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阿哥坐到上書房裡時,外面的天還沒亮。
師傅來之前他們要先溫書,一群兄弟開始搖頭晃腦的背那一百二十遍。四阿哥嘴裡背著,心裡卻想起了剛才的早膳。
他從小到大用的膳從來都不是自己點的。
小時候是奶嬤嬤和主管太監點膳,他們給什麼他吃什麼。在皇額娘那裡時,也是皇額娘給什麼他吃什麼。
比較起來,奶嬤嬤和主管太監點的東西比較齊全,而且幾乎都是一樣的。有蛋有奶有肉,有餑餑有餅有糕。而且奶嬤嬤是江蘇人,年紀也比較大,口感偏甜軟。他小時候奶嬤嬤最愛給他吃豬油白糖餡的元宵,大概是覺得小孩子就愛吃甜的吧?
主管太監可能覺得阿哥都愛吃肉,所以每頓必有肉,而且是大塊的肉。
只是制式的膳食看久了就失去了胃口,後來他再看到那相似的膳桌就半飽了。
皇額娘給的東西更精細些,一樣點心七八種料都是少的。
就是再精細的東西,吃到嘴裡也就兩種味:好吃的和不好吃的。反正他是吃不出來放了珍珠粉和加了茯苓粉有什麼區別。
只是皇額娘給的,他總要表現出感激涕零和從來沒見過的新奇。時間久了,他對能講出一大通來歷的菜也沒有興趣了。
等搬進阿哥所後,蘇培盛多少會看些臉色,所以他的膳桌上一些他不愛吃的東西漸漸都少出現了。
可是蘇培盛太絕對,他今天嫌羊肉做的膻了,到明年膳桌上都不會有一塊羊肉。
四阿哥心裡暗暗罵他蠢,不知變通。
於是強迫自己不露出喜好,吃到什麼都是一張臉,免得這蠢才把膳桌都搬空了。
等額娘給了格格後,他又開始跟著格格們的口味用膳。宋格格溫馴的幾乎沒有脾氣,喜歡甜辣的菜式。可大概蘇培盛指點過她,所以她那裡的膳桌總是顯得很奇怪,要麼寡淡的沒有一絲味道,要麼清淡的跟和尚吃的一樣,她自己愛吃的甜辣味的卻再也沒吃過。
後來他偏愛李氏時,宋氏開始吃李氏同樣的東西。等福晉進門後,她就開始跟福晉吃的一樣。
福晉的口味如何他還不知道,因為福晉用膳總讓他想起奶嬤嬤和主管太監,每次都是一大桌,上面什麼東西都有,幾乎看不出任何偏好。
所以,今天早上在膳桌上看到黃瓜炒雞蛋、清炒芹菜和黑木耳拌圓蔥,還有旁邊那一小碟的鹹鴨蛋配蒸餅,他就知道這不是福晉的菜。
他看了一眼蘇培盛,他的頭都快低到胸口了。
哼。
這估計是李氏的菜。
是她孝敬的?
