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年到了,整個京城都被埋在了雪裡。
今年的雪格外大,四爺早在冬至前後聽欽天監報可能有大雪就已經調撥了足夠的米糧進京,托十四爺帶兵出征的福吧,京城現在最不缺的就是米糧了。保守估計夠全京城的宗親和士兵們吃三年的。
這是弘昐算出來的。
除了調撥進京的米糧,京郊大營以及直隸附近的兵馬也有了一番不小的調動。所以今年太和殿多了不少的新面孔,一問幾乎全都是河南、河北兩地的將軍。
雖然四爺跟她說的是十四帶兵出去只是意在威攝,沒打算真的要打仗,但京裡的準備還是防著萬一打仗時要怎麼辦來做的。據說今年因大雪而遭災,向京城湧來的流民在太原外就被攔住了,不許他們再往前一步。
而靠近京城的地方,則由四爺下旨,在各處搭棚子收留難民,設粥鋪統計人口。京郊附近的土地兼併是最嚴重的,幾乎都被權貴給占完了,所以附近的平民百姓如果不賣身入府,那就只有當佃戶,幾乎沒有人能有自己的田。
所以一遇到像雪災這種惡劣天氣,家裡無米下鍋,全家餓死是很常見的。
這種情況下,做奸犯科的人自然就多了。因為肯定有人不願意被餓死。四爺讓人搭棚子,施粥,一面是為了安撫百姓,一面也是想把主動權攥在手裡。京城附近是絕不能出事的,要是這些好事他不去做,自然有如白蓮教之流願意替他做。
外地流民在遭災時想進京也是因為知道這裡有粥吃,皇帝老爺比他們的父母官要好得多,至少肯給他們飯吃。
李薇也是在此時才知道真正的古代賑災,是只給粥和藥,不會把衣服算在裡頭。而四爺也特意告訴她,那些年她和孩子們給他的‘捐款’,現在終於用出去了。他還特意交待這筆錢專門放在一個粥鋪施粥施藥。
“替你和孩子們積福,菩薩有靈會保佑你們的。”他道。
趁著宮裡沒事,四爺帶她去那粥鋪嘗了那裡的粥。
雖然想的時候覺得很好,可真的坐車到粥鋪前時,李薇只覺得好傻。比起那些在粥鋪前排長隊,衣衫襤褸的百姓來說,坐在車裡還要裹著狐裘,懷抱暖爐,讓下人去粥鋪端粥回來的她實在是看起來太不搭調了。
粥嘗起來還可以,雖然顯得有些粗,但裡面沒砂子也沒土。李薇嘗了發現是好幾種穀類放在一起熬出來的。
而負責這個粥鋪的是李蒼。四爺來了後就讓他領著四處轉,還去後面的庫房看了買來的米糧和藥材。
回來後李蒼還對著車廂裡的她行禮。她要下車,四爺不讓,道:“這會兒雪大,你安心坐著,想見你弟弟日後宣到園子裡見。”
他下車這一會兒,眉毛上都落了雪。可見今年這雪有多大。
李蒼也道:“姐姐請放心,這粥鋪有弟弟看著,一定讓大家都喝上熱呼呼的粥。”
百姓中也有猜出這車跟這粥鋪的關係的,就有人遠遠的沖著車磕頭,漸漸的還有人想往這邊來。四爺一見不能久留,讓侍衛攔住百姓,帶著她趕緊回來了。
坐在車上時,她替他把臉上的雪都拭去,他握著她的手感歎:“朕總算沒辜負了你的心意。”書房裡的箱子最後竟然攢了四箱之多,金銀共計銀八千余兩,金二千餘兩。每次他看到都會像塊石頭般壓在心裡。
這個年註定過得外緊內松。外頭有雪災,還有大軍在外,新年當然不可能太鋪張浪費了。但要犒勞軍士,慰勞在外面辛苦領兵的將軍們,四爺就要重賞他們的家眷。
所以今年的宴客名單是擴充了一截子的。
