圓明園裡一下子成了鐵桶,只有進去的,沒有出來的。乍一看跟以前沒什麼兩樣,細想起來總有人心中發虛。
四爺閉居圓明園,好像打算連年都在這裡過了,還讓人整修勤政殿。她看到由營造司與奉宸殿送來修葺宮殿的奏摺讓她用印時才知道,他居然真打算就在這裡把新年過了。
大概就跟頒金節時一樣,宮裡的朝著御座磕頭,圓明園這裡是親信之人。
玉煙見主子捧著這本摺子發起了呆,不得不提醒道:“主子,張起麟在外頭等著呢。”
李薇回過神來才趕緊把蓋了印,遞給玉煙道:“快些送過去吧。”
常青因為一直留在紫禁城裡守著永壽宮,四爺就又把張起麟給她使了。又因為過年前諸事繁雜,他搬到這裡來,內廷的不少事也都要從這裡走,所以她這邊也慢慢的有了不少的公事。
說話張起麟又使人抬進來一擔帳冊,把上頭兩本總帳拿給她過目。
這是今年宮裡過年前賞賜與分例發放,她這裡用過印後退回宮裡,宮裡才能憑這個去叩開宮庫的大門,內務府也憑這個把金銀錢物撥進各宮。
一些如宮女太監的衣物月銀等,她只需要對個人數,再對個分發的總數就能蓋章。
但甯壽宮、長春宮和阿哥所三處的卻要一筆筆對細帳。
四爺在勤政殿見過弘昐後突然說起:“你在戶部也算了快一年的賬了,正好去幫幫你額娘,她那裡的事情也多得很。”
弘昐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拐到後頭的九洲清晏,一進屋先看到的卻是趴在熏爐邊取暖吃栗子的兩狗一鳥。百福和造化是趴在狗窩裡的,烏鴉則是蹲在一個高約一尺的燈籠架上,它的一邊翅膀不能完全合攏,半垂在身側。
架子上掛著個小籃子,裡面就是栗子,烏鴉叨起一個,看不清它是怎麼用力的,反正不過一會兒就見兩半格外整齊的殼落下來,栗子仁被它給吞到嘴裡了。
下午連弘昀和弘時都叫過來了。李薇見勞力這麼多,隨便也把要給額爾赫他們的賞賜細帳都拿給他們去對了。
這些日子裡,李薇沒有把額爾赫叫到園子裡來。雖然她常常讓人去公主府看她,但是不把人叫進園子,這本來就是一個不太好的信號。弘時就道:“姐姐說了,說她在公主府裡沒事,會好好照顧自己,讓額娘你放心。”
李薇嗯了聲,摸摸弘時的頭。
此時四爺做的是外松內緊,兒子們儘量都帶在身邊,女兒們則讓她們都留在府裡別出來。之前太后要回宮,四爺還不高興,基本上是暗示現在有不軌之徒在暗處,等他將這些人一網成擒再說。
當時這母子二人的密談沒人知道到底都說了什麼,不過那天晚上睡覺時,四爺抱著她說:“朕絕不放過這些不安分的傢伙……”
她也不知道能說什麼。
四爺這些日子對她說的話明顯越來越多,有時是想到哪裡說到哪裡。
像李文璧已經在京裡待了快兩年了,他道:“朕想著是直隸那邊駐軍多,十四這趟回來後,朕想把直隸的駐軍給動一動,怕那邊不安穩,就先讓你父回來,免得被攪進去。”這半年直隸那邊狗咬狗的太多了。
再比如這次的下毒事,他居然能十分理智的說:“朕想他們也沒想到真能成功,估計下毒只是他們設的一個局,後面的局勢才是他們想要的。”
當天喝的酒是玉泉和惠泉兩種。酒庫的太監開庫將酒取出,這個是隨機抽的,原意就是為了最大限度的避免下毒的發生。