不會,她不會這麼大膽刺福晉的眼。
那就是蘇培盛自作主張了。
雖然有些不快,但這頓早膳確實用的舒心多了。不然看到福晉那一大桌的東西他就沒有一點胃口,這一早上的書可真撐不下去了。
一開始,李氏侍候他也不是多得他的意,只是有一次,李氏背著他吃了一頓烤羊排,吃得上火嘴裡長了口瘡,連喝水都疼,足足養了半個月才好。
他不愛吃羊肉、牛肉,嫌味兒膻。這事院子裡的人都知道,蘇培盛肯定早就提醒過侍候他的這些格格了。所以他在院子裡足有好幾年沒聞到過羊肉味了,更別提還有人敢吃。
李氏吃了羊肉受了半個月的罪,他也半個多月沒去找她。那時福晉還沒嫁進來,院子裡就她和宋格格兩個人。
宋格格的風頭漸漸蓋過她,可他卻慢慢發現,李氏並沒有忌口。
他有很多不吃的東西。牛肉、羊肉、鴨肉,這些他都不吃,豬肉是嫌髒,魚肉是嫌腥。但他也不是絕對不吃,比如冬天時他就很喜歡喝枸杞羊肉湯。可下頭的人太緊張,就以為這些東西他是一點不沾,結果不但他的膳桌上看不到,院子裡的下人們也不吃這些了,是怕沾到味兒讓他生氣。
可李氏從來沒在乎過這個。
四阿哥也就在她這裡可以很自然的偶爾一飽口福。
去年元宵節時,他在她那裡吃了一小碗豬油白糖餡的元宵,幾乎讓蘇培盛嚇掉下巴。大概在貼身太監的眼中,他是為了避免給人留下有所偏好的印象而不拒絕那碗元宵,只有他自己才知道,真的再次吃到熟悉口味的元宵時,他才發現他沒有想像的那麼討厭它。
相反,那碗元宵讓他回憶起了早已離宮去世的奶嬤嬤。
他知道很多人都在猜測他看重李氏的原因,但對他來說,李氏的自在是他最看重的品質。她守規矩,懂事明理,但在這之外她並不過分拘束自己,相反,她在界線之內總是盡情享受的。
比起總是學人的宋氏,看不出偏好的福晉,他當然更喜歡和李氏在一起。在宮裡生活,努力或者是必要的,但自在才是最重要的。李氏限於出身或許不會走的太遠,但她絕對能比福晉和宋氏都更適應在宮中的生活。
四阿哥院裡,李薇直到天光微明才起身,這時也才不過六點出頭,可四阿哥已經走了兩個小時了。
玉瓶早就把洗漱用的熱水和早膳放在茶爐上,見她起來了就立刻帶著兩個小丫頭端著銅盆熱水進屋來,一邊侍候她起床一邊道:“四爺不到四點就走了,聽人說四爺在福晉那裡早膳用的很好呢。”話裡有些發酸。
在玉瓶看來,福晉那裡供應好,好東西當然多,四阿哥喜歡多正常啊。
李薇打著哈欠起來,只穿了一件單件的柳葉青旗袍,裡面一條綢褲,也不肯穿花盆底,“反正在屋裡呢。”她這麼說著,穿上一雙軟底緞鞋。
玉瓶擺上早膳,把白粥和鹹鴨蛋擺在她面前,小心翼翼的問道:“不去福晉那裡坐一坐?”
李薇一愣,問她:“我上次去是什麼時候?”
玉瓶馬上說:“初九,四天前。”不等李薇說話趕緊又接了一句,“聽說宋格格天天去呢。”
言下之意,人家都知道巴結福晉,你也不能太懈怠了。
李薇以前沒穿越前老聽說格格側福晉每天都要去找福晉請安,穿過來了才知道其實沒這個規則。
也不能說沒有,應該說本來有。小時候在李家,請來的嬤嬤教規矩時,確實教了要每天去找皇后請安,小位份的像答應貴人之流還沒這個資格呢,至少要嬪才有榮幸每天見皇后一面。
但進宮選秀時,宮裡嬤嬤說的就完全是另一回事了。因為宮裡沒皇后,自然就沒有向皇后請安一說。而宮中主位們倒是每天都去陪太后說話,不過那就純粹是為了盡孝心,不是規矩,能去的人都是宮中絕對有臉面的。
因為宮裡是這樣,京裡滿大臣家如何李薇沒見過,倒是自從她進阿哥所以後,聽說太子妃和三阿哥福晉都沒有讓格格們天天請安問好的規則,自然四福晉進門後也沒添上這一筆。
