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春宮,曹得意打開面前四寸余高的一個盒子,小心翼翼的把裡面的白瓷碗捧出來。
他迎著燭光看,只見這白瓷碗合捧大小,反口圓肚高足,通身無一絲花紋異色。雖然只是一個粗看平平無奇的素碗,但瓷壁觸手如美人的肌膚一般滑膩,胎薄如翼,幾能透光而出。
曹得意輕輕籲了口氣,像對待傳家寶般把它小心翼翼重新放回盒子裡。不過一時藏到哪裡卻沒了主意,捧著猶豫半天,讓人尋來一隻舊夜壺,撬掉底子把盒子藏進去,然後再把底子給釘上,最後用掃帚杆子給捅到了床裡頭。
宮裡人人都知道,永壽宮小到一隻碟子,大到一人高的花瓶,都是萬歲特意給貴妃燒的。聽說早在貴妃還不是貴妃,僅是個小格格時用的就是這種瓷器了。現在那開窯的地方連地名都變了,人稱貴妃窯。
別看永壽宮裡這東西哪裡都有,可外面卻不多見。除了永壽宮,只有養心殿和禦膳房有。偏偏這三處地方他都鑽不進去。
曹得意本來想從禦膳房使勁,讓人從那裡偷出一個半個,報個損毀就行了。結果劉寶泉那廝眼睛都要花了,規矩卻比誰都嚴。
你說打了,碎片呢?別說少一個碗,少一片碎瓷都不行!
結果那個人就讓劉寶泉給抓出來了,聽說劉寶泉生生讓人把他的嘴給堵住,把他的兩隻手放在爐子裡燒成了灰。
曹得意本來還怕劉寶泉問出什麼來,結果劉寶泉直接就把人的嘴給堵住了。燒壞了多雙的太監立刻就被扔出了禦膳房,往上報的是這人點爐子時走神了把手燒壞了。
劉寶泉這是擺明瞭,他只管自己這一畝三分地,你們鬧你們的,別想扯上我就行了。
不愧是在宮裡打滾了一輩子的老太監,曹得意多少松了口氣,轉頭開始在別處使勁。只是拿了這只碗還不夠,他想著能再多得點就好了。
什麼時候能用上還不好說,不過一旦用上就能把永壽宮給釘死!
外面小太監來喊他,他打開門就見是他的小徒弟站在臺階下:“師傅,主子那邊有事喊您過去呢。”
曹得意應了出來,隨手就把門給鎖了。
小徒弟心裡嘀咕但也不敢問,緊緊跟在曹得意後面奉承他:“主子真是一刻都離不了師傅。”
曹得意笑了下,輕聲道:“想知道?”
小徒弟趕緊點頭,他拍了小徒弟的頭一下:“慢慢學吧。”
他快步走到後殿益壽齋,守在門口的宮女見他來就屈屈膝,掀起門簾子小聲道:“公公快進去吧,主子等著呢。”
他謝過走進去,繞過一道屏風就見皇后高居榻上,一邊的炕桌上擺著一隻紅木匣子,上有黃封。
這是萬歲發來的摺子。
他低頭過去,在皇后手上看到一本攤開的摺子,匣子打開,黃封被破開露出裡面的幾本摺子。
“奴才曹得意叩請主子金安。”他跪下道。
元英示意他起來,把摺子放到一邊說:“回頭你往怡親王府走一趟,帶些東西過去。”
曹得意答應著,一點都不往匣子上看。
元英讓他去外面站一站,她這裡叫人把萬歲爺從前面發回來的幾個箱子裡把東西都取出來,對著單子重新一府一府的準備好,再讓人按府送過去。
怡親王府排在第一位,往下是理親王府,直郡王府,誠郡王、淳郡王、九貝子、十四貝子,還有承恩公府、裕親王府等。
她翻過一頁,突然愣了。
第二頁寫在最前頭的就是李家,一等輕車都尉。
她把這本放下,在第二本的第一頁找到了烏拉那拉家。
元英突然像是沒了力氣,更像是胸口被一團烏雲堵住。她都能想像的到,萬歲是在寫完第一本,甚至可能是寫完李家後才發現他把烏拉那拉家忘了。所以乾脆把她的娘家寫到了第二本的開頭。
——她想抓住萬歲大聲喊:我不稀罕!!
