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十分的體貼,允許四爺明日再進宮。
第二天,四爺一大早就進宮了。然後不到午膳時就橫著被送回來了,額頭上還青了一大片,一看就是磕頭磕的。
李薇跟著蘇培盛匆匆趕到九洲清晏時,他剛剛醒過來對著地又吐起來。
一瞬間她幾乎要癱下去了。蘇培盛也是一聲驚呼,圍在四爺周圍的人幾乎是齊齊的倒抽了一口冷氣!
白大夫很快過來了,她當時已經先叫人把九洲清晏給圍起來了,正要往這裡趕的弘暉他們還有福晉都叫攔在外頭了。
四爺這次吐完後好像並不難受,就是說頭暈,胃還在往上翻。她都懷疑他是不是在皇上那裡磕頭磕太狠了?
她叫人先煮了一碗薑茶給他,熱熱的薑茶下肚後,他果然好受多了。
經過白大夫的診斷,確定他是磕頭磕的,不是復發。
“謝天謝地。”聽到這個她歎了聲。
四爺握著她的手,對白大夫說:“頭有些脹,開些藥來給我塗吧。”
李薇跟蘇培盛說去把福晉等人請進來,看著他的額頭說:“你整個額頭都青了,一會兒肯定會腫得像戴了帽子似的。你到底為什麼事磕得這麼厲害?”
四爺不願意用這副樣子見孩子們和福晉,叫人給他找了頂帽子先戴上。
他就這麼躺在榻上戴著帽子見了福晉。
福晉匆匆進來,李薇連忙起身行禮。
福晉道:“妹妹不必多禮。”說完沒有再理她,徑直坐到四爺榻前,關切道:“爺,您還好嗎?哪裡不舒服?”
李薇沒去管四爺怎麼跟福晉交待,跟在弘暉後面進來的是弘昐他們,孩子們都無一例外的嚇白了臉,弘暉的神情更是跟天崩地裂差不多。
她招手把弘時叫過來,輕聲說:“你阿瑪沒事,大夫看過了,就是有點頭暈。”
弘時馬上機靈的順著她的話往下問:“剛才外頭不讓我們進來,大家都嚇壞了。”
她道:“因為你阿瑪以前病的時候也是一樣的症狀,所以大夫沒有看過後,怕有危險才不讓你們進來的。”
屋裡的氣氛總算輕鬆點了。
李薇看了眼四爺,他沖她淺淺頜首,她就一屈膝先出去了。
她跟福晉在一起時,兩個人都不自在,帶著其他人也彆彆扭扭的。而且這次她先一步到了九洲清晏,又令人把這裡給圍起來,連福晉都擋在了外面。
說實話,她是應該向福晉請罪的。
但她卻不想當著四爺和孩子們的面請罪。罪該請,但她只願意在只剩下她們兩個時請罪。
九洲清晏剛剛經歷過一次激蕩,現在外面的宮女和太監們還沒有恢復過來,行動時個個都腳步匆匆,神色驚慌。
她在外面站了一會兒,張起鱗才匆匆趕到,把她引到一旁的廂房裡。
過了會兒,額爾赫先帶著三格格過來。慢慢的孩子們都過來了,只有弘暉還在那邊的屋裡。
弘昀說:“額娘,阿瑪真的沒事了?”
李薇肯定的點頭。雖然剛才看到他又吐了的時候,她真的有種世界要毀滅的感覺。那一刻的感受她這輩子都不想再重溫了。
她現在不太想說話,既覺得時間過得太慢,又覺得他在那邊跟福晉他們說得太久了。
還不知道他在宮裡出了什麼事,就不能等等再說嗎?
不知不覺她的眉頭越皺越緊,屋裡的氣氛也越來越緊繃。蘇培盛進來後還嚇了一跳,格外恭敬,輕聲道:“李主子,主子爺的藥熬好了……”
那邊屋裡主子爺正跟福晉和大阿哥說話呢。
他今天也是腦抽了,以為還跟熱河似的都習慣了,一回園子就叫人先去喊的李主子。等李主子來了他才發現:他應該喊福晉!
