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汗,不知不覺濕透了鎖木與書恩的背脊。
「怎辦?那傢伙是吸血鬼吧?」書恩緊張地問。
「如果我沒有記錯資料,那傢伙是東京十一豺裡的歌德。」鎖木倒抽了一口涼氣,說:「傳說他是在上個世紀的七十年代,一個在美國德州無名小鎮用電鋸支解了八十多個外來遊客的變態兇手,他在殺死被害人後,還會剝下他們的皮風乾,晾掛在潮濕的地下室當作收藏品,有時也會將被害人的臉皮縫貼在自己的臉上,享受「常人」的樂趣。歌德從來沒有真正被逮到過,因為吸血鬼看中了他變態的殺人潛力,於是歌德被炮製成了吸血鬼,輾轉到了日本。據說吸血鬼在德州圍捕歌德的時候,歌德的電鋸總共鋸斷了二十幾個吸血鬼好手,最扣才勉強被擒住。」
鎖木所不知道的是,當初奉命將歌德咬成血族的吸血鬼,後來整個抓狂瘋掉,可見歌德血液裡暴動瘋狂的厲害,連吸血鬼也不了。也因此,歌德是唯一一個沒有獲得「皇吻」寵召的十一豺成員。
「……我們不要出聲,靜靜地等他走吧?」書恩深呼吸,竭力鎮定。
「好。」
鎖木沒有不同意的理由,他的目標是烏拉拉,而不是東京十一豺。
尤其可怕的是,鎖木與書恩明明就位於高處監視整個清水寺神社群,歌德手裡的電鋸咆哮得這麼大聲,身形如此魁梧,動作又驚人的遲緩,兩個獵命師卻沒有發現這個手持電鋸的瘋漢是怎麼出現在清水寺的。
「等等……歌德怎麼不見了?」書恩駭然。
才放下望遠鏡兩句話的時間,書恩將望遠鏡拿回手中,卻不論怎麼拿著望遠鏡東看西看,就是看不到那個兩百五十公分高的變態巨人。
歌德消失,電鋸的聲音也消失了,但留在耳中的電鋸聲卻持續耳鳴著。
靜悄悄的,靜悄悄的……
飄在身上的細雨,突然變成了黯淡的冷絲,浸裂了鎖木與書恩的恐懼神經。
「噓。」
鎖木警戒示意,書恩早就大氣都不敢吭。
完全沒有道理,歌德的動作這麼遲緩笨拙,就連瘸了腳的老人都走得比他快,怎麼可能一下子溜得找都找不到?不,沒關係的。我們在高處,目測剛剛歌德所站的位置,距離這裡可至少有兩千公尺。
道理雖如此,但鎖木握緊望遠鏡的右手不自覺顫抖著,這分緊張也渲染了身旁的書恩,書恩有些焦切地搓著手指緩和情緒。
沒有月光的雨夜,稀疏的深廟燈火映著音羽山的山徑。
聲息全無。
聲息全無。
四周的氣氛就那變態怪物的眼神一樣空洞。
樹影搖曳。
一片枯黃的葉子被風吹離樹幹,輕輕穿過綿綿雨縫,落在鎖木的腳邊。
落在鎖木的腳邊。
「……」鎖木懷中的上班族靈貓哆嗦了一下。
枯葉一分為二,兩人腳底下的屋頂爆破!
