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和宮裡,德妃正和嬤嬤商量著頒金節的事。
嬤嬤擔心道:“皇上剛發過火,咱們這麼大肆慶祝真的合適?”
德妃剛才定下的全宮打掃,永和宮下人都要穿上新衣,就連小太監也要在頒金節前沐浴修發。另外依附于永和宮的那些小貴人小妃嬪在頒金節當日全都要盛裝出席。哪怕她們沒有聆聽聖訓的資格也不能例外。
“我出銀子給她們做新衣服、新首飾還不好?就算不出去,在屋裡自己看也行啊。”德妃放下手中的庫房冊子,道:“叫她們都到永和宮來,咱們好好的熱鬧熱鬧。”
嬤嬤強不過主子,再不安也領命而去。
結果小妃嬪和宮女太監們卻都高興壞了,雖然往前頒金節宮裡也有賞賜,但那不過是應景而已。永和宮這番大賞是意外之喜!叫永和宮上下和附近的人這幾天裡人人都面露喜色。
人人都有新衣服,個個都能戴上新首飾,這對只靠份例,見不著皇上的小妃嬪可是一件大好事。
近年皇上不大留戀後宮,跟有寵有子的妃嬪相比,她們才是真正的可憐人。太監宮人克扣暫且不說,頭上戴的金飾不亮了,身上的綢緞失色了,這樣偶爾出門逛個花園都叫人沮喪,叫人看見也是丟人現眼。
越是無寵的,越怕人叫破說她無寵。所以衣服也不敢洗,怕洗掉了色,首飾沒有新的,只好自掏腰包托人去宮外帶。自已的銀子不夠用,就跟家裡哭求。樣樣件件,說起來都是血淚。
一時間,永和宮門庭若市,不少小妃嬪到永和宮來謝恩,她們歡歡喜喜的來,高高興興的走。德妃娘娘手上松,不穿的舊衣,不戴的舊首飾人人有份。搞得有些眼皮子淺的小妃嬪就天天到永和宮去,恨不能多占些便宜。
翊坤宮裡,宜妃哧笑道:“真不愧是宮女子出身,體察上意是一套一套的。”她扔了手裡的桔子,對嬤嬤道:“咱們也大賞,多賞。宮庫裡我不用的東西都撿出來,看哪個順眼就送人。”
嬤嬤湊趣笑道:“奴婢瞧著永和宮最順眼,不如先挑幾樣大的給那邊抬去?”
宜妃被她逗得呵呵笑,點著她道:“好一張嘴!就這麼辦!早年我得的一張紫檀的屏風,百蝶穿花的那面,給永和宮扛過去得了。”
嬤嬤領命而去,很快翊坤宮上下也接娘娘賞賜接到手酸。
有兩大宮妃帶頭,宮裡因為查菜戶、乾親而低迷的氣氛終於在頒金節前熱鬧起來了。
這時,四爺遞上了二格格告病,側福晉頒金節就不進宮的話。
德妃聽了不說不快,但臉上也是沒有一點笑模樣。
她問嬤嬤:“四貝勒家的二格格病得如何?”
蘇培盛遞了不少的銀子,四爺又是德妃的長子,嬤嬤倒是實心實意的道:“聽說是去瞧過直郡王家大格格後,被過了病,現在還燒得起不來呢。他們家側福晉天天守在孩子跟前,寸步不離。”
德妃聽到直郡王大格格就微微皺眉,皇上下旨也有你們討價還價的餘地?不過是皇上厚恩,這就一個個持寵生驕,得意忘形起來。宮裡嫁了多少公主出去?皇上就不心疼?一個郡王的長女也敢拿架子,難不成她能比公主還貴重?
