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爺很喜歡用樹狀圖,這次秀女家的世系表都是畫成樹狀圖式,一目了然。李薇坐到他身邊去,湊過去看,前面的祖宗是誰都不用管了,她只看秀女其父那一欄。
滿洲正黃旗,刑部尚書,賴都,其女。
她一開始以為是四爺給弘暉挑格格挑得high了,找她來嘮嘮。可六部尚書的女兒當格格也太……
跟著她就反應過來了!
四爺道:「到時這孩子好好看看,若是可以就給弘昐定下了。」說完還嘆了聲,「今年的秀女留不下太多,朕本來想也給弘昀挑一個,不過看來只能等下回了。」
從先帝去世到今年,京裡已經鬧了三年的秀女荒了。
可以想像從十一月起一直到明年今天,京裡的喜事只怕要排成隊了,吃席都吃不過來。
所以今年的秀女肯定是留不住的,說不定還不夠分。跟弘暉一批的,比他小個兩三歲的,都指著今年娶媳婦或指婚。
李薇突然高興了點兒,這意味著四爺不可能留太多給自己!
四爺看她一臉笑模樣,點頭道:「那就定下了。」說著就要御筆圈了這名秀女的名字。
好懸她回了神,趕緊攔住。
四爺不知她還有什麼事,頓了下把筆放下:「怎麼?不喜歡這姑娘?」
「不是,萬歲,大阿哥的福晉家裡才五品,弘昐指個二品的……這……」她擔心的是這個。
京裡的官職有很嚴重的兩極分化。就是低的是真低,五品都打雜。高的是真高,刑部滿尚書,相當於現在的最高人民法院院長,加最高人民檢查院院長。
這亮出來是不是有些太耀眼了?
四爺恍然大悟,他不當一回事。這有什麼?
他皺眉道:「弘暉當時是先帝指的婚……」不能反悔,這是最別扭的。「不過你不用擔心,朕找機會給弘暉妻族加恩就行了。」
對他來說,不能為了配合戴佳氏家就給所有兒子都指個不入流的岳家。
現在他提起戴佳氏就不高興,可先帝御賜的招牌在這裡擺著,只要戴佳氏不腦殘,弘暉一輩子都要供著她。
李家的玉環送來了,四爺捧著賞了幾天,還讓人翻出不少唐代的古籍想按圖索驥找出這玉環的來歷。
這就是四爺的消遣,在辛苦了一天之後,他就拿這種事來放松。
新年前,四爺給戴佳氏加恩了。他跟她訴了兩天的苦,又是搖頭嘆氣,又是憤怒說戴佳氏的阿瑪太沒用,連想找個理由封封他都不行。
在四爺眼裡,忠心或勤勉,要麼嚴謹簡朴,這都是優點。
但戴佳大人在戴佳氏沒有被指婚前,也就是個普普通通的戶部郎中,本職工作沒有一丁點出奇的地方。
戴佳氏指婚後前半年,自家閨女適婚宗室(當時弘暉也就是個宗室阿哥),戴佳大人扮起了慈父,跟友人落淚說女兒許嫁高門,他實在是憂心的夜不能寐。
等四爺進了紫禁城,戴佳大人瘋了,收了無數親戚、族人、同鄉送來的良田、銀票,還為了給戴佳氏辦嫁妝,借了戶部二萬兩銀子去江南采辦。
四爺拿著這些調查報告,氣得在屋裡直轉圈。
然後狂罵戶部尚書穆和倫是個蠢貨!這時還敢讓戴佳家借銀子!借個P!
朕這邊收銀子,那邊自家人借銀子!!內務府都把嫁妝備好了!抬到他家去!還用他去辦什麼嫁妝!!