一般極暴力的力量鋸開寺廟的屋頂,粉末灰飛瀰漫。
「小心!」
鎖木抓起書恩的手,自己奮力一縱,亦用力將書恩高高甩向天空。
「怎麼可能!」書恩在半空中,看著底下屋頂赫然破出一個大鋸口。
屋頂鋸口中間,一個空著污穢藍色工人服有巨漢,手掄電鋸爬出灰飛瀰漫的木屑。
巨漢的協作笨拙僵硬,身上卻吹襲出一股絕對無法與之對抗的恐怖感。
歌德。
東京十一豺裡,無痛無感無聲無息的不死之身,變態的人皮面具殺手。
鎖木與書恩一前一後落下,鎖木立刻在手臂上運化起斷金咒,瞇眼看著歌德拖著電鋸,踉蹌地走向兩人。歌德走著走著,電鋸在屋頂上慢拖出一條破縫,發出尖銳的瓦片割裂聲。
「……」歌德保持連環殺手一貫的沉默,「面無表情」地看著鎖木與書恩。
兩人蹲在傾斜的寺廟屋頂,震耳欲聾的電鋸破風聲壓制著兩名獵命師。
鎖木非常高大,但站在兩公尺半的歌下方,簡直像是個發育不良的兒童。
「要打嗎!」書恩緊張地擺起架式,一股清風從她的指際間劃繞而出。
「不知道!」鎖木腦子一團混亂,完全不若平常的他。
「快點決定!」書恩緊張到大叫。
「先冷靜下來!」鎖木吐出一口氣,身上的命格「無懼」勉強作用起來。
歌德步步逼近的拙劣步伐,將屋頂的磚瓦片片踩碎,但他的腳底並未顯露出他有什麼驚人的內力修為,應該只是尋常的身形緩重……如果沒有內力加持,歌德手中到處都買得到的普通電鋸,以自己修煉的斷金咒絕對可以完全招架住。
那麼,自己到底在怕些什麼?不過是一個電影裡常出現的電鋸瘋漢!
作戰嗎!
「掩護我!」鎖木克服恐懼,主動衝向歌德。
書恩斜斜竄出一手抓起腳下的碎瓦石子往前一拋,另一手凌空擊出一掌。
「大風咒,百石吹襲!」一股凌厲的風壓夾帶著無數碎瓦石子,撲向歌德的眼睛,每一顆碎石都像霰彈松的鋼珠子彈飛出。
「……」歌德卻連眨也不眨,慢吞吞舉起電鋸便劈!
「斷金咒,削鐵如泥!」鎖木左手橫臂一架,與歌德的電鋸硬碰硬,右手鋼條似的瘦臂往滿強勁的內力,入前斬向歌德的腰。
無法想像地,刺耳的金屬鋸裂聲鑽進四周空氣,血屑紛飛。
電鋸蹭蹭劃斷鎖木擋在上方的左手前臂,又往下鋸斷了左肩旁的手後臂。
「啪答。」
瘦長的手臂一鋸為二,手掌與手臂中段,硬生生摔離鎖木的身體,滾下屋簷。
「……」歌德中了鎖木強力的攔腰斬,身體往左狠狠摔倒,電鋸卻死抓在手裡,高速運轉的鋸刃直接了當沒入屋頂,又濺起無數瓦屑。
鎖木呆呆地看著空空如也的「左手」,邏輯一時無法接受這個事實。
血水從斷裂的動脈爆出,鎖木才從迷離的的意識中驚醒過來。
「快塗凝血咒!」書恩大叫,高高躍起,雙手手掌往下對準歌德。
趁著歌德還未爬起,在書恩大風咒的吹上,數百顆碎瓦如子彈狂落在歌德身上。
啪啪啪啪啪啪啪啪!歌德身上爆起無數黑血,卻不痛不癢似地爬起,單手掄起巨大的電鋸往半空中的書恩一砍!
書恩不敢攖其鋒,立刻以「千眼萬雨」在半空中避開歌德的鋸斬,甫落下,歌德的電鋸又從書恩的頭頂一掠而過,髮絲如屑。
如古怪!明明就是那麼笨重的鋸斬,為什麼自己避得這麼辛苦?武學境界中,有所謂「以慢打快,後發先制」的巧妙功夫,但這條亂七八糟吵死人的電鋸卻無論如何都不像是任何一種武功招工,根本就是大而不當的莽漢揮擊啊!