“二格格是個好孩子,心底仁厚啊。”德妃歎了聲,不是去看望直郡王大格格也不會生病。
嬤嬤試探的看著她:“娘娘的意思是……”
德妃想了想,道:“這李氏雖說沒把二格格生好,但也是一片慈母之心。叫她進來,我親自賞她。”
嬤嬤不大明白,她收了銀子就還想再勸,德妃又點了一句:“你告訴老四,頒金節是滿人的大日子,叫他們府上能進來的都進來吧。”
這話一說,再無迴旋的餘地。
蘇培盛謝過嬤嬤,心裡埋怨她收銀子不辦事,但也只好原話回給四爺。
四爺放下書冊,蘇培盛心中怨那嬤嬤沒辦好事連累他,嘴上出了個主意:“想來是那傳話的沒說清楚……要不,還是請福晉進宮親自跟娘娘說?”
福晉能說動娘娘,那說明他這主意出對了。要是連福晉都說不動娘娘,那他沒辦成也是理所當然的啊。
四爺品著德妃最後的那句話,搖頭道:“算了,叫人準備頒金節的東西吧。”
蘇培盛趕緊應下,見四爺起身去了東小院,大概是想親自跟李主子說一聲?他都想對李主子豎個大拇指。
剛侍候主子爺時不過是個小格格,就算是宮裡的主子們也沒有被皇上記著十幾年的,她倒是越來越得寵了。
東小院裡,二格格聽說大格格從她這裡回去也頭暈頭痛,就攆李薇回去。
“額娘你別在我這屋待,大姐都叫我給害了,你還有四弟要照顧呢,要是我連他都害怎麼辦?”二格格拿被子蒙住頭縮在床裡。
李薇把蜂蜜紅梨川貝羹遞給玉瓶,聽她悶在被子裡咳嗽就心疼,上前把她從裡面扒出來,見她臉都憋紅了,笑道:“別胡思亂想了,快把這碗羹給用了,看能不能止住咳嗽。”
二格格披上棉袍一口口吃著,她順著她的頭髮,說:“你不懂,這小孩子啊換季的時候小病一場是有好處的,好了以後這一冬都不會生病了。”
二格格沒那麼好哄,吃完把碗給丫頭,說:“額娘你又騙人。”
李薇嚴肅道:“我可沒胡說。我都想病一場呢,完了這個冬天都能放心了。”
二格格戳戳她,一臉調皮樣的說:“額娘你回頭看看呀。”
李薇心裡一抖,回頭就見玉瓶掀起簾子垂頭站在門邊,四爺就在那裡正看著她。
暗暗瞪了這個傻瓜一眼,沒見過還咒自己得病的。他進來先摸摸二格格的額頭,還是有些燙,問她:“今天還咳不咳?”
二格格見額娘面露怯色,連忙替額娘說好話:“不咳了,額娘給我燉了紅梨川貝,喝了就不咳了。”
四爺輕輕一哼,淡淡道:“你額娘能有你一分懂事就好了。”
他這麼說,二格格求饒的拉拉他,沖李薇那邊歪歪頭。
四爺拍拍她的小腦袋,說:“好好歇著,等你好了阿瑪帶你去騎馬。”然後就拉著一直縮在後面的李薇出去了。
兩人回到正屋,先洗手換衣服再坐下說話。
四爺心裡還記著剛才聽到的話,端著茶慢悠悠道:“不是說想生病?那還洗手換衣服幹什麼?”
李薇趕緊上前又是捏肩又是捶背,最後趴在他背上撒嬌道:“我那是安慰孩子呢,一聽大格格也病了,她就擔心得不得了,都不叫我進屋。”
他放下茶握住她的手,拖到面前看著她說:“寬慰孩子也不能咒自己生病,你這嘴上不把門的毛病幾時才改?”