不但太和殿如此,甯壽宮也一樣。後宮就像是前朝的縮影,四爺那邊請什麼人了,家裡女眷夠格的也是要進來的。但內外消息不通,或者下頭沒能好好領會上頭的意思就突然發生問題。
比如烏拉那拉家就出了一個不大不小的打臉事。
李薇是知道四爺小小的分化了下後族的,不但將皇后的四個兄弟分成了兩邊,在下嫁公主後,還把烏拉那拉氏的族人給又分出來了一部分。
原本族人只需要考慮是跟著原族長星輝幹,還是跟著皇后親兄,一等承恩公五格。結果在宜爾哈下嫁後,四爺的頭一個孩子還是有些號召力的,這就吸引了一些隻打算背靠大樹好乘涼,不打算攪和到族長兄弟爭權這種事裡的族人。
然後今年西六宮不開小宴了,全都彙集到甯壽宮開大宴。以往她也沒地方打聽長春宮都請了誰,都是什麼座次,今年算是看到了。
接著就出事了。
第一天的時候還沒有發現,李薇從甯壽宮回來跟四爺閒聊,他說太和殿如何如何,跟誰誰拼了酒,哪個人又御前失儀,或痛哭,或跪求,或打架(布庫),當然也有吟詩作賦畫畫的,反正出盡百寶,只為在四爺跟前露臉。
四爺這人雖然也愛書畫,但並不喜歡在這種環境裡,旁邊還擺著酒菜,一堆人鬧哄哄的,不是賞畫品書的環境。但這是臣子向他表忠心,他只能奉陪到底。
又因為今年他特意讓一些在外領兵的將軍家的人來,一個個就比著唱口號。說得千篇一律他還要叫好,可算是難為死他了。
李薇就聽到他提到了皇后的兩個哥哥。四爺對承恩公五格的觀感一般,倒是對星輝的印象不錯,說將他拔擢為蒙古都統後幹得相當不錯,日後或可一用云云。
她知道如果四爺用星輝,那五格就只能閒置了。四爺不可能把這兩兄弟都委以重任。
不過跟著她就想起來了,今天在甯壽宮好像沒見到星輝的福晉?
第二天到甯壽宮一看,果然如此。皇后家裡只來了一個女眷,就是五格的福晉。
大宴開三天,之後各宮可請親近人開小宴。但這三天裡,甯壽宮的座次是不可能變了,更不可能臨時再加一個座。所以除了頭一天,剩下兩天裡大家說話時都會不由自主的避開五格的福晉。
而五格的福晉,本來身為皇后家人,應該是相當風光的一個人,在後兩天也變成了小透明,幾乎沒有聽到她再開口。
三天過後,各宮開小宴時,流言才算是大肆傳揚開來。
永壽宮裡現在來的算是真正的親信人了。李薇特意把田氏請了來,實在是因為進宮後再看,還是以前的友誼更珍貴。納喇氏也一併請到了,除此之外,五爺府上的瓜爾佳氏出乎意料的主動遞話想‘多跟貴主兒親近親近’。
說起來五爺在四爺面前是屢受埋怨的,四爺嫌他一直不肯替他效力,現在排在前頭的人裡只有他還是個貝勒,虧五爺還能坐得住。
不過九爺跳出來後,四爺就不強求了。
但瓜爾佳氏這一點上倒是跟五爺不一樣,李薇拿這個問四爺,畢竟多她一個不多,少她一個不少,她本人對是不是多結交一個瓜爾佳氏不怎麼在意的。
四爺道:“老五大概這是想著明面上不好親近,這才指使讓他的側福晉過來。你想見就見,多個人陪你說話也不壞。”
李薇這才把瓜爾佳氏的名字添上。
說起皇后娘家這次出的醜,永壽宮裡的風向還是向著皇后的。李薇先給這件事定了性:“皇后娘娘必定是覺得自家出來一個人就可以了,這又不是打群架,帶得人越多越好。”
所以是皇后識大體,所以才只讓自家出來一個。