酒取出後,哪一甕當天開來給萬歲喝,這個也是沒人知道的。不過當天打開後,第一個喝的肯定不是四爺,而是開甕和嘗膳太監。他們都有一條好舌頭,不是只為了試毒,這酒裡要是加了東西,開甕的太監自從幹這個起,嘗過的酒比他吃過的飯還多,不客氣的說這酒液一入喉,是哪年的,什麼地方產的,窖藏幾年,用的是什麼水,哪裡的糧食,等等全都能嘗出來。有的甚至能品出釀酒的秘方。
侍膳太監也是一樣,一共八人一起嘗,出了事八個人一起死。
現在這些人也都被拿了。
其實李薇聽完這些後,心裡想的是可能這毒不是下在酒甕裡的,而是下在酒壺裡的。所以這些人應該全都是無辜的。
四爺也是這麼想,不過他也沒辦法。他歎道:“現在口供沒有問完,朕也不能擔保他們個個都是清白的。當日在席上侍候的都被拿了。”
包括蘇培盛。
對蘇大公公的忠心,李薇還是有數的。這人平時眼高於頂,可以說除了四爺,別的一個也不放在眼裡。要說有人能讓他背叛四爺,她都不相信。他都能做到四爺身邊的大總管了,還有誰能給一個太監比這更高的地位和權勢?
何況四爺還重新給太監排了品級,他是大清以來頭一份的四品太監,是頭一個穿上孔雀補子服的太監。
以蘇培盛的人品,估計穿上那身衣服起讓他為四爺去死都心甘情願了。
隔兩日口供就送來了,四爺也不避她,看過後還拿給她。這些過口供的人都是一日三遍的熬刑,基本上都要熬到最後。只要能不死,說不定就有重見天日的一天。
但這必須是四爺真的信重的人,不然知道這種秘事的,如果不是特別重要的,還是死了更乾淨。
李薇先看的就是當日一同執壺倒酒的兩個小太監。口供上會有日期,時辰,筆錄,施刑官,監刑官(用來防止刑重致死),還有刑具介紹。
她都是趕緊略過第一頁不看,直接從第二頁看起。
上頭兩個小太監的口供都一樣。他們都是在園子裡侍候一輩子的人,從康熙年這園子賜給四爺起,七、八歲時就進來了。一直在膳房做事,一開始只是做些砍柴擔水的差事,慢慢的從幾十個小太監中拼殺上來,這才能在主子跟前侍候。就算這樣,從傳菜到執壺倒酒,這又是一個進階。
三個小太監確實從小相識,家鄉雖然不同,但父母親人也都找不著了。從進宮起就是光杆一個,自己吃飽全家不餓。那個吊死的小太監也確實應該不是自殺,因為他們在賞秋宴上侍候完了還商量著拿上賞銀,改日去八大胡同玩一玩。
李薇看到這裡幾乎以為自己看錯。
問話的是打著把這些人的祖宗八代,包括平時裡最不起眼的小事,心底深處最不可告人的秘密都挖出來的心思。
後面就說太監們也愛上窯子,只要掏錢就能讓女人服侍侍候,而且那裡的女人身經百戰,拿玩具去玩也不怕玩壞了。
李薇一看後面還有十幾頁,沒耐心看了,直接問四爺這一本口供裡有沒有值得在意的東西。
四爺道:“有一個,這些太監常去的窯子裡有個窯姐兒打聽出來有個好去處,應當是招待那些沒見過市面,偷偷從家裡溜出來的小少爺們的。去陪那些人比在窯子裡輕鬆,只是不方便去。那窯姐兒看出他們是太監,想請他們幫著偽造一份戶籍,假託良家,好也去賺這份輕鬆錢。”
他淡淡道:“朕已經讓人去拿人了。”
大檻欄外一片鬼哭狼叫,抖著白花花的一身肉從裡頭被趕出來的嫖客們被步軍統領衙門的兵們攔住後,不脫一層皮是出不去的。個個求爺爺告奶奶的,周圍看熱鬧的裡週邊了三圈。
塔福和費揚古這對兄弟各帶著自己的票人,沒守在大街口,專守在小巷子那裡,來一個就押到一邊,問問家世來歷,是平民就放開,一被按住就嚷:“你知道我是誰嗎?!”
