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爺得病是在八月中旬。到了八月末,皇駕回鑾。
李薇早兩天就得到消息了。行宮送來的太監和宮女聚在一起說話時她聽到了,他們擔心的是皇駕回鑾後,他們怎麼辦?
李薇想:這不太可能吧?難道皇上真能把生病的四爺扔下不管,自己回京?
四爺的脈案也是每天都會送到行宮裡,隔一日也會發回來,上頭還有一些批註。有一次甚至半夜送來,叫他們改藥方。
太醫們的藥方不說一日三變,至少也達到了三日一變。通常是兩三個藥方一起下藥,太醫們就天天商量個沒完。
說他們不用心也不對。太醫們天天抱著四爺吐出來的東西和拉出來的看個沒完,時不時的能聽到他們說‘這回好點了,是大黃起效了?’,‘還是不行,要不要再多加三分黃連?’等等。
李薇不能去班門弄斧,索性他們也沒有禁了四爺的吃喝,雖然開出了一尺長的禁忌食單,但也說四爺想吃什麼的時候,是可以嘗一點的,只是不能貪多。
她就天天搗鼓吃的。
大蒜粥說起來並不好吃,她就改成大米粥裡放白糖,米粥收斂,白糖溫補,讓他就著糖蒜吃。有時拉得不厲害了,也可以吃一碗拌面,放上蒜泥和松花蛋,多加幾勺醋。
她記得以前拉肚子裡,到醫院,醫生開藥叫她補鉀。在這裡當然是不可能的,食物裡她記得一個是香蕉,一個是土豆。
香蕉就不用提,她讓人做醋溜土豆絲給他配粥,每次他能把那一盤吃完。看著多,其實宮裡上菜都是十分袖珍的,一盤最多炒兩個土豆。
平時喝水放一點點的鹽,殺菌又適口。
四爺這拉肚子和發燒也很規律,白天溫度會比較低,半夜會一下子燒起來。如果晚上不拉,白天一天都沒事。如果晚上拉了,連著兩三天都止不住。
他發病規律了,李薇的作息也跟著改了。一到半夜就格外精神,白天他沒事時,她就去小帳篷睡覺。
就是關於這邊的事,四爺沒有寫信通知府裡。
他說的是‘他們知道了也於事無補’。等四下無人時,他也跟她說了兩句真心話。
病了半個月後,他顯見的消瘦了,背上的骨頭都突出來了,換衣服時一伸胳膊就是一排肋骨條。臉頰吸腮,卻更顯顴骨高,形容刀削般的臉就是他現在這樣了。
目光深遂也有了,因為瘦了,眼睛就顯得大了,眉毛好像也濃了。
換句話說,人變帥了。
她拿這個開玩笑,他握著她的手湊到嘴邊輕輕親了下,兩手一起拉著她的手,輕歎道:“這下,素素要跟爺同生共死了。”
“素素怕不怕?”他瘦長的指頭在她的臉上輕撫。
“怕,所以爺到了下頭,慢幾步,等等我。”
雖然她記得歷史上四爺是登基的,是雍正。不過世事難料,她都能穿過來了,誰知道會不會換一個人當皇帝?主要是四爺病到現在,太醫們真是使盡了渾身的解數,但他還是一日日的衰弱下去。
因為太醫們沒有專治四爺這病的藥方,只能頭痛治頭,腳痛醫腳這樣來。所以雖然偶爾會降下他的體溫,或者止住嘔吐和拉肚子,停個幾天不知是什麼原因又復發了。那上一次的藥方就要再改。
改來改去,太醫們快把醫書給翻爛了,頭皮都撓破了,李薇也明白他們已經變不出新花樣來了。
可四爺這病還是不見明顯的起色。
行宮的人想走,因為他們怕死。蘇培盛幾個是躲不掉的,這幾日蘇公公特別的鎮定,當然脾氣也很大,被他發話拖出去打板子的小太監就有五六個。
不過他在四爺面前還是一樣的恭敬,甚至對她也比以前恭敬多了。
李薇想,如果四爺真的掛了,她唯一的要求就是不要牽連李家。不過想想她還有四個孩子呢,李家應該不會有事。弘時太小,額爾赫還沒有指婚。
說起來她也是不想死的。
如果四爺死了,她是肯定要被問罪的吧?