所以,四爺非常不願意把恩加到他頭上去,而是拐了個彎。先從戴佳氏先祖中找出來一個還過得去的,追封。然後七轉八繞安到戴佳大人……的堂兄頭上了。
此堂兄乃戴佳一族的族長,由他來領這個騎都尉的爵位是理所當然的。
這等於是加恩到戴佳一族,而非戴佳氏一房。
也算是把他家從普通平民給拉到貴族一階來了,戴佳上下都感念天恩浩蕩。
過年前,李薇在長春宮見著了戴佳氏。
指婚當年十三四歲的小姑娘,現在已經是個亭亭玉立的大姑娘了。瓜子臉、柳葉眉,看著溫婉和善,十分可親。
不過從頭到尾都沒說兩句話,性格什麼的不好說。
但四爺的話,李薇現在明白了。戴佳氏一看就是那種『規規矩矩』的女孩子,不指望她有什麼大成就,但肯定不會惹事生非。
回到養心殿後,四爺沒法去看還沒進門的兒媳婦,李薇就跟他學,反正就是誇戴佳氏看著溫順,善良、規矩等等。
四爺沒什麼期待,道:「三年前起就讓嬤嬤去教她了,再教不出來,朕也沒辦法了。」說完又嘆了聲。
弘暉這個指婚在他看來真是太失望了,什麼時候想起來都要嘆兩句。
等到過年時,戴佳氏就不能進宮了,戴佳一族的族長福晉和戴佳氏其母都在長春宮有了個座兒。
今年,李薇也在永壽宮的禮單上看到了戴佳氏的孝敬。
以往雖然指婚,但四爺沒給他們家抬身份,五品郎中是沒資格給宮裡的主位們送禮的。今年要成親了,四爺想起來了,他們家的禮物這才能送進來。
翻過新年,連著好幾天都是大晴天。
四爺的心情也跟著晴天似的好。李薇以為今年頭件大事就是四月份的選秀,誰知二月,皇後冊封大典,緊接著就是她這個貴妃的冊封大典。
原來當時她那麼折騰,只是接旨受封,真正的大典是除服後才舉行的。經過這次後,她才真正接到了貴妃的寶冊和金印。
三月初,秀女開始了初選。
李薇這才知道,她當年坐著騾車從神武門進來時已經過了一輪了。第一輪的初選三月就開始了,目的是查驗秀女身份有無造假。
現在沒照片,當然不可能照著臉認,而所謂的父母親戚乃至鄰居的話也都未必可信。能當秀女進宮是一步登天的好事,多的是人家為了這個不要腦袋的。
所以,查驗秀女身份用的是連坐制。五戶一保,十家一長,一級級往上都要具名做保。事後查出秀女身份有假,所有有關的人員一個都逃不掉,最好也是個發往黑龍江。
再有,秀女自家是不是以庶充嫡,父母兄弟之間有無違法亂紀等事也在查驗范圍之內。
李薇知道還有這個後,就問四爺那她當年是怎麼入選的?她可有那麼兩個名徹鄉裡的舅舅。
四爺笑:「你又不姓覺爾察?算不到你頭上的。」
原來如此。
不過這到底算幸運,還是算不幸呢?
秀女們亂糟糟的進了東五所,平日不許四下走動。李薇當年就用親自經歷來證明了亂走遇皇上、阿哥是不可能的,御花園那裡日夜都有太監輪值,看門守路,發現了就會讓嬤嬤領回去,下場就不得而知了。
李薇只知道輪到她去看的時候,秀女僅余下一百六十四人。
看著好像還不少?四爺那邊求指婚的折子,各種來打招呼的都有二十多,而四爺自己列的需要指婚的人有五十多個。
她都想說您這是搞批發呢?
弘暉的兩個格格已經進阿哥所了,四爺給弘昐也看了兩個,弘昀也有,不過弘昀的說是先放一放,明年再給他。
弘昐也說不著急,秀女放回家後,等半年再領進來。
「先讓嬤嬤教教規矩。」他道。
李薇是已經拿到小格格的名單了,四爺讓她挑嬤嬤指下去。這個嬤嬤不是跟小格格一輩子的,小格格進宮是一個人都不能帶的。所以他讓她把她身邊的人放下去。
李薇就跟玉盞說讓她去。
「大概的規矩,我猜那兩家都讓姑娘學過了,你去也就是看看品性。」她道,這事也不用玉盞一直跟著,一家住一個月就能看個差不離了。
其實,李薇走過四爺後院這麼久,對秀女的品性都有個大概的了解。可以說大家都有自己的小心思,但真正惡毒的,一個都沒有。最多分個好不好相處,是不是投緣。
以四爺現在後院的人來說,汪氏和鈕鈷祿就是不好相處的。皇後要不是皇後,她和宋氏、武氏、耿氏都是好相處的。
但她認同四爺說的,嫡妻要挑懂事大度的。