她坐到他膝上,繼續輕輕搖晃著他撒嬌:“我再也不敢了。”
他輕輕歎了口氣,摟著她道:“孩子們病了我是著急,可你要病了叫我怎麼辦?嗯?爺在你心裡就這麼鐵石心腸的?你就捨得叫爺一頭牽著孩子,一頭再擔心著你?外頭的事,府裡的事樣樣都叫人焦頭爛額的,也就在你這裡能鬆快些,你還要來傷爺的心。”
頭一回‘被’四爺撒嬌叫李薇有些招架不住。
趕緊摟著他拿出哄三阿哥、四阿哥的口吻說:“好、好、好,都是我的錯,以後再也不會了。我一定長長久久的陪著你,陪到你煩。”
她抱著他的腦袋啵啵連親,不管鼻子眼細碎的吻上去。兩人漸漸摟在一起,先是細細的吻,然後慢慢的吻著彼此,纏綿的接了個長吻。
不是**的吻,而是純粹為了安慰撫慰對方。
一吻畢,李薇竟覺得兩人心靈相通。她睜開眼,與他對視良久。
四爺的眼睛以前也不覺得有深邃啦,像夜空啦宇宙啦,有著亙古的思念與眷戀等種種魅力加成。
可今天兩人的視線就像被吸住似的挪不開。
好久不說真愛,但今天,她有種兩人在此刻真的相愛的感覺。
四爺微微露出個笑,她沒忍住湊上去與他兩唇相貼,就這麼貼一貼都叫人心動。
兩人抱在一起很久沒有說話。
直到玉瓶看時間差不多該午膳了,最重要的是四阿哥該吃奶了,就隔著門簾小聲叫了聲:“主子?”
與此同時,東側間的四阿哥也在呼喚額娘。
李薇馬上從四爺懷裡起來準備去喂孩子,氣氛被打破叫她既不舍又有些害羞,她不看他匆匆整理好身上的衣服,卻在出去前回頭很快的說了句:“爺,剛才咱們那是此時無聲勝有聲,是吧?”
她有些小得意,說了又覺得肉麻,扔下這句就溜出去了。
屋裡,四爺也被剛才的感覺迷惑住,正在回味就聽到她這句話,不由得失笑起來。
平生不會相思,才會相思,便害相思。
這首曲突然躍入心頭,細品起來與剛才的心境竟是驚人的相似。
他把‘相思’二字在嘴裡咀嚼數次,換來深深一歎。
人生將近而立才解了相思一味,也算是個收穫了。
仿佛有根弦牽著他,叫他起身出了西側間,來到東側間。見屏風後床上素素正背對著他,四阿哥的兩條小粗腿正在那裡踢著,她一邊喂著他還一邊說:“該給你斷奶了臭小子,過了頒金節就沒這個福利啦,趁現在多吃幾口吧。”
他聽到又是忍不住發笑,對著孩子從來沒個正形,連四阿哥這連人話都還聽不懂的娃娃也要胡扯八道。
隔著屏風,他站在那裡看有足有小一刻,見她喂完抱開孩子要收拾了才轉身離開。
一旁的奶娘從頭看到尾,卻一聲都不敢吭。主子爺從進來到出去都沒瞟她一眼,像是壓根沒看到她這麼個大活人站在這裡。
李薇喊她:“過來把這小子抱開。”
奶娘趕緊過去,見李主子抖著衣服嬌嗔道:“臭小子邊吃邊吐,瞧把額娘的衣服都吐髒了。”
她叫玉瓶拿換洗衣服和熱水進來,轉身進屏風後擦洗換衣,卻看到奶娘一直盯著她看。
不等她問,玉瓶就斥道:“沒規矩!”
奶娘馬上垂下頭。
李薇把這事拋到腦後,出來對奶娘道:“一會兒用膳不要喂四阿哥,叫他自己吃。”再對玉瓶道,“一會兒你過來看著。”
這些奶娘嬤嬤侍候小主子唯恐不夠盡心,她交待的叫孩子自己吃飯常被她們陽奉陰違。叫她都猜她們是不是嫌每回吃過飯都要給小孩子換衣服重新擦洗太麻煩才這樣。
四阿哥都一歲了,再像小時候那樣沒人喂就不會吃可不行。
等她出去,玉瓶多留了一步,對奶娘道:“你也是侍候老的人了,怎麼今天倒失了分寸?哪有你盯著主子看的道理?”