而五格是承恩公,星輝就算現在當上都統了,家族之中領頭的還應當是五格。換句話說,哪怕日後星輝入軍機處官居一品了,烏拉那拉家裡還是誰繼承承恩公的爵位,誰是家族的領頭人。
星輝這樣最多是給他自己的子孫後代掙了一份家業和體面。
十五元宵節,宮裡又辦了一次宴會,這次就是實實在在的家宴了,只招待姓愛新覺羅的。密太妃見著了出繼的十六爺,忍不住在甯壽宮就掉了淚。
太后笑道:“見不著你沖著我哭,見著了也要哭,你看看,當著一群小輩的面,你也不嫌丟人。”太后這麼親熱的打趣著,密太妃跟著就破泣為笑,起身福道:“讓娘娘看笑話了。”
太后點名道:“安王家的,你跟貴妃陪著你們娘娘去後頭洗漱一下,一會兒等人多了這臉就丟到外頭去了。”
太后宮裡只坐著康熙爺親生的那一撥兄弟家的女眷,如平郡王、裕親王這些隔了一代的都在外面殿裡候著,一會兒開宴了才讓他們進來。
李薇就跟原十六福晉侍候著密太妃去後殿洗漱下,重新上妝。其間,李薇藉故避開,讓密太妃與十六福晉能私底下說說話。她在隔壁坐了一刻鐘,聽說太后那裡已經叫人進來磕頭了,這才讓宮女去提醒下密太妃。
少頃,十六福晉特地過來給她請罪和道謝,李薇讓她別放在心上:“你們爺雖然是出繼了,可萬歲心裡,十六爺還是自家兄弟。”這些話從她的嘴裡說出來還是有幾分可信的。
在宮裡過了年,不到二月,四爺就又回到了圓明園。好像他回宮就真的是過個年而已。太后卻暫時沒出來,因為成太妃就要出宮了。
四爺終於准了七爺奉養成太妃的摺子。
太后要在宮裡送一送成太妃,四爺躲出來是因為三爺得知這個消息後,幾乎是一天一個摺子,見著四爺就哭著說他有多想念榮太妃,簡直是想起來就哭。
這話可能是真的,因為四爺道:“老三那雙眼睛,哭得都腫成核桃了。”他也挺不忍的,可今太妃們總不能一口氣全放出去。
他跟李薇道:“朕之前也猶豫著,是先送成太妃還是榮太妃。”
在他自己來說是送誰都行,他的目標是用一個太妃來激勵剩下的人。當下就是九爺,他盼著九爺能再努力一把,好想把宜太妃接出去。
但事實上他沒那麼快放走宜太妃,他算著的時間是今年送成太妃出宮,如果九爺差事辦得好,再過個三四年他再把宜太妃送出去。
而三爺跟七爺在他這裡的份量是一樣的,‘都是朕的好兄弟’,他這麼說。
最後請示太后時,太后道成太妃與她相交數十年,她也想早一日成全成太妃這對母子。“成太妃這一輩子吃過不少苦,難得她心胸豁達,熬過來了。到老也該輪到她享享兒子的福了。”
有太后這句話,四爺才最終決定成太妃先出宮。
四爺不敢見三爺,用他的話是:“朕受不住他纏。”就叫李薇把等方面透出去。
李薇請了田氏來,如此這般的一說,道今明兩年大軍就該回來了,到時讓三爺來跟萬歲求個差事,到時漂漂亮亮的辦下來,萬歲這邊就好辦了。
田氏得了這個話,興沖沖的回去找三爺。
三爺皺眉道:“這話真是貴妃跟你說的?”
田氏笑道:“爺還不信我?”
三爺只是覺得這話聽著不像貴妃的口吻,更像是萬歲的意思。難道是萬歲借著貴妃的口指點他?那等大軍回來,有什麼差事是他能做的?
三爺一想就入了神,田氏等半天不見他吭聲,拉著他撒嬌道:“爺不賞我?我可是替爺辦下這麼一件大事呢。”
三爺心不在焉道:“賞,賞,你想要什麼?”