承德,避暑山莊。
終於到了承德,李薇不免松了口氣。她從來不知道蒙古的部族有這麼多,而他們從那天見著科爾沁的人之後,往後的每一天都有新的蒙古部族前來見四爺。
所以他們每天停下來後都要開迎接的宴會。
他們的隊伍每一天都在壯大。等於是他們一個個的走了很遠的路來迎,迎上後就跟著一起再往回走。
不如此不能表達他們對四爺的熱情之情。
最後四爺就帶著這麼一大串尾巴終於挺進承德了。他們的旅途也終於完成一半了。
經過四爺這些日子的科普教學後,她才知道別看現在來的部族很多,其實一點也不多。全都只是漠南蒙古的人。也就是緊靠大清疆域的這一塊。
這塊的部族簡直就像一盤炒散的蛋花,多得漠西、漠北加起來都不如它的部族多。
這當然是大清多年來努力的成果。另兩塊部族越少,就意味著那些部族越大,凝聚力越強。所以四爺一點都不討厭漠南有這麼多的部族想從他手裡挖好處,怎麼著也比漠西漠北要好得多。
另外別看大清扶持科爾沁,要是科爾沁真大的能把漠南其他的小部族都給吞了,第一個急的就是四爺。
所以她到現在才知道,別看康熙爺和四爺都挑了科爾沁姓博爾濟奇特氏的駙馬,可他們其實都不是一支的。就跟佟國綱和佟國維一樣,就算是一個父母生的親兄弟,長大後也都會為自己的利益而爭鬥不休。
從住進承德避暑山莊的第一天起,四爺就一刻都沒閑著。
李薇這邊也是,他見男的,她就要見女的。本來這次四爺想把太皇太后給帶來,無奈出發前太皇太后拉肚子了,只好作罷。
太后之前在猶豫,見此也不肯來了,說要照顧太皇太后。
不過四爺給她找了好幾個通蒙古風俗和部族的老師,想著到時提點著才不至於出錯。不過讓她驚訝的是開頭來得人多,後來就沒多少人來見她了。
她一閑下來,四爺就讓人帶她去逛山莊了。
這裡可比她想的在大得多得多啊。
照四爺說的,他們會在這裡住到七月底再走,然後從這裡繞一圈就回京了。
住到這裡感覺就一點都不像是到了蒙古,山莊裡的風格更像是在圓明園裡。不過圓明園是四處都是水,除了湖就是小溪。這裡是到處都是山林,滿眼的綠意望去好像連氣溫都下降了好幾度。
他們住的地方還是一個湖,但除了這個湖以外的地方就全是山林了。
四爺忙完之後就要滿山莊的找她,因為山莊實在是太大,所以她遊山莊還要帶護衛帶旗,高高的旗舉起來,四爺就知道她在哪裡了。
等他找到她時一般天都要黑了,山裡好像天黑就會快一點。四處就點起高高的燈籠,挑高給他們照亮。
他們或騎馬,或坐著肩輿回到煙波至爽齋,再洗漱更衣用膳。
慢慢的這成了一個遊戲。
她也開始次次都換個地方待著等他找過來,四爺都說多虧她帶著,他才能有機會把這個山莊給走遍。
“不然等朕走了也不知道這莊子裡是什麼樣的。”他倒在榻上,看樣子是累得不輕。
從三月出發到現在已經過去一個月了,從路上起他就沒有一刻空閒,趕路時要批摺子,後來還要見人。等到了這裡更是連逛逛山莊的時間都沒有。
李薇讓他躺著,自己打開宮裡送來的匣子看。這裡面是宮裡寫給他的家信。有太后的,寫著太皇太后已經好了,讓他不必擔心。有皇后的,她拿著有些不想拆。
可看他都這麼累了,她給他讀讀信也是應該的。