像三爺家裡就是三福晉先壞了規矩,之後下面的田氏等人才跟著有樣學樣。
放在四爺這邊,皇後一開始把得住,她站住大義,用的是規矩壓人。雖然膈應,但比起三福晉直接動手害人來說,李薇寧願要皇後這樣的主母。
因為,如果她進的是三爺府,遇上的是三福晉,被害死的是她的孩子。
她是絕不可能像田氏那樣雲淡風輕的,大家干脆一起去死吧,反正她這輩子也只是撿來的。
可見,一府之中最重要的就是風氣。
不管是嫡妻還是小格格,都有自己的規矩要守。小格格如李四兒那樣一朝得勢就貪心沒夠的,遇上了也要趕緊掐死在搖籃裡。
玉盞出去後,李薇身邊玉煙就打頭了。她現在是嬤嬤了,但不肯讓人稱呼她夫家姓氏,只讓人喊煙嬤嬤。這個名字容易讓人有歧義,好些人因為這個送她鼻煙。
一晃到了五月間,四爺還沒抽出空去看看秀女,給他自己挑兩個。
其實李薇知道,秀女的消息第一個送的就是他的案頭。蘇培盛還特意避開她,可常青一早就打聽出來了。儲秀宮選好後遞折子,就打他手裡過。
而且,長春宮也把她叫過去,點了十幾個人說這些看著都不錯,留下侍候萬歲正合適。
「也好給萬歲開枝散葉。」皇後溫言軟語的寬慰她道。
李薇表現得比她還欣喜,說的話比她還周全:「娘娘這樣一心為萬歲著想,事事替萬歲打算,就如那民間夫妻一樣,真是讓人羨慕。」
坐在旁邊的寧嬪、恪嬪和耿貴人等也全都起身恭賀『帝後和睦,萬民之幸』。
李薇心道你噎我,我就不會噎你了?噎不死你。
不過,她心裡還是不太高興的,就像堵了一塊烏雲在心口。
對面,四爺正捧著一碗晶瑩的大米飯誇。去年,先帝一直掂記的御稻有成果了,四爺就把稻種發往江南江北,讓他們試種。
這是試種的成果,今年一早就跟去年的賦稅一起遞進京了。
四爺說這個稻種好,她就嗯嗯啊啊的應著,嘗著跟平常的大米飯也沒什麼不同。新米就是看著好,熬粥最好。
他道:「晚上讓他們熬一罐大米粥,厚厚的米油,朕跟你一道用。」
李薇嗯了聲,挾了筷子炒三絲,一根根的從裡面挑綠豆芽吃。
四爺得不到回應自我感覺很新奇,這好像還是第一次,素素沒順著他說話。
這難道就是——發脾氣?
東五間裡,第一次用膳時這麼安靜。侍候的蘇培盛、玉煙等人全都垂著耷腦的看著自己個兒腳面。
鐘擺嗒嗒的響著。
一頓飯用完,四爺發現素素真的,一句話都沒說,就是偶爾會悄悄抬頭看他一眼。
欲語還休。
四爺有種久違的,心神蕩漾的感覺。
洗漱後,他也不急著去前頭了,喊來蘇培盛去養心殿前等著,等張廷玉他們來了就讓他們先干著,他這裡還要等一等。
然後四爺就去做自己的讀書筆記了。
他看似認真,其實一直注意著坐在對面的人。
她手上做著針線,看起來像是……給他縫的裡衣。這麼多年了,素素還是只會做裡衣,她嫌自己的針線不好,做外衣穿著丑。就連給弘昐他們,也是小時候能穿穿額娘親手做的外衣,到三歲後就是裡衣了。
縫著縫著,四爺親眼看著她把袖口給……接反了。
噗。
他憋住笑,心裡其實也在想最近有什麼事讓她著急了?難過了?
弘昐的指婚已經定好了,他連聖旨都寫了。何況戴佳氏家裡不爭氣,沒道理要為她委屈他的兒子們。
弘昀還早,這個他們商量過了。
李文璧今年就該回來了,但四爺的意思還是讓他接著往下干,就在保定戳著。也不必再往上升了,升得越高越顯眼。他在保定,四爺就能對直隸放一半的心。
李家的幾個兒子,李蒼今年就可以補個庶吉士,李檀下一科下場,先考個秀才進翰林院熬年頭吧,熬個十年八年的就能放出去了。
兒子,李家都輪過一遍,四爺自覺處處妥貼。
最後他才想起選秀來。
哦,大概是這個吧。
其實,這次選秀對四爺來說,最大的作用是給兒子和侄子們挑媳婦。弘暉和弘昐都有了,弘晰那一撥也都要有。
不過四爺還是打算弘晰和弘昀一起指婚,三年後那一批再選吧。
他還給鄭家莊的理親王,直郡王都各指了幾個。理親王指的是格格,直郡王指了個繼福晉。
這些事都弄完後,這次選秀就很圓滿了。
他是真沒把給自己挑人放在心上。不過看素素這樣,大概是她挑好了?