所以現在他就不敢進去送藥了。
李薇點點頭:“送進去吧。”
蘇培盛:“……”
他苦著臉出去了。
弘時悄悄跟她說:“他剛才肯定沒安好心。”
蘇培盛進去送藥後不久,福晉和弘暉就出來了。李薇與孩子們紛紛起身相迎,等福晉上座,李薇坐在下首。
李薇心道:來了。
這會兒已經來不及叫孩子們避開了,但她也不想像之前因為弘昀的一個小失誤就跪下請罪,這是給孩子們的臉上抹黑。
她搶先道:“今天事情來得太急,我一時沒有考慮周到,顧不上許多就先叫人攔著不許人進出……”
福晉看來確實是有話,不過此時都吞回去了。
李薇繼續說:“倒是引起了一場虛驚。”
然後微笑看福晉。
這種情況下,元英不可能再問罪于側福晉,她之前準備的話都用不上了。
屋裡靜了一會兒。
元英笑道:“你也是替大家著想,快別放在心上了。”
兩人相視一笑,一場風波消弭於無形。
然後屋裡又沒有人說話了。孩子們都在看她們倆個,元英捧茶,李薇眼神放空。
元英撐著用了半碗茶,放下後起身,對她說:“既然這樣,爺這裡就交給妹妹照顧了。”
李薇起身屈膝一福:“是。”
福晉走後,弘暉也跟著告退,他這一走就把男孩們都帶走讀書了。額爾赫也跟著大格格過來道別,女孩們不用讀書寫字,李薇怕她們回去又念經撿佛豆,給她們找了個活兒。
“你們阿瑪病著,看不到這園子裡的秋景,之前在熱河時就常常遺憾。你們不如在園子裡各尋一處景,畫下來拿給你們阿瑪,也讓他高興高興。”她道。
大格格原本的打算就是帶著姐妹們回屋去給四爺祈福,她還打算吃齋。一聽這個就拿不定主意了,不由得轉頭看向額爾赫。
“額娘說得對。”額爾赫自然是挺自家額娘的,想也知道回去後大姐姐會帶著她們去幹嘛。
“阿瑪一直躺在床上,肯定更想看看外面的景色。”她這麼說,還問三格格:“紮喇芬,你呢?”
三格格握著額爾赫的手:“我跟著二姐姐。”
兩票對一票,大格格也同意去畫畫了。
終於只剩下他們兩個人了。
李薇隱約有點明白為什麼會有人把孩子和父母都視為夫妻感情中的插足者。當她和四爺在熱河時,只有他們兩人。雖然當時的一切她都不想再經歷一次了,但回到京城後,他們之間的人突然一下子變多了。
……她覺得有點擠了。
就像剛才,她更想自己一直陪在四爺身邊,看著他喝下藥後安穩的入睡。
而不是他在那邊跟福晉說話,她在這裡安撫孩子們。
她愛她的孩子,可她也無法回避,她剛才就一直想讓他們都快點離開,只有她和四爺兩人才自在。
這種想法是不是太自私了?
她有點接受不了這樣想的自己,在三個女孩都離開後,反而不急著去看四爺,而是坐在屋裡想理清她的思緒。
蘇培盛悄悄進來,奇怪的看著這位主子。
“李主子?”他說。
李薇醒過神來,蘇培盛道:“主子爺叫您過去呢。”
等見到四爺時,他靠在枕上仿佛昏昏欲睡,帽子已經取下來了,裹上了藥巾。
聽到她走近的聲音,他睜開一條縫,“怎麼一直不過來?”
她坐下後,他握住她的手,用力握了握:“我跟福晉說說,是我叫人封的九洲清晏。”他看了她一眼,輕聲道:“別放在心上。你做的對。”
她剛才還壓著大石的心突然輕鬆了,靠過去輕輕解開藥巾,他把頭抬起一點。藥巾下他的額頭已經腫起來了,看著就叫人害怕。中間一塊完全紫了,簡直像叫人打爛了似的。
他又握了下她的手,一手蓋住藥巾,輕道:“沒事,看著嚇人而已。”
胡說。看他現在躺著都不敢平躺,幾乎是半坐的姿勢,就知道他肯定還想吐。
有心想問他見到皇上後出了什麼事,可又擔心他的身體,想叫他好好休息。
“你睡一會兒吧。”她道。
他擺擺手,現在搖頭,一搖就暈得更厲害了。
“睡不著,說說話吧。”他輕輕歎了口氣。
李薇把話在嘴裡轉了幾次,還是悄悄問他:“是不是皇上生氣了?”
四爺看著房梁,半天才說:“……沒有。”
他對她道:“……皇上想叫我保太子。”
李薇當然聽不明白。四爺對她笑了笑,他也不需要此時一個能聽懂的人在身邊。
他自顧自的往下說:“……直郡王想殺太子,皇上只想廢了他。”
“保太子並不難,難得是怎麼保?”
“我不能推翻給太子定下的罪名……”
給太子定罪的是皇上。
“現在滿朝沒有人敢替太子說話,這樣下去,皇上會被直郡王逼得不得不殺太子。”
……
李薇明白他只是想找個說話的人,就安靜的坐在那裡聽。
四爺想起當時在御前,皇上問他,是不是也認為太子罪無可恕?