書恩的心臟狂起雞皮疙瘩,眼看歌德的大電鋸又揮了過來,模模糊糊中,那條永不耗竭的電鋸彷彿切開了自己的精神意識,讓她完全不能喘息。
「不要戀戰!」鎖木大吼,傾注十成功力的剛拳轟向歌德腳下。
磚瓦崩裂,屋頂終於塌下,來不及反應的歌德也跟著摔下寺廟大殿。
兩個獵命師不敢大意,趁著歌德失足摔下大殿,頭也不回拔腿就往山下跑。
好幾個飛也似的起落後,兩人才在夜色的掩護下躲進音羽山山腰的軍人墓園,在森然林立的墓碑中坐下,稍事喘息。
鎖木暫時鬆了口氣,臉色蒼白地坐下,慢慢運氣守護心神。
書恩連忙檢視鎖木肩膀的斷臂處,只差一點點,鎖木連肩膀也會被鋸開。
「真是怪物,沒想到那種不像樣的電鋸可以切破的我斷金咒……這下損失慘重。」鎖木痛得牙齒打顫,看著書恩又寫了幾道凝血咒續骨咒在自己肩上。
「現在怎辦?你的傷勢……」書恩皺眉,擦著鎖木滿臉的冷汗。
剛剛一時情急,沒想到要把鎖木的斷手給找回來,現在真要讓這個同伴終生失去左手嗎?如果換成自己,自己早就痛到失去意識了。
「……不打緊,命還留著最重要。」鎖木畢竟是條硬漢,咬著發白的嘴唇回想剛剛的戰鬥,調整喘息說道:「剛剛我的手攔擊的他的腰,卻好像砍到了一條僵硬的屍體,看來他沒有任何痛覺的傳言是真的了……」
「那怪物算不算是吸血鬼也是個疑問,他根本就不是正常的生物。」書恩靠著冰冷的墓碑,閉上眼睛。
夜裡的凍氣凝結在草原的大理石表面,露水沿著石面慢慢滑落在書恩的肩上。
細雨不知何時停了。
取而代之的,是墓園裡濃濃的白霧。
夜裡的墓園自有種陰森的氛圍,高聳林立的日式墓碑,像石術嚴林緊臨靠攏,每個墓碑之間都僅能讓一個人恰恰回身而過。白霧穿梭在莫柱間的縫隙,如像有了妖異的形狀。
幾隻烏鴉棲停在墓碑上,不吉利地環顧睥睨。
「歌德的打法完全沒有常理,卻可以猛佔上風,我猜多半是他身上有奇怪的命格,呃……」鎖木痛得很難受,一定要逼自己說話才能集中精神。
「命格……命格……我也感覺到他身上有不同尋常的命格棲息,但情勢危急,我根本沒有仔細去觀察那命格是什麼。」書恩抓著凌亂的頭髮,心有餘悸道:「他真的是太恐怖了,我絕對不想再站在他面前一秒。」
一秒?
豈止。
書恩背脊緊貼的墓碑隱隱振動,烏鴉倉皇群飛而起。
霧破。
一道「暴力」炸裂了書恩後的墓碑,變態的力道將墓碑一切兩半!
電鋸!歌德!
「好痛!怎麼可能這麼快!」
書恩滾地逃開,身上噴射出強大的氣流震開了破碎墓碑石屑。
「別往後看!逃!」
鎖木一拳擊開飛至眼前的大理石碎塊,一腳奮力掃出,將一塊草原上的石墩踢碎,石墩重重忠臣向突然出現的歌德。
轟!
歌德不閃不避,任憑炮彈般的石礅正中胸口,但歌德只是身軀微微一震,手中電鋸立刻橫掃千里,不管墓碑是花崗石、大理石、麻石、雲石,歌德就像切豆腐一樣,毫無窒礙地切鋸著墓碑,這種力道已經遠遠超過了電鋸的負荷。
——簡直不是,不可理喻的暴力!
濃霧中,在歌德狂風暴雨的電鋸攻勢下,鎖木與書恩在墓碑中沒命似地逃竄,狼狽的模樣根本就不像是威名頂頂的獵命師。兩人想破腦袋也不明白,為什麼走起路來比狗熊還笨的歌德,居然會無聲無息出現在濃霧裡,用電鋸給他們重重的一個措手不及!