要麼是長春宮挑好了。她知道了。
四爺想到這裡算是大概都清楚了,放下筆嘆了口氣,伸手給她:「素素,到朕這邊來。」
李薇從剛才就盯著壓在一堆康熙爺的奏折下頭的,那個長春宮的折子。雖說進給皇上的折子都是黃面的,但長春宮的折子封皮是黃緞子的,這個緞面她記得。
她還在想,折子放的這個位置,四爺要看到至少還要兩天。
要不還是等他看到後,提起來了,她再跟他說?
可是,說什麼呢?
萬歲,您的小老婆的屋子我都給您准備好了,一水的新窗紗新家具,連門檻都重新換了呢。
……傻不傻啊?
都快成我愛著一個傻B,還給傻B織毛衣。
李薇決定回去也上個折子,讓常青來寫,就寫某某幾處的房子上漆換家具,共:花了多少銀子!然後遞給他看。
她還要在裡面多加三成當辛苦費。
人人都從裡面掏銀子,她干嘛要白辛苦?沒好處誰干活?
哼!
她埋頭恨恨的縫著手裡的衣服,直到他開口叫她,她才抬頭:「爺,您要什麼?」
四爺輕輕瞪了她一眼,開口輕道:「要你。」還學會明知故問了。他拍拍身邊的位置,示意她。
李薇只好不甘不願的放下衣服,起身坐過去,道:「我那裡還縫著您的衣服呢。」
四爺等她過來就一把摟住,聞言掃了眼她放在對面的衣服,嗯了聲:「朕看到了。」頓了下,又淡淡的添了句:「朕還看到你把左邊的袖子接反了。」
嗯?!有嗎?
李薇趕緊把衣服拿過來展開一看:果然左袖子的袖口接到肩膀上去了。
「……怎麼會接反呢?」她不能相信!這不科學!袖子口是平的,肩膀那裡是個刀削般的三角形!這根本也對不上啊。
她仔細想,想起來剛才她縫的時候也覺得這裡不對——然後她特別聰明的把腋下那裡給撮了幾下,打了兩個折,還覺得自己真是機智。看,折子都藏在裡頭,胳膊不抬起來都看不到。
……蠢無止境。
四爺此時還笑,把她手裡的衣服拿起來,道:「朕不嫌棄,回頭拆了重新再接一回就好了。」
李薇正沉浸在當著他的面犯蠢,讓她恨不能倒帶重來的悔恨中:「……哪能讓您穿拆拆補補的衣服?這件我穿,回頭再給您另做一件。」
結果四爺又被逗笑了一回。
還她穿,可惜東西可惜成這樣。
李薇心道不就縫錯個袖子嘛,有這麼好笑嗎?吃笑豆了?
四爺笑完就發現她又背對著他坐著了,一面笑一面摟上去輕輕拍著說:「連臉都不給朕看,這是真生氣了?」
說著戳戳她的臉。
她沒心情陪他玩游戲。
見怎麼著都不理人,四爺只好翻起了炕桌上的折子。他記得長春宮的折子遞上來後他懶得看,就擺著了。
李薇看他把長春宮的折子找出來,打開認真的看了一遍(哼!),然後提起朱筆在上面刪刪改改(他這毛病真是沒法改了)。
因為他是一手摟著她,一手拿筆寫字,李薇就道:「您忙著,我去那邊坐著吧。」
四爺不放手,道:「等朕馬上就批完了,一會兒咱倆說說話。」
他筆下挺快的,一會兒就把折子上不大的空地給寫滿了,然後讓蘇培盛拿走,直接送去長春宮。
然後他對她道:「還生朕的氣呢?」
說著還拿手來摸她的臉,您剛批過折子,這手上還帶朱砂呢。她避開他的手——避不開,只好拉著他的手溫柔道:「沒生您的氣,您忙您的,我去瞧瞧弘昤。」
說罷,起身告退了。
就這麼徑直回永壽宮了。
門外侍候的張起麟勾頭看看屋裡,萬歲不是還沒去前殿呢嗎?貴妃怎麼就走了?不過還是趕緊去送送。
四爺就瞧著他的素素特別有骨氣的甩手走了,把他一個人扔在這裡了。
張起麟送完貴妃,出永壽宮時剛好遇上從長春宮回來的蘇培盛。兩人就一道回去。蘇培盛看他剛從永壽宮出來,就問:「貴妃這是回去了?萬歲去前面了?」
張起麟搖搖頭,道:「回去您自己看吧。」
蘇培盛沒好氣的冷笑兩聲,這還要賣個關子?