太子謀刺皇上之事,從頭到尾都沒有被披露出來。
東暖閣裡,康熙坐在榻上,喃喃道:“……朕不想殺自己的孩子。就算他做了再大的錯事,他都是朕的兒子。”
四爺跪在榻下,淚流滿面。
他在這一刻才感覺到皇上對太子那複雜難言的感情。他既是皇上的驕傲,又是皇上不得不警惕的人。
康熙對四爺說:“你一向跟太子要好,去看看他吧。”
四爺此時已經察覺了皇上的心意,他跪正後就一下下沉默的磕頭,一直磕到跪都跪不穩了,才說出一句:“求皇阿瑪,看在皇額娘的份上,寬恕太子吧……”
康熙頓時痛哭失聲,捶著胸口,嘶啞道:“保成啊……朕的保成啊……”
昱日,去見皇上的四爺是叫人架出乾清宮的消息傳遍了京城。就在人們懷疑四爺真的觸怒皇上的時候,傳來皇上移駕暢春園的消息。
直郡王府裡,直郡王不解道:“馬上就要過年了,老爺子去暢春園幹什麼?”
八爺府裡,八爺聽何倬小聲說:“打聽出來了,聽說四爺到了皇上面前就替太子求情,磕了不知幾百個頭,最後求得皇上心軟,想起了與太子的父子之情。大概是怕過年時直郡王再提起太子的事,這才躲到暢春園去的。”
八爺思索半晌,歎息道:“真是不佩服四哥都不行了……滿京城的人都以為皇上要殺太子,只有他看出了皇上不願意擔殺子之名……這下他仁義了……”
大雪紛飛,又是一年來到了。
圓明園裡,四爺穿著羊皮袍子,頭上還綁著藥巾。他現在雖然已經不頭疼頭暈了,可額頭的青腫還沒消,只好繼續綁著。
李薇坐在他的對面,兩人在玩骰子。
四爺玩骰子是把好手,可那是要他親自去搖才行。
她就藉口‘你現在頭暈,搖骰子就更暈了’,自己來搖,結果跟四爺賭起來輸贏各半。
這一局她贏了,把盤子裡的金豆子倒在手心裡掂掂,笑道:“這才公平嘛。”
四爺本來就是陪她玩,從身邊的羊皮袋裡再抓出一把金豆子來放在盤子裡,這清脆聲聽了兩天了,越聽越好聽。
看她陶醉的樣子,笑道:“贏了這麼多金豆子,夠你打個釵了。”
她故意道:“我不打釵,給爺打個平安鎖。”
就算知道她在鬧他,四爺還是笑了:“你這是真把爺當成弘時了?”
其實她還給他縫了個大肚兜呢。白大夫說四爺現在身體虛,不能叫肚子著涼。所以她給他做了好幾個羊皮圍腰,但睡覺時不能穿圍腰,她就悄悄做了肚兜。
又玩了兩把,都是四爺贏了。他一點也不讓人,贏了就都收走放回他的羊皮袋裡。
到時辰吃過藥後,四爺有些想讀書,她給他念了兩章,看他眼皮開始打架了,堅持收了書叫他躺下睡覺。
“等你起來再給你念好吧?”她這麼說,輕輕拍著他的背。
四爺含糊的笑了下:“……真把爺當弘時了。”然後就漸漸睡著了。
她又拍了一會兒,看他睡沉了才悄悄出來。
外面正是隆冬時節,屋裡暖融融的。
她沒走遠,就在隔著道屏風的地方叫玉瓶過來問話。
這些日子她就住在九洲清晏。除了把孩子們叫過來時能見一見,平時也見不到他們。
天一下子冷了,四爺大病後的身體素質直線下降。她此時才發現太醫說的四爺要好好補養並不是一句瞎話。他現在精神真的變差了很多,可現在情勢如此,他就算不出門縮在園子裡,事情也少不了。
每天每天都要跟戴鐸等人聊了很久,寫寫說說就是一天過去了。
她見縫插針的讓他休息,但管不住他的腦子不停的轉。
只好儘量找些事來分他的神。
不然兩人在屋裡大眼瞪小眼嗎?他現在病著,她不許他讀書、寫字,唱戲聽說書他也都不喜歡,叫孩子來說話也太費精神,還要起來換衣服等等。
問過玉瓶孩子們的事後,知道他們都把自己照顧得很好,她也能放心了。
這次熱河之行帶來的後遺症之一,就是孩子們以神七的速度成長起來了。個個都獨立得嚇人,好像一夜之間,他們都不需要她這個當額娘的跟在他們屁股後頭管頭管腳了。
以前,她還能提點他們一些事情。
不過大概政治敏感度這個東西也是遺傳的。現在跟他們說話,有時都能把她聽得一愣一愣的。
果然都是四爺的種。
前兩天她還在感歎孩子們佔據了她和四爺相處的時間,現在她就只剩下四爺能關心了。
她還想叫玉瓶去翻翻她的庫房,看有沒有什麼可以賞玩的古董找出來,不能只跟四爺玩賭骰子啊,總要換換節目的。
大概半個時辰後,四爺就在屏風後清了清喉嚨。他醒了。
白天他總是睡不久,好像有什麼東西逼著他不能休息,讓他一直充滿緊張感。
她進去侍候他起身洗漱,扶著他腰的手摸到下麵可稱‘纖細’的腰身,感歎好不容易養出來的一點肉又沒了。
她只發愁,他現在這樣過年能進宮嗎?