李薇倒也明白為什麼連太子妃都不敢現在就擺出准皇后的譜,宮裡的妃子們可是都盯著太子妃呢。既然太子妃都沒擺這個架子,往下的阿哥福晉們自然也不會顯擺自己家裡比後宮、太子妃那裡都更有規矩。
但要說低位份的不必去找高位份的也不對,宮中四妃每天都有不少人去巴結的。小妃嬪們托庇在高位份的妃嬪之下,不但日子能更好過,也能得到更多見到皇帝的機會。
於是阿哥所裡也是一樣的做派。
宋格格每天都去見福晉也是為了表個態。李薇一開始也跟宋格格一樣,可福晉也只是把她們留在偏廳喝茶,七八次裡也未必見她們一次,是標準的冷板凳。
李薇雖然有心學習一下什麼是奴性堅強,但無奈真的沒辦法習慣。既然福晉要表現不壓制人,不擺大福晉架子,她乾脆就成全她,兩人都舒服不是挺好的。
至於福晉會不會因此記恨她,說實話她真的不是特別在意了。
進阿哥所後她學的東西不少,其中一樣就是滿人的福晉其實遠沒有漢人的正室那麼大的權利。皇太極立五大福晉,不管他的原意是不是打算集合更多的勢力,造成的結果就是福晉的威信被降低了。
側福晉,庶福晉雖然聽起來好似低福晉一等,但在阿哥們的眼裡都是差不多的。不說別的,只說隔壁五阿哥的院子裡的兩位格格,就有那份勇氣跟五福晉對著幹,而五福晉還拿她們兩個沒辦法。
李薇也算明白為什麼歷史上的四福晉先是拿李氏這個側福晉沒辦法,後面又拿年氏側福晉沒辦法。漢人歷史中王爺正妃被小妾拿下是不可理解的,但在滿人這邊卻沒什麼奇怪。
好像在滿人這裡只有奴隸和漢人是真正的身份低,其他姓氏的都差不多。
李薇的身份是差在漢軍旗,在旗的還是比漢人好一些些。當然比起滿族的四福晉自然低一頭。如果四阿哥不當皇帝,她再混個側福晉的身份,四福晉這輩子還真拿她沒辦法。再爭一爭看誰的兒子能當世子,最後怎麼樣真的很難說。
進阿哥所後,李薇才發現自己穿成了誰,她對歷史上的李氏知道的不多,雖然只是一鱗半爪,但穿來後真正見識了很多,反倒有了一些心得。
她覺得歷史上最坑李氏的不是四福晉,也不是鈕鈷祿氏,而是四阿哥。他要一直是個王爺,弘時當世子一點問題都沒有。正是因為他跑去當了皇帝,才要選身份上更合適的弘曆。
不想當皇帝的阿哥不是好阿哥。
直到吃完早膳,玉瓶還在眼巴巴的看著她。李薇想著上次去也有四天了,那今天也該去坐冷板凳了。
於是換衣服,重新梳頭,李薇一看時間,也才七點一刻,深深歎口氣往正院去了。
正院裡宋格格已經到了有一刻了,小丫頭把李薇也領進去上了茶後,說福晉正在抄經現在不見人,李薇自然躬身道奴婢來請安,不敢打擾福晉。
然後跟宋格格面對面坐著喝茶。
宋格格長相溫婉,一雙眉眼像秋水一樣動人。她不愛說話,但要拿話題出來,她都能接得上。而且,在四阿哥院裡這麼長時間了,她們兩個從來沒爭執過。
李薇知道這肯定不是她心胸突然變寬大了,而是宋格格就有那個本事把所有的爭執都化解掉。她天生就不會跟人生氣。
說實話,李薇是很喜歡和宋格格在一起的。福晉沒來之前,她沒事時常常跑去找宋格格玩。福晉進門後,好像爭寵這事突然具現化了,她和宋格格之間那層比紙還薄的和睦就像見了陽光的露水一樣,消隱無蹤了。
現在兩人坐在一起,互相用眼神打招呼。礙著是在福晉的地界,兩人不能開口說話,這樣用眼神打官司,反倒透出一絲親近來。兩人的眼神碰了幾次,不約而同笑了起來。
一直坐到將要十一點了,福嬤嬤親自出來送她們出去,言明福晉正在抄經,實在抽不出空來見她們,希望她們見諒。
李薇和宋格格自然要千恩萬謝不在意,然後一起告辭——誰也不會沒眼色繼續留下,又不是要在福晉這裡吃午飯?