今夜葬在音羽山的死人真不安寧,刻寫著他們名字的墓碑被切成一塊一塊的石豆腐。直切、橫斬、貫制,歌德的抬式根本稱不上變化,卻讓兩名獵命師吃足了苦頭。
「不行,他動作這麼慢,沒道理鬥不了他!」書恩咬牙,身上被碎墓擦破了好幾道傷痕。
「我掩護你,你有三秒的時間!臂依我咒,其堅斷金——碎魔斬!」鎖木猛然回頭,唯一的右臂悍然擊碎身旁的墓碑。如此連擊三次,墓碑的三塊破塊精準地炮向濃霧裡的瘋漢歌德。
墓石何其堅硬沉重,連續三塊轟得歌德腳步不穩,手中電鋸登時順勢高高舉起,胸前門戶大開。
「風神來我!氣彈血行!」書因一陣風鑽進歌德,雙手閃電拍刺歌德的胸口。
這是書恩的絕招,當手指割裂了歌德的皮膚的瞬間,大風咒猛一催動,指甲縫裡的空氣灌入血管,一點五公分立方的空氣柱,立刻以時速六十公里的高速在血管裡飆行。就像一小截不可當的空氣子彈。
目標:腦幹。
書恩一得手,立刻滿地打滾逃開,歌德手中的電鋸劈落時,恰恰被鎖木丟擲過來的墓碑給砸歪了方向,驚險地削飛了書恩的幾縷長髮。
**的空氣子彈,一路擠壓著歌德僵硬的血管管壁。一眨眼就來到歌德的腦幹。毫無意外,擊碎了歌德的中樞意識。
電鋸嗡嗡嗡嗡呆滯地落在地上,歌德的頸椎仰起不自然的角度,覆蓋在臉上的人皮看著夜空,巨大的身軀鋒如站立的石像,一動也不動了。
呼。
即使是披著人皮的未知生物,主宰意識的腦神經遭到內部爆破,還是會當機的吧。仰看著天,這個手持電鋸的殺人狂魔,終於結束了他顢頇殺戮的一生。
「……」鎖木喘著氣,終於鬆懈下慢慢跪下。
「結束了嗎……真的結束了嗎……」書恩蜷在地上,全身兀自顫抖個不停。
這兩個獵命師萬萬沒有想到,循著闞香愁的預言詩來到關西京都,等待著他們的,竟是棄滿電鋸蹭蹭聲、驚悚無比的夜晚。
此時的書恩,終於從滿耳的電鋸聲中回到現實,眼淚不禁流了出來。
鎖木深深吐出一口氣,大失血過後又運氣過度,現在他的腦子昏昏沉沉的,手腳就像灌了鉛,連抬起一寸都覺得很驗證似的。
「笨蛋還不快逃!」
遠處傳來了惶急的叫聲。
筋疲力竭的鎖木還沒反應過來,竟看見歌德不知何時再度舉起了可怕的電鋸,往他的腦袋瓜子劈了過去!這個絕對不死的怪物!
書恩完全目瞪口呆,還無法從現實中進入夢幻般的追殺現場,而鎖木甚至還來不及歎口氣做做樣子,只能看著電鋸的雜然聲響迫近自己的腦袋。
「火、炎、掌!」
一道火焰衝向歌德,像一枚火球彈將歌德整個往後擊倒。
流焰四射中,天空口又落下無數拳頭大小的火球,追擊著倒在地上的歌德。
歌德全身浴火,慢吞吞地用電鋸撐住笨重的身體,試著爬起。
在書恩與鎖木的訝然錯愕中,一道熱情奔放的黑影從天而降,硬是給了歌德熱騰騰的一拳,揍得歌德拿不穩電鋸跌倒。
烏拉拉。
果然在預言裡出現的烏拉拉。
「好久不見了,鎖木、書恩,最近過得可充實?」
烏拉拉非常隨便地打了招呼,隨即從背上擒出一把武士刀,反手往歌德身上一擲。武士九貫穿全身冒火的胸口,牢牢將他釘在麻石墓碑上。
歌德掙扎了幾下,隨即像癱了似,一動也不動了。
書恩站起,還想靠近歌德給他補充性的一擊時,卻被烏拉拉一巴掌抓走。
「別大意,快逃!恐怖電影生存法則第六十二條:如果你好不容易幹掉殺人狂,別站在屍體旁邊,也別放心的丟掉武器,因為他絕對還沒死。」烏拉拉沒有絲毫猶豫,轉身拉著書恩就跑。
果然,只見歌德脖子喀喀一轉,像是備用電池重新啟動似的又活了起來。
歌德身上的殘火突然熄滅成煙,若無其事地將武士刀從自己身上拔出,一股濃稠的黑汩汩流出,武士刀被當當丟在地上。
蹭蹭蹭蹭……歌德掄起電鋸就要開追!