除非四爺臨終上折替她求情。
李薇想過了,是求四爺上折救她一命?還是上折饒了李家養出她這個不中用的女兒,再給額爾赫求一道指婚?
想來想去她都覺得很虧。雖然在清朝活著很累,當人小老婆,當奴才都很噁心。但她也不想死。
所以她說完上面那句話,緊接著就肯定的說:“不過爺這次肯定是沒事的。”
胤禛怔了下,冰冷的心中像注入了一股暖流。
雖然他明知素素是個天真的小女人,她什麼都不懂,可能只是憑一股傻勁說他不會有事。但是在太醫都快要放棄,連他都開始考慮後事的時候,聽到這樣的話還是不夠叫他又升起了希望。
“你真覺得爺會沒事?”他看著她的臉問。
“當然。爺一定會沒事的。”李薇想起他會是雍正皇帝,在這一瞬間無比確信他不會死在這個時候。
四爺近幾日有些灰心了,不然也不會跟她說什麼同生共死。
她看四下無人,伏到他耳邊小聲說:“我等著爺帶我回紫禁城。”
瞬間他把她的手握得生疼。
他狀若無事般緩緩拍著她的背,半天才嗯了聲。
她看他的眼睛,還是跟剛才一樣,近看就像白水銀裡養著兩丸黑水銀。
他看著她輕輕點了下頭,輕輕說:“好。”
九月初,聖駕起行。臨走把太醫院的左右院判留下了,行宮的藥庫也照舊開給四爺使。皇上留下了道手諭,四爺需要什麼東西可以八百里加急回京去取。關於四爺的消息也不能再瞞著府裡,托八爺帶了封信回京。
皇上真走了,李薇反倒心靜了。她現在就是一門心思把四爺治好。
每天還是太醫開方子,喂四爺喝藥,攪盡腦汁想著給他做什麼吃。等白菜都下來的時候,她還叫人快馬去最近的市鎮買白菜回來,然後先用大骨湯熬粥,再把白菜切碎用乾淨的粗布包著絞成汁下進去。
香噴噴的有白菜燉肉香味的粥就出鍋了,放點鹽味道也是很不錯的。
她現在的任務就是把粥做出一百種花樣來。四爺現在只能吃好消化的東西,不是粥就是麵條。粥能做的花樣少,她就想辦法多做幾種味道。
四爺很捧場的喝了,不管她端什麼上來,他都吃得很香。
她還磨拳擦掌想做肉鬆,以前在現代用高壓鍋做過豬肉松,在這裡不知道行不行,步驟倒是還記得,就是劉太監不在,靠她自己比較沒信心。她已經習慣由她胡扯,劉太監做出成品的事了。
主要是她在四爺病床前也實在沒什麼作用,只好儘量找些事來做。
就在她差不多快把牛肉鬆折騰出來的時候,四爺的病有起色了。
他有將近四天沒有拉肚子,沒有燒,沒有吐了。
她聽太醫說的時候都有些反應不過來,怔怔的看著四爺,半天才說:“……好了嗎?”
四爺握住她的手,盯著院判黃升問:“你真的有把握?”
黃升十分平靜的說:“奴才不敢保證四爺一定無事了,但現在看來這是個好兆頭,請四爺寬心,奴才等人一定會盡心竭力醫治四爺的。”
到底是侍候皇上的院判,四爺沒有為難他。
黃升抬眼看了四爺一下,低頭道:“若四爺無事,請恕奴才告退。”
四爺擺擺手,黃升帶著從太醫退下了。
李薇這會兒有點真實感了,心裡一松也想開玩笑了,悄悄說:“這位黃太醫好鎮定,一點都不害怕。白大夫當時都嚇壞了呢。”
這段時間不害怕的人真的是少之又少。
四爺:“他是侍候皇上的,經得多,見得多了。”他放開握著她的手,就這一會兒就是一手的虛汗。他現在還是虛,就算一時好了,今年頒金節前也無法回京了。
此時他倒是一點都不著急了。
就先在這裡養著吧。幾時皇上發旨來問他的安危,他再說回京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