出了正院兩人告別,一個向南,一個向北走了。
李薇回到院子裡,玉瓶剛才被她留下看家,見她回來立刻迎上來,換了衣服後,她獻寶一樣捧出一個雙耳南瓜白瓷盅來。
“什麼好東西?”李薇好奇的湊上來看。
玉瓶把盅蓋掀開,裡面是白生生還有些燙的豆腐腦。
李薇立刻高興了:“這可難得了!”
玉瓶笑道:“可不是?咱們這邊沒人吃這一口,他們平常做豆腐都不留這個的。這次是特意給咱們留的,還有一壺豆漿呢!我放在茶爐上了,現在這個天氣不能久留,格格現在要不要吃一碗?”
自從進了宮,這還是李薇頭一次看到豆腐腦。膳房裡這道菜不是常備的,做豆腐時都不會特意做它。
李薇迫不及待道:“給我調一碗!”
玉瓶拿出小碗來盛了兩勺,問:“格格是吃甜的還是吃鹹的?甜的有蜜豆、葡萄乾、各色花鹵都是齊全的。鹹的他們給咱們備了韭菜花、鹵鴨肉、榨菜碎、炸花生碎、油辣椒、炸花椒、蒜蓉、蝦醬和瑤柱絲。”
“先來碗鹹的吧。”李薇口水都快出來了。
吃了兩碗豆腐腦後,午膳時她只吃了一碗老鴨湯下的細絲面。吃完飯又給嘴角的包塗上一層藥,照著鏡子,玉瓶把蘆薈碧玉膏收起來,擔心的說:“一點兒不見好。要不要請太醫來瞧瞧?喝上兩劑藥?”
“多大的事就叫太醫?”剛才吃湯麵時燙了嘴角,李薇也有些急了,道:“把黃連找出來我嚼一片吧。”
論起下火沒有比黃連更好的了。
玉瓶氣的跺腳:“那不苦死了?泡水喝吧。”她翻出一包黃連片,拿兩三片出來用小木錘捶松後,用滾水泡了一壺聞著就透苦味兒的黃連水。
李薇下午沒事時就倒一杯來慢慢喝,其實喝慣了也不覺得有多苦。
等到四點多,四阿哥從上書房回來時,看到她正在喝,聞到這熟悉的苦味,道:“又是黃連水?”
李薇見他進了屏風後,就讓玉瓶去拿換的衣服,侍候他換了衣服和鞋襪,洗臉重新梳頭後,兩人分別坐下。
四阿哥拿著泡著黃連水的壺打開看看,遞給玉瓶道:“再泡壺新的來。”
玉瓶不解其意的去了,很快泡了一壺滾滾的黃連水回來,給他們兩個一人倒了一杯。
四阿哥慢慢的喝了,李薇揮手讓玉瓶下去,蘇培盛仍站在那裡。她的丫頭自然不能跟四阿哥的貼身太監相比。
她繞過炕桌,問:“四爺,上火了?這次還是牙疼?”