進東五間一看,萬歲正面帶笑意的換衣服,還挺有興趣的專門挑了一塊玉佩帶身上,他道:「這塊上面的穗子是貴妃新打的?」
侍候的小太監連忙笑道:「正是,正是。貴主兒挑了好久的線呢,比來比去說這個襯得玉白。」
萬歲就點頭,一手托著玉佩看:「貴妃說的對,這麼著是襯得玉好看多了。」
沒聽說過穗子能把玉給襯好看了,那不是本末倒置的?反正過了貴妃的手,那就是什麼都好。
蘇培盛看了眼張起麟,剛才聽這孫子的話,他還以為萬歲不高興了,這不挺好的嗎?
張起麟也愣了,貴妃頭回黑著臉回永壽宮,您怎麼還高興啊?
到了晚上,四爺從養心殿出來,蘇培盛趕緊問:「萬歲爺,奴才去請貴妃過來?」
四爺笑道:「不了,去永壽宮。朕還沒去過呢。」
蘇培盛愣了下,一邊的張起麟反應賊快!揚聲道:「萬歲起駕永壽宮!」
一聲聲傳開去。
第352章 康熙禦稻
永壽宮裡,看著萬歲進了屋,趙全保呵呵笑著請張起麟和蘇培盛都去茶房喝茶。
常青親自把茶端上來,張起麟趕緊接過來,轉身放到蘇培盛面前,笑道:“我侍候蘇爺爺一回。”
蘇培盛冷笑,沒好氣的接過來了。
常青見養心殿兩大太監頭領這是有官司要打,找個藉口就出去了。
見沒了外人,張起麟賠笑道:“您還生我的氣啊?”
蘇培盛抿了口茶,拖著長腔說:“我哪兒敢生您的氣啊,您才是萬歲跟前的紅人啊,我都該下臺一鞠躬了。”
張起麟噴笑了,他記得這是貴妃的話,某次萬歲提起八爺,貴妃就道‘他早就下臺一鞠躬了,怎麼現在還有他的事啊?’,可把萬歲給逗樂了,笑了好半天。
這一笑蘇培盛也不好再端著了,放下茶碗示意張起麟也坐下,道:“今兒個是我慢了,你接得對。萬歲正高興呢,咱們奴才不能給萬歲添堵。能侍候好萬歲,那就比什麼都要緊。下回再有這種事,你還放心大膽的上,啊。”
張起麟心道就這一回您都能把我話撕了,再敢有下回?半夜睡覺我都怕被人當西瓜摸了。
他面上連聲應著,道下回哪兒還用得著我?萬歲身邊您蘇公公才是頭一份的。終於把蘇培盛給捧笑了,張起麟才道:“萬歲都進了永壽宮了,那我就先回養心殿了?這裡就您侍候著了?”
萬歲既然進了永壽宮就不會出來了。
蘇培盛心道你小子有眼色,嘴上還是推辭道張起麟會侍候,他回養心殿看攤去,“那邊那群小子喲,我是真不放心啊。”一邊說一邊就跟七、八十的老頭一樣慢騰騰站起來。
張起麟趕緊請‘更會侍候’的蘇公公安坐,他這就走,馬上走,他最適合看攤管小太監了,侍候萬歲這樣的差事還得是蘇公公啊。
等出了茶房,外面的天已經暗了。小太監們見他出來就趕緊上來侍候著,張起麟道:“叫兩個人點上燈籠,隨我回養心殿。”
自有永壽宮的小太監去喊趙全保。
趙全保匆匆趕來相送,與張起麟客氣著出了永壽宮。正屋那邊門外兩溜燕翅,都是該在屋裡侍候的宮女和太監。
張起麟看到玉煙也在外頭,正屋新糊的桃紅紗窗映出屋裡的兩個人影。高大的那個是萬歲,正低頭仿佛在跟貴妃耳語著什麼。嬌小的那個是貴妃,垂頸低首,被萬歲輕輕點了數下,仿佛隔著這麼遠都能聽到萬歲的輕笑聲了。
屋裡,四爺正摟著李薇笑個不停,道:“乖乖啊,你是真打算拉著臉拉一晚上?讓朕瞧瞧,是不是還生朕的氣呢?”
李薇早在他進來沒多久就笑了,誰還真能跟他生氣?結果他就非說她生氣了,讓她說為什麼生氣。
她說:我沒生氣
他說:朕不信,你就是生氣了。
有這麼逼人生氣的嗎?