奶娘有心說出四爺剛才偷看李主子餵奶的事,又覺得說出來倒像是給主子爺臉上抹黑。主子爺是什麼人?他想看主子給孩子餵奶……不管怎麼看的,都不關她的事。
她也只是一時想看看李主子……是不是狐狸精變的……
奶娘趕緊把這個念頭按下去,連聲道:“姐姐,我再不敢了。求您別說出去。”
玉瓶也不想惹事,都趕了一個奶娘了,那人現在正在外頭想盡辦法要再回來。雖然四阿哥已經該斷奶了,但最近都要過節了,還是別叫奶娘們再出事了。
不然,正院那邊只怕就該抓東小院的小辮子了。
玉瓶安慰奶娘說:“你記著就好,咱們主子一向待人寬和,只要你侍候好四阿哥就什麼事都不會有。放心吧。”
最近正院的小把戲越來越多,叫人煩不勝煩。
玉瓶早就提起了心,院子裡有她們在,外面有趙全保。可只有千日做賊,哪有千日防賊的?這叫玉瓶就算睡覺都不安心,總在心裡想,正院裡的福晉到底是個什麼打算呢?
正院裡,福晉問莊嬤嬤:“大格格和三格格這幾日如何?”
莊嬤嬤說了遍大格格與三格格的飲食起居。
福晉問:“大格格不是從東小院回來後頭暈頭痛?現在沒再加重吧?”
莊嬤嬤笑道:“都是托主子爺和主子的福,聽說大格格也就是頭疼罷了,多歇歇大概就沒事了。”
福晉不再多問,就叫她下去了。
到了下午,她叫人把大格格喚來,遣退左右,也不與她多說,只拿了本《孝經》給她看,指著書問她:“宜爾哈,什麼是孝呢?”
大格格慢慢跪下,渾身顫抖,一滴淚也不敢留。
福晉看著她,不是不明白她疼愛妹妹的心意,可四爺已經發了話,就容不得她自作主張。何況四爺和她決定要孩子裝病,這是擔了多大的風險?不是為了她的終身,四爺與她何必如此殫精竭慮?
想到這個,福晉就有些冒火。
她淡淡道:“你只顧著三格格,難道就能罔顧你阿瑪待你的心意不成?”
大格格頻頻磕頭,哭道:“女兒不敢……女兒……女兒只是一時糊塗……”
福晉讓她哭了一陣,不趁這個機會打消她的念頭,日後要是在外面露了餡,那就是給全府惹禍。
等大格格被嚇得渾身發抖,她才把她扶起來,歎道:“紮喇芬還小,你阿瑪總不見得單把她一人忘了,他只是覺得如今你最大,最危險,才想著先把你給撇出來。等紮喇芬長大,你阿瑪肯定也會給她打算的。你就不要操這份心了,好好聽大人的話,把你自己照顧好就行了。”
大格格聽了她的話仍然不能放心,壯著膽子問:“直郡王大格格都不能倖免,要是我真的能留在京裡,餘下兩個妹妹……真的也都能留下來?”
她話裡的意思就是在懷疑府裡真的能平安留下三個女孩?
如果留不下來,她已經留在京裡了,餘下的二格格和三格格,要是都遠嫁蒙古那沒什麼可說的,要是還能保下一個,那會是誰?
她期待的看著福晉,幾乎盼望她能開口保證會留下三格格。
側福晉再厲害,還是比不上福晉的是不是?側福晉到時肯定會為了保住二格格而使盡力氣,要是福晉能願意保下三格格,那三格格還是有希望留京的。
可叫她失望的是,福晉只是沉吟了片刻,對她說:“世事總不會盡如人意,你要明白,你阿瑪和我都是盼著你們都能留在身邊的。”
大格格沉默的離開了,晚上,莊嬤嬤就來告訴福晉:“大格格病得起不來床了。”
福晉心底松了口氣,道:“叫他們好生照顧著……請白大夫來看看吧。”
既然是裝病就不能請太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