說著伸手探到四阿哥的左腮。
四阿哥其實有些火力過旺,用中醫的話就是陽盛陰虛。外表看不出來,但他的後槽牙齦常常腫大。
他卻不愛為這種小事叫太醫,誰叫阿哥身上再小的事也是大事?他這邊不過一個牙疼,太醫一來,皇帝肯定要過問,德妃跟著也要過問,這個院子裡從上到下都要吃訓斥,身邊的貼身侍候的太監宮女嬤嬤都要挨板子。
最重要的是,太醫不會給他開藥,而是先餓上三五天。
四阿哥小時候沒少挨餓,不管是什麼病都是先淨餓。從中醫的角度說這樣確實是有用的,就連從後世穿越過來受過現代教育的李薇都知道,這種方法說白了就是激發起人身體自身的免疫力。比直接吃藥更有用,是對免疫力的一種鍛煉。
何況是藥三分毒。
但站在四阿哥的角度,他對此是深惡痛絕。從他搬到阿哥所來能自己做主了,小病從來不說,不到病得起不來絕不叫太醫。
他的屋裡各種各樣的成藥丸子也是備了一堆。
只是牙疼嘛……好像沒有藥丸子專治牙疼的。
四阿哥沒躲,讓她摸了個正著,看是看不出來,摸一下能感覺到左腮比右邊腫了一點。這種事也不是第一回遇上,她也沒太擔心,想起膳房送來的豆腐腦,正好不費牙不必嚼還能頂餓,就說:
“四爺,剛好有豆腐腦,是膳房今天剛送來的。”
四阿哥:“哦?以前出去倒是在街邊見過,我沒嘗過,是膳房做的?”
“四爺吃著好,日後可以使他們常進。這東西不費多少事,就是做豆腐前留出來就行了。”李薇喊玉瓶把豆腐腦端上來,“四爺吃甜口的還是鹹口的?”
四阿哥沒吃過,好奇的問:“這東西還有兩種味兒的?甜的怎麼吃?鹹的又怎麼吃?”
李薇見此,乾脆讓玉瓶把各種調料全用小碗盛了,七八十幾樣的擺了兩個小桌。
因為四阿哥牙齦上火腫大,是發物的都不能放,結果鹹的只試了鹵鴨肉的,甜的試了糖桂花和玫瑰鹵。
要是李薇,兩碗豆腐腦下去肚子就已經半飽了,四阿哥卻吃了三碗後反而胃口大開,六點剛過就問她:“你這裡什麼時候傳晚點?”
一個半小時前剛把剩下的豆腐腦全吃了居然現在又餓了?
李薇頓時覺得有點反應不過來,但還是立刻道:“七點的時候吧。”她就是現在去叫膳還要給膳房準備的時間啊。
四阿哥滿意的點點頭,繼續捧著書讀去了。沒辦差的時候,四阿哥不管什麼時間手上都捧著一本書。
大概阿哥們都是如此好學?
李薇悄悄起身去西側的廂房裡,叫來蘇培盛商量晚點吃點什麼?
別看四阿哥挑食挑得厲害,但他的胃口卻不小。十七歲的大男孩,正是長身體的時候,雖然宮裡每天兩頓正餐加四頓點心,卻依然不夠。
唯一讓李薇慶倖的是四阿哥的挑嘴並非是愛吃難得的龍肝鳳膽,或者食不厭精燴不厭細,一道菜非要有十七八道工序才肯下嘴。
相反,他更喜歡吃食物的原味。這在宮裡的膳房中反而是最難得的,一道開水白菜的湯底就有幾隻雞去配的素菜,他是無論如何也吃不慣的。
讓李薇奇怪的是,他明明從出生起就沒嘗過平民百姓家的飯,怎麼口味會跟她這個吃了二十年普通飯的人相似?
不過,他這種習慣在宮裡倒是有個好名聲:簡樸。
蘇培盛只是簡單的把這兩天四阿哥吃的東西報一遍,剩下的就死活不肯開口了。他是下人,自然不比她這個半主子能自由說話,至少議論四阿哥一會兒該吃什麼喜歡什麼不是他的本職工作。
考慮到四阿哥後槽牙的牙齦腫了,估計費牙的東西他都吃不香,什麼饅頭米飯都可以歇了,粥雖然好,但喝來喝去只有一個味,還有一多半是水,現在讓他喝粥,不到九點就該又餓了。
反正是晚點不是正餐,規矩也少,李薇就讓玉瓶去膳房傳話,她今天晚上要吃麵條。
膳房的劉太監聽說是玉瓶來了說要吃麵條,就把聽傳話的小太監叫過來,讓他把玉瓶的話學一遍。
小太監道:“說是怕天熱,湯麵會糊,不筋道就不好吃了,讓下好後先用冷水過一遍。還說不必準備鹵,只要幾樣配菜就行。”
“哦,涼拌面啊。”劉太監心中倒是叫起了苦,越簡單的飯越不好做啊,“都要什麼啊?說說。”
小太監就數著手指道:“頭一樣是咱們膳房有的鹹菜、醬菜、酸菜,能切丁的切丁,能切絲的切絲,每種都要。再有就是時鮮的青菜,能生吃的就洗淨切絲裝盤,不能生吃的開水燙過後瀝幹水,只用細鹽、醬油調味。她說最要緊是綠菜不能發黃、發蔫。”
劉太監明白了,道:“行了,叫你孫爺爺和蘇爺爺都起來,讓他們一個去揉面做麵條,多做幾種,粗的、細的,豆麵的、高梁面的、細白面的。再讓你蘇爺爺去調幾種料汁出來,講明是吃面用的,甜鹹油辣都來點兒。叫西廂那邊的該切鹹菜的切鹹菜去,該洗菜的洗菜去!”