倒是四爺半天沒聽到她的聲音,放下搭在眼上的手看過來:“怎麼了?誰的信?”一面邊一面坐起身,伸手來接。
她遞過去,他看看外面的封皮,拿竹刀劃開封口,抽出來草草看過一遍就讓人拿筆墨來。
李薇把炕桌上的東西都挪開,他鋪開後這就寫起了回信。
只要是遞到他手裡的工作,再累也要幹完再休息。
不過他寫完一封就停下了,封好後讓人拿匣子來放進去,問她要不要也寫一封交待弘昐。
她從善如流的也寫了一封,一起封了放進去。看他寫的那封是給甯壽宮的。
不知道怎麼回事,她覺得有一點點的高興。
長春宮和皇后現在真是她不願意去想去碰的東西,總覺得有種會突然噴出毒液的感覺。
一齊送來的信中還有弘昐和永壽宮裡常青給她的,這些都沒什麼可說的,她隨便翻翻,再看他也歪在那裡拿著信看,藍色的封皮。
常青只說叩請貴妃娘娘金安,萬福。只是報了個平安,說是宮裡一切都好。
她就知道他的調查並無進展。
弘昐那裡寫得多一些,這些日子他還出宮去了趟李家,李文璧給家裡寫了信,不過寫信時還不知道她伴駕來承德了,所以信裡說問宮裡娘娘好。弘昐把這句抄上來,說這是郭羅瑪法問的,額娘一時看不到,他抄來讓額娘看。
讓李薇好像真的能通過這句話看到李文璧的信一樣。
四爺收起養心殿張保寫來的信,抬頭就看素素看著信眼圈發紅,一眼看到是弘昐的字就笑了,坐過去跟她一起看,解釋道:“這次不帶他來是因為他的功課,下次一定帶你們母子一塊來。”
李薇知道他不會把所有的兒子都帶在身邊,就是雞蛋不放在同一個籃子裡的意思。有時不是想著不會出事就不去預防,他跟她說起過這次帶弘昀三個,下回就換成弘昐和弘昤,把弘昀、弘時留下。
幾個兒子輪著來,個個都有份。
她不好說是兒子太孝順,她又想爹了所以才紅眼圈,認了他的話窩在他懷裡點點頭。
四爺從來了以後都沒閑著,早就想找個機會休息下了,這時摟著她就說:“明天,朕帶你去外面逛逛。”她正要高興,他就接著往下說:“爬爬山,騎騎馬。”
她馬上就一點都不期待了。
不過他都說了,她強不過還是跟著先坐車到山腳下,爬了被康熙爺起名為磬錘山的那個山。她爬上去的時候,四爺非讓她去摸那個所謂的錘子。
它明明像個雞8……
還是豎起來的。
她死活不去,四爺說不摸就不下山,她被逼得沒辦法說兒子都生了四個了,再摸難道還要生?
他說生有什麼不好?朕難道還養不起?
她:……反正有您就能生得出來,不摸也能生出來。
這句話大概戳中他了,終於他不強求她當著一堆護軍太監的面去摸那個了。
下山時比較輕鬆,她沒有坐轎子,讓他牽著手往下走。
走到半山腳時,剛好這一面又是夕陽西下,站高望遠,天地都被染成了金色。
四爺看著這片瑰麗山河,不由得用力握拳,誰知一用力就握到一手的綿軟,他這才想起還牽著素素的手,趕緊放開,轉頭想問她握疼沒有。
李薇不解的反手去牽住他的,率先走下去。
四爺被她拉著走:“疼嗎?”
李薇(?):“……腳不疼。”想想又加了句,“用了千里路的鞋底,不硌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