“你知道我們為什麼找上你協助調查嗎?”阿不思蹺起腿。
即使她的腿並非裸露,而是緊緊包在赭紅色皮褲裡,但那曲線在繃緊的紅色皮質下依舊完美呈現,有一種野性、獨立的律動美感。
“想像力。”宮澤並不意外:“推理能力可以經由嚴格的訓練得來,但想像力卻是一種天賦。吸血鬼的案件如果只用常理去推理,一定會有常理之外的疏漏,所以需要靠想像力、靈感等等不穩定的素質去填補。”
阿不思輕輕拍手。
“我從來不知道,男人在大言不慚時竟能這麼可愛。”阿不思輕笑。
“我也沒見過誇獎食物的吸血鬼。”宮澤冷淡回敬。
阿不思笑得更開心了。
“如果真如你所說的就好了,這樣事情便簡單得多。皇城以前曾被比核彈更可怕十倍的力量侵入,結果如你所見。”阿不思似乎完全不擔心皇城的安危,反像是故意松了一口氣,道:“只要他形跡暴露,很快地,殺胎人就會跟那些獵人一樣,被埋在皇城永恆的幽冥裡。”
阿不思的表情似乎相當無所謂,仿佛處理殺胎人是一項例行公事、不得不為罷了。事實上也的確如此。阿不思跟其他同類最大的差異,乃是她懂得享受生活,真誠樂在其中。
宮澤正想反唇相譏幾句,然而阿不思的傳呼機嗡嗡震動。
阿不思面無表情地看了傳呼機上的字句,吐吐舌:“你真是個冤家,每次跟你約會都會發生掃興的事。”
宮澤想問是什麼掃興的事,話到嘴邊又硬是忍住,只好裝作對漂浮在水果茶上的果渣有點興趣,手指輕輕攪動茶水。
“想看嗎?你這個人似乎相當喜歡壓抑。”阿不思笑笑,將傳呼機擺在宮澤面前,完全看穿了他的心思。
“澀谷天主教綜合醫院血庫遭不明人士侵襲,敵人約在五人以內,狀況不明,請求支援。”宮澤默念。
“你真可愛,說不定真有一票不知死活的獵人擠在東京裡。期待下次的約會。”阿不思笑笑,站了起來。
阿不思將卷成筒狀的賬單放到宮澤面前:“紳士買單。”
宮澤看著阿不思的背影離去,很懷疑怎麼會有這麼愛逗弄食物的吸血鬼。
醫院。
澤村兩眼直瞪天花板,胸口深深凹陷,斷裂的肋骨零零落落散在病床下,血水飛濺了整個房間。
但澤村在笑。
至少,再沒有任何落雷能夠傷害他了。
一團模糊的黑影站在澤村前,身上發出濃烈的焦味,還有回蕩在殘破肉體裡的尖聲嚎叫,宛若囚禁在地獄裡的痛苦靈魂。
黑影的雙眼幾乎要冒出青色火焰,左手迅速在身上疾馳奔走,一連封住十幾個穴道、兼又衝開十幾個穴道,手指轉眼間來來回回,黑影終於強力忍住想要滾在地上大吼的痛苦、還有膨脹到快要爆炸的身軀。
終於,黑影跪坐在地上,黑色的氣息急速聚斂、渙散,不同的痛苦反復交替著。
“趁現在?”小樓單膝跪在地上,從加護病房外盯著黑影。
“半分鐘內決勝負,如果不能,毫不猶豫逃走。”鎖木深深吸了一口氣,全身肌肉用硬氣功緊緊扎住。
盡管身受重傷,但鎖木與小樓都是新生一代獵命師中備受矚目的高手,當命運悄悄晃動傾斜、綻露分毫機會時,都是再決勝負的新契機。
“上!”
兩人衝進加護病房,趁著黑影還在與剛被吞噬的“不知火”搏鬥,一左一右攻擊正在強力調節能量的黑影。
“不是叫你們躺在地上不要動嗎!”黑影暴怒,顧不得凶命不知火的生命能量正在體內炸開,兩手兀自與左右兩強拆招對轟,居然不肯逃走。
鎖木雙臂寸折,但他的雙腳猶如鐵杆霸道地揮動,力道更強猛,小樓再不敢低估黑影,以綿密飛快的太極拳跟黑影纏鬥起來。
兩強猛攻之下,讓幾乎鎮壓不住體內不知火的黑影挨了不少硬拳硬腳,眼看真有機會活逮黑影。
“他的右手沒有手掌,我剛剛竟沒有發現。傳言果然是真的。”鎖木心道,腳下的力量不停。
“混帳!真的要把命送在這裡就成全你!”黑影大怒,臉上七孔爆出淡淡的火焰,真氣疾走,左手突然黏住小樓的掌心。
小樓一驚,他感到手掌燙得不得了,好像有滾滾岩漿直竄進他的骨頭似的,想要縮手,黑影的手掌卻緊緊將其黏住。
黑影大喝一聲,小樓如火攻心,痛得跪下,渾身都使不上力。
鎖木卻趁機瞄准黑影的頭顱一腳高高地‘踵落’擊下!
“把我看扁了!”黑影黏住小樓的手掌急拉,將小樓甩向鎖木,鎖木被飛擲的小樓撞開,黑影卻飛躍在半空中,一掌朝鎖木的頂門凌空拍下。
一股氣柱撞上鎖木頭頂**,鎖木悶吭一聲,全身神經束登時麻痹。
但黑影自己也倒下。
“呼……呼……”黑影很艱辛地喘息,匍坐在地上。
剛剛他暫時停下與凶惡無比的不知火對抗、又不肯逃走,導致不知火在他體內瘋狂大鬧,幾乎要裂開他的下腹。
黑影看著無法動彈的小樓與鎖木,額上的汗不斷蒸冒著。
此時醫院裡裡外外卻是一片惶亂,幾個穿著綠色手術服的“醫生”在走廊將遠遠圍觀的民眾驅散,警衛也匆匆跟來幫忙,氣氛越形詭異。
然而,不一會整層樓都清空的時候,幾名“醫生”卻留了下來,摘掉口罩、拿去頭套,露出白森森的獠牙,准備替這棟醫院動場大手術。
“十年了,居然有人敢打東京血庫的主意?”其中一名醫生說道,遠遠聽著加護病房內的打鬥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