小太監麻利的去了。
膳房頓時熱鬧起來,剛六點出頭的時候,太陽還老大呢,牛太監乍一見這個時間就這麼忙起來了,忙找劉太監問:“劉爺爺,這是哪位阿哥今天晚上要辦席面?”要是辦席面的話現存的肉夠不夠啊?要不要他現在去慶豐司再拿點?
馬太監也趕緊過來,要不要酒水?他好侍候著在貴人前露個臉!
劉太監正在監工,拿小銀勺嘗蘇太監調出來的料汁,聞言搖頭:“別擔心,都是些便宜東西,一會兒就得。”
“便宜東西?”馬太監挺沒意思,問清楚後掛了臉,“誰要的啊?這麼折騰人?”
劉太監嘿嘿一笑,彈了他的胖腦門一下,道:“折騰?這種事盼都盼不來呢!”
確實是快,不到六點半就已經都備齊了,麵條備了八種,各種料汁十幾碗,餘下的配料四十多份。
劉太監來回再三檢查後,不但叫人專門給送過去,還叫了一個機靈的小太監跟著過去侍候。提點他道:“這是你的造化,辦好了就算不能一步登天,能在貴人面前落個好字也是不虧的!主子們想吃個新鮮,但她們那邊卻未必調的好味兒。你去別的不必管,只管給主子們調味兒。你放心,主子們好吃酸的、鹹的,還是甜的、辣的,到那裡肯定有人指點你。”
面送過來時,剛六點四十,太陽還沒落,只開始刮起了一絲涼風。
四阿哥一聽晚點送來了,頭一次不必人催就放下書道:“他們倒快。”
李薇侍候著他出去,外面桌子剛擺了一半。
也是四阿哥出來的太快!擱平常他怎麼著也要再過個五分鐘才能出來呢。
擺膳的下人一見阿哥已經出來了,手上更快了三分,一群人低著頭把盤子擺好提著食盒就縮下去了。
四阿哥看到這一大桌的東西,卻發現幾乎全是配料,挺好奇的圍著桌子看了看,對她道:“這種吃法倒新鮮。”
他話裡的意思是李薇把東西全擺出來給他看,這個新鮮。本來只要端了三五種面,配上調好的料汁就行,最多擺滿一個炕桌就行了。
李薇偏偏連鹽罐、白糖、醋壺都擺出來了。
他當然新鮮,這桌上的東西太原生態了,他雖然應該都吃過,但絕對沒都見過。
李薇見他有這個興致,乾脆兩人先把桌上的各樣東西認了個遍,有不認得的還把膳房的那個小太監叫過來學。
小太監又是興奮又是害怕,臉發白聲發抖,但還算順利的都說出來了,李薇看四阿哥的意思,還對這個聲音清亮,口齒乾淨的小太監挺有好感。
他坐下道:“你既說的這麼好,就先調一碗來試試。”
小太監跪下道:“請主子吩咐。”
四阿哥在那八種面上掃了一圈,先挑了加了雞蛋揉出來,略發黃的一種面,讓李薇看就是細長條的涼麵。然後再去看調料,大概是拿不准這些醬啊鹹菜各自的味道,怕放多了串味兒,頭一回只挑了兩三種東西放進去。
小太監拿了個碗,挑了大概兩口的面下去,放了調料,調好盛到碗裡後,又放了黃瓜絲、南瓜丁等小菜點綴,一碗面頓時看起來色彩豐富起來。