「老天!可以像這樣死了又活,死了又活,死了又活嗎!」鎖木震驚。
逃命沒在意形象的,鎖木與書恩神色驚惶地跟在烏拉拉後頭狂跑,此時才看見烏拉拉的背後還掛著三把武士刀。武士刀的握酚上閃耀著京都吸血鬼的圓行徽,看來是烏拉拉從吸血鬼那裡奪過來的隨手武器。
「喂,你們兩個聽著!」烏拉拉邊跑邊說:「歌德身上的命格是很賤又超難的『百手人屠』,我昨晚想冒險獵走,卻怎麼獵也獵不走,看樣子這傢伙是天生的魔物了,呼!我被他追殺了昨天一整夜才弄懂怎麼對付他。」
全天下獵命師追緝的烏拉拉就在眼前,鎖木與書恩簡直無法意會目前的狀況,腦子都是一團混亂,一時之間不知道怎麼答腔。
「常常看恐怖電影嗎?」烏拉拉往兩墓碑中鑽去。
「還好。」書恩跟上。
「怎麼說?」鎖木大步如風。
「歌德就像是恐怖電影裡的不死肉體派連環殺人魔,如比《十三號星期五》裡的水晶湖傑森,如比《月光光心慌慌》的麥克邁爾斯。好比《德州電鋸殺人狂》裡的沒名字的人皮魔,總之就是超級難死,怎麼砍都會爬起來,你以為他死了他絕對沒有,你以為獲救了但事情絕對沒有那麼簡單,你想鬆口氣時他會從濃霧中衝了出來……總之就當你是活在恐怖電影裡的倒霉主角,如果想活下去,就得想想你是怎麼抱怨恐怖片裡自尋死路的角色,他們怎麼做你就不要怎麼做……不過也不要太耍帥,因為恐怖電影生存法則第十九條說:最好不要讓你被追殺的過程太精彩,不然你續集就演定了!」烏拉拉連珠炮說了一堆。
墓園很大,霧很濃,好像這個殺戮迷宮永遠也沒有盡頭。
鎖木的心情很複雜,卻也說不上除了跟著烏拉拉一起逃之外,還能有什麼辦法。書恩的心思倒是簡單多了,她可是專心一意要逃離那把大電鋸。
「你怎麼會突然出現?不可能是巧合吧。」鎖木咕噥了一句。
「突然個屁,你以為這個電鋸癡漢專程來砍你的啊?他是在追殺我來著,只是他碰巧看見了你們,臨時起意想把你們劇成四塊罷了。呼,我這兩天在京都大吵大鬧了一番,就是想吸引吸血鬼的主力,卻沒想到會是這個電鋸癡漢鎖定了我,追追停停地陰魂不散,足足追殺了我兩個晚上!」烏拉拉忿忿不平。
「真是無法想像。」書恩神經緊繃,不時左顧右盼。
「對了,你們怎麼會找到這裡,獵命師……這也不可能是巧合吧?算了,想也知道你們遲早會找到我。」烏拉拉笑嘻嘻,取下三把武士刀中的兩把,分別丟給鎖木與書恩,說:「喏,一人一把,危急時可以拿來擋他一擋,但可別小看他的電鋸,當心……啊,你連手都給鋸斷啦?嘖嘖,斷金咒哪是這麼用的啊,你傻的喔!」瞥眼看了鎖木一眼,猛搖頭。
鎖木與書恩拿著烏拉拉丟過來的武士刀,心中真覺得眼前這個獵命師通緝犯真是沒有概念,怎麼會把武器交給想取自己性命的敵人?
突然,三人左方的濃霧裡,一道黑影輕溜溜劃過。
異狀發生,三人的動作愕然靜止。鎖木高高舉起武士刀戒備,汗大如豆。
烏拉拉輕輕一跳,蹲在碑上,右手著肩上的武士刀。
黑影持續在濃霧裡移動,不安的氣氛壓制著同舟共濟的三人。
「得看個清楚。」書恩深呼吸,催動大風咒,左手輕飄飄拍出一掌。
掌風如箭,將左方的濃霧破開一條窄縫,開了三人的視線。
「喵。」
濃霧的深處,原來是一隻貓。
正當書恩與鎖木銷微鬆懈的時候,烏拉拉卻突然拔出武士刀,手指閃電在拔刀的瞬間於刀鋒上一擦,指皮割破,血水順勢在刀身飛塗上龍飛風舞的火炎咒,朝著書恩暴擲過去!