田氏生了兩個兒子一個女兒,最後只保下了一個兒子弘景,她要不是把兒子給安排好了,那是死了都不能閉眼的。此時聽三爺問,忙道:“我聽說二阿哥去戶部了,爺能不能想法子把弘景薦過去,給二阿哥打個下手。”
二阿哥是弘昐,聽說今年就要出來了。
三爺聽了一挑眉:“二阿哥?你現在要弘景去跟二阿哥?不然爺想法子給弘景求個爵位?”
現在可是誰都知道,二阿哥已經不成了。早幾年往二阿哥身邊湊還說得過去,現在湊過去圖什麼?
弘景也是三爺的兒子,三爺也是盼著他好的。
田氏揪著手帕道:“我又不圖別的?弘景不是嫡不是長,我就圖弘景這輩子平平安安的,榮華富貴他都能自己去掙。二阿哥再如何,日後一個太平王爺逃不掉。何況現在說這個還早呢。”
是啊,萬歲壽數還長。
三爺想了下,還是不舍田氏與貴妃一系好不容易結下的善緣。只看萬歲現在還把貴妃帶到圓明園就知道,宮裡傳的年氏能有幾分寵還不好說。
弘景現在跟著二阿哥並不虧。
他道:“爺答應你了。”
從田氏這裡出來,三爺去書房就叫人來商量等大軍回來後,他有什麼能做的?最好就是能露臉又不麻煩,還沒什麼人搶的活兒。
九爺府裡也在想這個,他不獨自己來,把十爺也拉過來了。今年他就要娶繼福晉,不大不小吧,佐領之女,姓大,赫舍裡氏的。只看這繼福晉,萬歲也不算是委屈老十了。
九爺不太樂意就自己被萬歲使喚得團團轉,拽著十爺道:“你也想想能幹點什麼,難不成真就這麼當一輩子的光頭阿哥?上頭這個不是咱們親爹了。”
有親爹在和沒親爹真的不一樣。像九爺和十爺這種在康熙朝就不受康熙爺注意的阿哥更是體會深刻。
十爺也想啊,他就道:“像論功行賞這種事就不用想了,輪不到咱們。撫恤這事估計也不行,扯上銀錢的就有人搶。剩下的就沒什麼好差事了。”
雖然並未跟噶爾丹發生衝突,但大軍開過去再開回來還是有傷亡損耗的。
九爺想了下,問十爺:“你覺得我去幹這個怎麼樣?”統計傷亡士兵。
十爺眼珠子都快瞪出來了:“老九,你吃錯藥了?這種出力不討好的差事你圖什麼?”
九爺撇了下嘴,道:“萬歲的意思你還沒看出來?我要不幹個大的,他能看得見?老七都把自家額娘接回來了,我還能讓我額娘在宮裡住著?她跟太后可沒什麼交情。”有仇還差不多。
以前他想著反正有五哥呢,現在眼看著萬歲根本不想用跟他排行近的人,專挑年紀小的阿哥使。前有十五和十六,估計十七也快露出來了,只要一開府就會被四爺委以重任。
九爺想著,他再不出頭,差事就該被十七搶了。而一開始,萬歲也不會讓十七去做這種會得罪人的差事。傷亡的人不報上來可以繼續領餉銀呢。
十爺聽他這麼說,細想還真是這個道理。博爾濟奇特氏去後,他才始覺之前過得太混日子了,他下頭還有兒子女兒呢,當阿瑪的不立起來,不等他咽氣,他這一支就敗了。
京裡祖宗英雄,子孫靠當東西過日子的也不在少數。
可他連給兒子們留下能當的東西都不多。
兩人打定主意後,都決定到時就去爭這個差事。
三月,四爺把消息傳出去。九月時大軍就該回來了,當然不是都往京裡開,哪裡的兵回哪裡,只有領兵的各部將軍進京。這個後繼的事是不是該議議了?
他本以為大家要搶的都是報喜的差事,比如給誰議個什麼功,誰受賞誰升位,由某幾人提名等,這些是要搶破頭的。
但他沒想到的是得罪人的差事也有一大堆人搶。其中就有他的幾個好兄弟,像三爺,九爺,十爺,還有八爺。
李薇就見四爺冷笑道:“這是又打算背著朕搞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