大概是面確實合胃口,要麼就是黃瓜絲青翠翠的惹人喜愛,反正第一碗面四阿哥吃著很不錯。
八種面吃了一個來回,雖說碗略小,但量確實不算少,一碗二兩,四阿哥吃了八碗,吃到最後蘇培盛都過來勸,免得吃多了晚上積食。
四阿哥吃的挺痛快,而且他最喜歡的居然就是松花蛋加很多蒜蓉,再放點醋和醬油,加點黃瓜絲和荊芥就可以了。
放下碗筷時,四阿哥居然滿意的當眾誇李薇:“這麼吃挺好的,又省事又方便。還不費什麼錢,都是平常易得的東西,你很好。”
這簡直就是在誇李薇‘勤儉’。
福晉還沒得這樣的考語呢,她先得了。
李薇自然要跪下辭謝這樣的誇獎:“四爺吃著好就是奴婢的造化了,都是膳房的巧思,奴婢不敢居功。”
四阿哥伸手扶她起來:“好了,起來吧。”他對蘇培盛一揮手,“賞他,今天的面調的不錯。”指著膳房的那個小太監。
小太監激動的撲通一聲跪下,連磕了七八個響頭,抬起來一看,額頭正中央鼓了好大的一個青包,還在那裡語無論次的謝恩呢。
四阿哥被他這副樣子逗得一笑,從荷包裡摸出一個一兩左右的金角子扔給他。
小太監還要再謝恩,蘇培盛提著把他給搓出去了。主子賞是臉面,把主子惹煩了這臉面就摔地上了,他也是不忍看這小太監再把剛得的臉面給丟了,太監出頭不容易。
蘇培盛把小太監送出門,道:“主子賞你,是你的造化。你回去記得要好好的謝你的師傅,沒他們你今天也出不了頭。”
小太監的兩隻眼睛亮的出奇,“是!是!謝蘇爺爺提點!”說著又要跪下給蘇培盛磕頭。
蘇培盛拽住他不讓他跪,“行了,行了。趕緊回去了。對了,你叫個什麼名?”
小太監趕緊答:“奴婢趙二程。”
蘇培盛不解:“二程?怎麼叫這麼個名兒?”
小太監不好意思的說:“原來叫趙二狗……後來改了,奴婢不識字,就拿同屋的姓頂了那個狗字……”
蘇培盛噗哧讓他逗笑了,看小太監窘的臉通紅,咳了兩聲清了清喉嚨,嚴肅道:“行了,趕緊回去吧,替我給你劉爺爺帶個好。”
小太監帶著四個幫忙提食盒的人走了,蘇培盛回到屋裡,四阿哥吃飽喝足卻沒坐下歇歇,而是站在書桌前練起了字,見他回來就隨口問道:“怎麼?那小太監拉著你謝你呢?”
李薇坐在旁邊的榻上,也好奇的轉過頭來。她坐的地方透過花窗,剛好能看到院門口,剛才她也看到小太監要給蘇培盛下跪,兩人也說了好一會兒的話,看起來蘇培盛對這個小太監也不錯的樣子,她也想知道這小太監是哪裡入了蘇培盛的眼。
蘇培盛會學話,一副忍俊不禁的樣子把小太監改名兒的事學了一遍,果然逗得四阿哥也露出一絲笑模樣。
見四阿哥笑了,蘇培盛就退下了。看樣子今天晚上四阿哥要歇在這裡,他還要去安排一二。宋格格那裡不會有什麼,福晉那裡卻是肯定要有人來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