「太大意了,原來這小子的目標是我……」書恩呼吸冰冷,卻見武士刀從自己的耳際擦劃過去,噗地發出沉悶的刺咯。
猛一回頭,書恩看見不知何時埋伏在自己背後的歌德,被武士刀貫釘身軀,重力加速度的力道迫使歌德雙腳微微騰空,無法劈下電鋸。
書恩嚇得趕緊以滑壘的姿勢逃開,完全無法理解歌德怎麼會出現在那裡。
「恐怖電影生存法則第十條:如果你在奇怪聲音的來源時發現那只是一隻貓,馬上離開那裡……如果你還想要活命的話。」烏拉拉看著書恩,眼神頗有責備笨蛋之意。
書恩面色發青,摸著臉頰上的割傷。烏拉拉剛才那一擲,原來是自己的救命飛刀,自己卻讓不好的念頭在腦子裡轉了一圈。
武士刀上的火炎咒一接解歌德的身體就激烈炸開,火焰從裡裡外外吞吐燃燒著歌德巨大的身軀,但歌德的電鋸卻兀自蹭蹭嚎叫,踏步往前亂斬。
夜墓崩嚎,烏鴉驚飛,好一個絕對不死的殺人魔!
「兩位刀借我!」
烏拉拉飛踏墓碑衝向歌德,沿路接過鎖木與書恩拋高的武士刀,在接近歌德時拔身高高躍起。
雙刀從半空中瞄準狂舞電鋸的歌德,烏拉拉在空中以倒立的姿勢,非常果斷地來上一記角度精確的雙刀迴旋斬!
「你這個慾火焚身的大變態!看刀!」
烏拉拉左手武士刀被電鋸狠狠切開,卻也硬是趟出了一道空隙,右手武士刀隨離心力破風一斬!
啊!
歌德的腦袋乾淨利落地被斬落,偌大的、縫蓋著噁心人皮的頭顱,就這麼給烏拉拉斬飛到二十幾公尺遠,撞上半截墓碑才落下。
烏拉拉一落地,就將僅剩的一把武士刀丟給只剩一隻手的鎖木,說:「你只有一隻手,再亂用斷金咒你就只好去當口足畫家了。」
鎖木與書恩尷尬地看著這位「救命恩人」,這下又更尷尬了。
「這下子總死了吧?」鎖木吞了口灼熱的口水,看著沒有了腦袋的歌德。
歌德渾渾噩噩地呆站著,抓在手中的電鋸緩緩垂下,反覆蹭鋸著自己的鞋子。
「恐怖電影生存法則第一條:如果你覺得你好像殺了怪物,千萬別回頭看他到底死了沒有。」烏拉拉搖搖頭,失笑道:「我昨天砍了這傢伙的腦腦袋兩次,這傢伙卻還是再接再厲把頭撿起來裝在自己脖子上,他媽的,我看只有離開『百手人屠』的有效範圍,不然就只有法則第七十條,也就是最後一條可以救我們了。」
撿起自己的頭,再裝回去?喟然這已經太超過了吸血鬼的生存能力,但既然事實擺在眼前,那麼好歹有個辦法可以拖延時間。
「我去把他的頭丟遠一點,馬上回來!」書恩說完就要離去,卻被烏拉拉一把抓住。
烏拉拉的手勁很大,書恩痛得立刻甩脫。
「你如果只是靜悄悄走去毛腦袋也就罷了,但是!但是!恐怖電影生存法則第三條:千萬不要說你馬上回來……因為你不會!」烏拉拉大叫,一臉懊惱:「當獵命師有這麼忙嗎!這個世界上的獵命師難道只有我看過一缸恐怖電影嗎!為了去撿別人的頭把自己的頭給丟了怎麼辦!」
「是不是……真的這麼恐怖?」書恩出奇地沒有氣惱反駁,可見她有多害怕。
烏拉拉抓起一塊碎烈墓石,狠狠將歌德沒腦袋的身體給砸倒,希望可以再拖延一點時間。
「你跟把人皮縫在臉上的變態談什麼邏輯!快點逃了啦!恐怖電影生存法則最後一條——」烏拉拉大叫:「只要天還沒亮,一切就還沒結束!」
天已湛藍。
當初晨的第一道曙光照在清水寺殘敗不堪的廟頂時,三個獵命師全都累癱了。
經過一整夜的變太追殺,三人傷痕纍纍,大字形地躺在偏殿廟頂上喘息。