最後她都讓他弄得沒脾氣了,無奈認了生氣。他就一臉‘你終於承認了’,然後繼續讓她說為什麼生氣。
從他來一直鬧到兩人上床睡覺,期間看過書,下過棋,寫過字,抱著說過話,他一直沒有放棄這個話題==。
等兩人只著睡衣進了帳子,躺下蓋好被子準備碎覺覺了,他又特別體貼、溫柔的湊過來哄道:“你到底生朕什麼氣啊?”
我生的是你納小老婆的氣!!
無奈不能宣之于口的李薇氣瘋了,撲到他懷裡特土匪的拉開他的領口照著他的脖子咬上去了。
咬完,四爺特開心的把她給剝光了,道‘素素生氣了,朕來哄哄素素’,一邊說一邊和諧了。
素了三年,能真刀真槍了,四爺也是像年輕了二十歲,難得連著兩天和諧。
以前為了養生,他都是隔一天一次,或隔兩天才一次。不過一次來幾回就不好說了,視心情而定。
從今天看來,他high翻天了。
六月,秀女歸家。上記名的最終發到李薇手上的名單是八個人,其中一個封了答應,住在長春宮。
結果這個答應就是這次選秀後上記名中唯一封了名位的。
還只是個答應。
餘下的全都沒有名分。沒名分就是庶妃,就跟東六宮密太妃,敏皇貴妃一樣,屬於沒有名分,甚至有可能一直都沒有名分的人。
李薇明明記得在長春宮看過的名單裡留下的是十五人,其中八個都是貴人,四個是答應,餘下三個才是庶妃,但皇后也給她們記成了貴人的份例,連屋子佈置也是都按貴人來的。
結果這麼一來,給新人準備的屋子全都要重新收拾。
玉煙對這個門清,笑道:“早年我在宮裡認的那個幹弟弟,這幾日來看我了,還給我帶了不少東西呢。”隨便送了一些消息,比如就在那天摺子送回長春宮後,下午長春宮的大姑姑就帶著人迅速把準備好的屋子又給扒了一層皮。
那庶妃們按什麼例呢?四爺特意立個答應放在長春宮,那就是說剩下的都不能比答應更高?
玉煙不清楚這個,她說再去打聽,這個只要找發放份例的人就能問清了,連長春宮都不必去。這事永壽宮的人都打聽不出來,不過李薇在養心殿聽四爺提了。
四爺說起這個還有些不高興:“才進宮,寸功未建就全都跟潛邸出來的一個位份,這可能嗎?一開始把心都養大了,還怎麼管教?”
雖然半句沒提皇后,但話裡話外是認為皇后只顧施恩,太抬高新人了。
其實,長春宮也跟李薇提過,說是不是新年新氣象,耿貴人等幾人的位份往上提一提?聽皇后的意思是想把這份人情‘讓’給她來做。
李薇表示:皇后涼涼您想多了,我不要這份人情,您想上摺子您就自己上吧。
四爺擺明是想事事跟先帝看齊的,才出孝就大封後宮?他最近常掛在嘴邊上的話就是:寸功未建。宮裡的女人有功勞就是生孩子了,等生了孩子才說提位份的事。
還不是生一個就算,東六宮裡都是生上兩三個才能往上升一級的。
這也跟後宮裡品級少有關。皇后以下,皇貴妃,貴妃,妃,嬪,貴人。答應有點半主半僕的意思,更像是皇家通房丫頭。因為她們不止是侍候男主子,也兼侍候女主子。像四爺這次封在長春宮的答應,大概皇后也不能晾著她什麼差事都不派。
最讓李薇擔心的年氏確實被選進來了,但她還沒見過,目前人還都留在儲秀宮。
秀女們慢慢都從宮裡搬出去了。
弘昐被指婚之後,李薇特意把三個兒子都叫回來,四個兄弟站一起好像從小學到大學都齊了。弘昤跟三個哥哥都不認生,他常跑去阿哥所和尚書房,做為四爺最小的兒子,額娘又是她這個貴妃,整個紫禁城裡都由著他逛。
就跟當年的弘時有個錢通一樣,李薇把程先送到弘昤身邊了。程先或許不夠機靈,忠心一等一的。就跟四爺說的一樣,用奴才有忠心就可用,別的都是其次。
有他跟在弘昤身邊,她放心不少。
而且,按宮裡的制度,一個阿哥身邊有六十到七十個太監侍候,李薇剛看到名單時都傻眼了,可就是這樣。在府裡時,弘昐等人早先身邊都是八個太監,四大四小。到圓明園時,弘時和弘昤都是二十個太監。
李薇還以為是地方大了,看孩子方便。
等進宮後這麼點小地方,弘昤身邊卻紮了七十個太監時,她才發現人數的增多其實意味著身份的改變。