很快到了新年,這個問題居然迎刃而解了。皇上稱病,今年一般的臣民還是去紫禁城裡對著空御座磕頭,親信臣子都被宣進暢春園陪皇上過年了。
四爺也被一道旨,一輛朱輪車給接進了暢春園。
在暢春園過年當然就沒那麼多規矩了,也不需要長時間的下跪磕頭。杯具的是四爺是去暢春園,她和福晉等人要進宮。
“弘暉和弘昐跟我一道進去。你們在宮裡不必擔心。”四爺道。
兩個男孩此時已經顯出了差距,弘暉比弘昐高出了一個頭,完全像個大人了。
他們一左一右站在四爺身邊,任務就是時刻扶著他們‘虛弱’的阿瑪。
雖然李薇心知四爺絕沒虛弱到走路都要人扶的程度,但一對上他瘦削的臉就止不住的擔心。
兩撥人出了圓明園就分道揚鑣,各自出發。
宮裡還跟往年一樣。唯一的差別就是集中在李薇身上的目光更多了,她們無一例外,都是在自家男人那裡聽了四爺幾乎一年的八卦,從失寵到生病,從進宮再到抬著出來,從惹怒皇上,到此時還敢鐵了心站在太子陣營的‘傻瓜’。
最後這‘傻瓜’還把皇上給拉回來了。
不見皇上已經不想殺太子了,都躲到暢春園去了嗎?
李薇被看得從毛骨悚然,到泰然自若,前後只用了半個時辰就習慣了。她寧願腦袋放空的想想四爺和孩子們。
進了永和宮後就好多了。做完一系列的對德妃磕頭問安的程式,她正想退下後能好好的鬆口氣,就看德妃含笑沖她招手,叫她近前,然後就指著十四福晉後面說:“給她在那里加個座兒。”
宮女立刻搬來個繡墩,就擺在十四福晉身邊。
十四福晉完顏氏笑嘻嘻的起身拉她:“好嫂子,快挨著我坐,咱倆兒說說話。”
她坐下時還是先看了眼福晉,得她示意後才落座。
坐下後,她跟福晉如閃電般碰了下眼神。
福晉如常的陪著德妃說笑,她也跟完顏氏從問候彼此開始聊天。但她異常清晰的感到了,福晉對她的敵意在這一刻達到了頂點。
德妃與成嬪說起了四爺的病,成嬪雙手合什道:“阿彌陀佛,真是長生天保佑。”
“也是皇恩浩蕩。”德妃笑道,招手把李薇叫過來。
“好孩子,真是多虧了你。”她伸出左手。
李薇不得不站在榻前微微向前傾身,把手給德妃,好叫她握住拍了兩拍,還不撒開,繼續誇她:“老四身邊有你,真是他的福氣。”
李薇保持著這個艱難的姿勢福身:“能侍候我們爺才是我的福氣。”
德妃含笑點頭,放開她:“好了,回去坐著吧。”
李薇恭敬退後,坐回到完顏氏身邊。
她心知,德妃只要說這一次就行了。只是不知道是不是未來幾天她的位置都是在這裡了。
想到要在這裡熬上十幾天,她就輕輕歎了口氣。
完顏氏悄悄叫人給她遞了杯茶,她連忙謝過。完顏氏不看她,輕輕道:“謝什麼?你能熬過來,日後能享的福多著呢。”
李薇聽這話有些刺耳,茶只抿了一口就捧在手裡暖著了。
完顏氏自顧自把玩著手帕,像是在自言自語,又像是在對她說話:“我最不愛聽誰誰誰都是運氣好這樣的話。運氣這東西說不準,看人過得好都是運氣好?就不興人家自己有本事?”
說完她瞟了李薇這邊一眼:“就是有時有的人就是有運氣,叫人不服都不行。”
“是啊。”李薇笑道,轉頭對完顏氏說:“我也聽過一句,叫人的命,天註定,胡思亂想沒有用。”
她對完顏氏笑笑,兩人都不說話了。
——姐就是命好,不但穿越還能嫁四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