最後看見歌德的一眼,歌德是被烏拉拉的火炎掌灌進嘴裡,火焰從他的後腦噴炸出,同時鎖木趁機狠狠攔腰一踢,將歌德的脊椎骨喀喀掃斷,然後書恩一言不發,將歌德手中掉落的電鋸丟到山谷裡。
這是三人今晚第九次將歌德狠狠擊敗。
結束了嗎?沒有人會懷疑電影裡的殺人魔為什麼老是打不死,或為什麼老是有一把絕不斷電的金頂電鋸。於是三人一邊哈哈大笑一邊抱著肚子逃走。
……是的,哈哈大笑逃走。
說起來,這已經是烏拉拉第二次跟鎖木與書恩碰見,兩次都是烏拉拉救了他們。
三支靈貓呆呆地看著日出,金色的曙光劈開雲層,一線沖耀著三人。
三罐烏拉拉從危急中抽空投買的飲料,被三人脫力顫抖的手不穩地抓著。
許久都沒有多餘的話語,因為沒有人知道該說什麼好,或是該從何說起。
鎖木很清楚,自己跟烏拉拉無怨無仇,奉命追殺,不過是組織的命令而已。
但烏拉拉怨得了誰呢?
這個世界上,原本就不存在便宜全匯款單的好事。
書恩看著悠悠白雲,不意瞥見因為太累逐漸在一旁睡著了的烏拉拉。
這傢伙,居然在敵人的旁邊睡著了?
真以為大家合力抗敵一個晚上,就可以改變得了他身上的命運嗎?
現在我只要往他的勁動脈一刺,就結束了所有獵命師的任務!
他這麼大意,難道是看不起人嗎?
烏拉拉的鼻息粗重,嘴角流出口水,微微打起鼾來。
混蛋!
握進了拳頭,書恩突然覺得,烏拉拉的開關開始扭曲、模糊不透明了起來。
一滴好久不見的淚水,從書恩的眼角里慢慢淌出。
世界再度鎖清晰。
書恩想起了她的弟弟,書史。
「真的很羨慕。」
鎖木看著天空,突然開口。
書恩不敢回答,因為她的淚水哽咽了她的聲音。
「我有個妹妹,跟我相差三歲,很可愛,我們合養了一隻拉不拉多犬。」
書恩聽著。
「有時候我忍不住會想,如果我早幾年知道獵命師一族的詛咒,我有沒有那種勇氣……跟我的妹妹與祝賀者浴血一戰呢?每次,我都不敢繼續往下想。」
書恩聽著。
「後來,這兩兄弟辦到了……他們真的很放肆地辦到了……」
書恩聽著。
「我啊,真的是很羨慕呢。」
書恩聽著。
「說到底,我們全都是因為嫉妒。」
書恩聽著。
「時光倒流,我真希望被追殺的,是我跟妹妹……」
書恩聽著。
她的眼淚,早已爬滿了整張臉。
無限的悔恨,籠罩在所有獵命師的心底。
沒有人願意面對,只能深埋,只能紀律。
……然後,對願意挺身對抗的人施以報復。
那是嫉妒,無以復加的嫉妒。
GPS手機響起。
鎖木看了看發信來源,是兵五常。
「喂,這裡是鎖木。」
「烏拉拉呢?據說前晚在京都的案子就是烏拉拉做的,你們人在京都……」
「沒錯,我們果然等到了烏拉拉。」
「結果呢?」
「被逃走了……不,應該說,我們打不過他。」
「可惡!知道那臭小子會往哪裡去嗎!」
「不知道。」
鎖木掛掉電話,慢慢站了起來。
書恩擦開眼淚,拉著鎖木唯一的右手站起。
「走吧,不能跟敵人同枕而眠。」
鎖木看著熟睡的烏拉拉,歎氣:「這是,我們唯一的尊嚴。」
兩人帶著貓走了,留下烏拉拉一路睡到中午。
醒來時,烏拉拉發現身邊擺滿了豐盛的高熱量食物。
換上了「天醫無縫」,烏拉拉咬著三明治,大口灌著牛奶。
若有所思。
「我說,人生就是不停的戰鬥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