這七十個太監並不是都跟在弘昤身邊侍候的,有看屋子,收拾屋子的,管玩具箱的,跟弘昤出去時探路的,背著他的,會說話能哄他玩的,等等。
……大概還有一部分原因是宮裡太監多。
每回弘昤出去瞎跑,只是跟著的就有二十來個,什麼時候都是一大群,動靜不一般的大。她都聽四爺笑著說‘今天聽到弘昤在前頭玩,一群人跟著他跑,他還高興的直樂’。
這小子最喜歡看著大家在後頭追他。
其實大人哪會跑不過孩子,不過是哄著阿哥玩罷了。他跑的時候身邊一直有人跟著,就是防著他不小心摔了能趕緊抱起來。有這麼多人圍著,李薇認為就算弘昤真遇上了電視劇裡的傳統陷害,落個水、爬個樹,這些人也絕對來得及救他。
見著哥哥們,弘昤就規矩多了,學著三個哥哥端正的坐在椅子上。
弘時突然扭頭對他做了個鬼臉,然後再正過臉來一本正經的,弘昤就被他逗笑了,指著弘時對李薇道:“額娘,三哥逗我。”
李薇順口道:“那你也逗他。”
弘蛉就做鬼臉,扯弘時的袖子要他看。弘時故意不看,怎麼扯都不扭頭,弘昤最後沒辦法從椅子上下來,想抱弘時的椅子上爬。
弘時把他抱上來兩人一起坐,弘昤猛得對他做了個鬼臉,讓弘時看個正著。
做完不見弘時笑,弘昤還奇怪的問他:“三哥你怎麼不笑?”
弘時還想再說,弘昀在旁邊悄悄伸手咯吱了他兩下,弘時一下子就扭著活魚般笑起來了,弘昤這才滿意了。
三個弟弟鬧成一團,弘昐這邊,李薇正跟他說指婚和格格的事。
指婚的小姑娘她見了,看著挺好的,指的那兩個格格她也看了,也都挺好的。四爺親自挑的人,估計也看過畫像。嫡福晉博爾津氏人看著雖然小,規矩卻很足,就是小孩子裝大人樣。
李薇看了皇后和四爺之間幾十年,實在不願意弘昐也跟自己的福晉最後成這樣,就想替這個兒媳婦說兩句話。
以前她從來沒有瞭解過男孩,就算是四爺當年,她也是一點都不瞭解他。
結果她真正開始懂男孩的心理卻是從自己的兒子弘昐身上看出來的。
弘昐現在對女孩子根本沒有很深刻的感覺,他也完全不想瞭解她們的內心世界。對他來說,對到他身邊的女人的要求就兩條:規矩和讓他感到輕鬆舒適。
大概四爺當時也是這樣的想法吧。
這就顯出女孩早熟的一面了。就算是在李薇真正十四五的時候,確實已經情竇初開了啊。當時班裡也有班對的。她記得還當過一次知心姐姐,班對裡的女孩想拉男孩去逛街,男孩騙她說家長不放人,讓他在家寫習題。
其實是到學校跟同學踢足球了。
女孩知道後‘你辜負了我的心!’,大哭。她跟當時的真•純李薇說了很多當時她聽不懂,感覺很像瓊瑤八點檔的話,所以當時她雖然安慰女孩,心裡卻覺得女孩只是在刷悲劇感玩角色扮演,還想著下回再也不要被她抓住說話了。
女孩傷心的就是為什麼男朋友寧願去踢球也不肯跟她在一起呢?這是不是說明他沒有那麼喜歡她呢?
這麼哲學的東西討論起來太複雜了吧?
不過,現在李薇能很肯定的告訴她,是的姑娘,比起跟你一起逛精品店,他寧願去踢球打遊戲看漫畫啊。
這個階段的男孩子對女孩的耐心還沒有對手裡的漫畫遊戲大,期待他們有所表現那是做夢。就跟過家家一樣,女孩現在是他們刷時髦的東西,跟喬丹的籃球鞋差不多。
對弘昐來說也是一樣,讓他現在就跟小福晉和小格格們談感情是不可能的,對他來說尚書房的功課,親兄弟、堂兄弟之間的關係,皇阿瑪的期待都是更重要的。他能花在後院的時間少之又少,更不會跟她們有心與心的交流。
感情這東西,還是要先熟悉起來再來談。
李薇要給弘昐說的是,如果小福晉一時半刻有什麼做得不合他的心意了,讓他儘量告訴她,讓她能明白。
“我還是希望你跟你的福晉能好好的。”她輕歎著說。
弘昐已經有喉節了,正在變嗓,所以他只是咧開個大大的笑,嗯了一聲。
身後的弘昀戳戳他哥,從剛才額娘開始提二哥的福晉,他們就不打鬧都湊過來聽了。弘昀道:“哥,你怎麼不跟額娘說話?”
弘時也說:“就是,哥,跟額娘說說話唄?”
弘昐伸手把這不安好心的弟弟推開。
李薇也有點好奇啊,聽四爺說弘昐在尚書房回答問題時都很簡短,在養心殿跟他說話時也越來越‘言簡意賅’,這麼說時四爺都在笑。
連額娘都這麼看著他,弘昐沒辦法,清了清喉嚨才說:“額娘,兒子記下了。”
果然他一說完,額娘和弟弟們都笑了!
李薇笑完還是心疼兒子的,讓人給他包了好幾瓶秋梨膏,囑咐人最近多給弘昐做豬皮凍吃。這東西涼涼滑滑的,既能補充蛋白質,又不傷喉嚨,還有肉味。
弘暉八月大婚,弘昐就到明年了。
頒金節時,弘暉那裡就有了好消息:他的格格有喜了。
戴佳氏親自到各宮報喜,自然也來了她永壽宮。李薇從太后身上學了不少,此時就什麼過頭的話也不說,戴佳氏報喜,她就說這真是件好事,完了賞些東西給戴佳氏就行了。
至於那個格格,和那個格格的孩子,宮裡並沒有人在意。
這就跟當年有弘暉後,弘昐等人也沒人在意一樣。四爺領進宮的從來都是弘暉,其他各府帶出去的也都是長子。
所以這個孩子未來如何,還要看他落地後是男是女,能不能平安活到長大才算數。
今年永壽宮收到的禮又多了一家,弘昐未來的岳家博爾津就送了一份禮,到過年時李薇就在永壽宮裡給博爾津家女眷留了個座。
一般外臣家的女眷是不會進後宮來請安的。過年時能進來的都是自家親戚,未來式的也算在內。
整個新年都過得四平八穩。四爺也終於把禦稻在長江南北試種成功的事告訴大家了,朝野一片讚譽!
李薇上次沒仔細聽,這回聽到都驚呆了!
這種所謂的禦稻能一年兩熟!!
李薇一開始以為是四爺吹牛皮,可是從康熙爺二十多年的筆記和試種中,還有這次四爺公佈的消息裡,禦稻確實是每年六月就會提前成熟!
是真正的一年兩熟。
李薇在這一刻真的敬佩康熙了,哪怕他這一輩子隻做了這一件事,他也是個好皇帝。
四爺在太和殿說起先帝在知稼軒近二十年的研究,數度落淚。先帝先在宮內試種,後擔心稻種也有南桔北枳之事,雖然多年來有很多想拍皇帝馬屁的人都爭著喊著要種禦稻,先帝卻一直沒有鬆口。
前後二十多年來,他才真的確定這稻種能用,為‘嘉麥’也。
四爺是在重新翻閱先帝的奏摺後才發現的,先帝本來打算就在去年在江南試種,這事就交給李家和曹家來辦。
“……朕,不如先帝。”四爺歎了這麼一聲,默默閉上眼。
已經多久了呢?
他好像已經很久沒想起過當年剛出宮建府時的雄心壯志了。他要輔佐太子,為國為民做出一番事業來。
可是這麼多年來,當年為了河南水災而收集的那麼多的資料全都忘到了腦後,為了辦差而專門請來的師爺戴鐸成了他的謀士,做的是從龍之事,而非替萬民請命,為黎民張目。
從宣佈禦稻起,李薇發現四爺好像又變了一點。
他讓人把康熙禦稻的事載入史策,以供後世萬代敬仰。
李薇真心誠意的去磕了個頭。
她磕過無數個頭,包括磕給四爺的,卻從來沒有這次這個這麼心甘情願。
禦稻天然的粉色太棒了,李薇讓人做出來的珍珠丸子粉白相間,可愛的要命。
她讓人把這珍珠丸子送到四爺那裡,他也說好,還說早膳就上這個,吃起來方便。
她都習慣了,反正在他這裡什麼都是方便第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