塔福和費揚古的兵就笑咧了嘴了,揚頭喊:“頭兒!這兒又來了一個!”
塔福和費揚古可跟這些兵痞子們不一樣,這二人一過來,身裹貂裘,一派富貴相。又因為娶了媳婦後收拾得更人模人樣了,日子過得順了,氣質也顯得不一般了。以前像流氓,現在像從良了的土匪大盜頭子——改行做善人了。
兵痞子們壞得冒水,一早把這人身上的衣服都給搜走了,這天上飄雪的日子裡,光著脊樑板和屁股蛋可不是個好體驗,這位剛才還喊自己阿瑪是何許人,自己爺爺是何許人,自己祖爺爺的小少爺一會兒青鼻涕就拖下來了。
塔福手裡還抱著暖爐,氣定神閑的慢慢問道:“小爺別急,咱們也是出公差,按規矩是該問清楚的。您說您家是哪兒的啊?”
小少爺現在回過神來了,他要是說了他是哪家的,那這些官爺們再大張旗鼓的把他送回府,他阿瑪能把他的屁股打成八瓣的!等他阿瑪和伯伯叔叔舅舅們去上朝了,再聽到這種流言傳出來,那臉可就真丟大了!
小少爺這下不敢自報家門了,改口說自己是平民,說了自己奶兄弟的名字和家裡住址,還強撐著道:“你們去查啊!我說的都是真的!”
基本上這些小少爺能認識的平頭百姓都有數,何況他們也不是就問了這一個,立刻一個兵就詐道:“我兄弟就住那條街,你說的這家不是在伊拉裡家做下人的嗎?”
小少爺立刻卡殼了,塔福還含笑道:“說不定是你記錯了,來人啊,去那條街上尋尋。”
小少爺看出這是個好心人!上前一把拉住塔福求道:“好爺爺,饒了我這回吧!我家裡知道饒不了我的!”
塔福這就為難了,猶豫了,這下他背後的兵們不樂意了,吵吵起來道:
“頭你再放走一個咱們就白乾了!”
“咱們頭就是好心!剛才都放走不少了!”
“頭啊,你這善心要不得啊,一個都不拿回去,就該咱們挨打了!”
費揚古此時上來勸道:“哥哥,我知道你是受不得人求的,只是你也要替兄弟們想想,這一趟出來頂風冒雪的,大家都不容易,不能讓大家白辛苦還要受罪不是?”
小少爺見人人都同意抓自己,就這個好人站在自己這邊,當下豪氣道:“我請諸位兄弟喝酒!我出銀子!”
後面再有兵痞笑道:“吹牛吧!你這樣的能有多少銀子?二三十兩的也不夠咱們分啊!”
小少爺咬牙道:“一……一百兩!”大不了回去求額娘!
再有人說你這身上就剩下一件衣服了,別騙人了,跟咱們走吧,大人見了你也不會重罰,最多吃個十板子就行了。
一說要吃板子,小少爺立刻痛快的寫下了賭據,說是跟人賭輸的。
簽字畫押按手印後,小少爺也能重新穿上衣服像個人了。他頓時就不甘心了,怎麼能就他一個人倒楣呢?
他悄悄道:“哥哥們這麼辛苦,我有個來外塊的道,看哥哥們都是好人,索性告訴了你們!”他說的也不是什麼稀罕事,就是這不是見人在這邊抓嫖客嘛,想起他有好幾個平時玩得不好的仇家,討厭的人,想整的人,他們平時都在什麼地方玩,請這些官爺們去那邊拿住他們,也讓他們掏銀子寫賭據!
塔福今天是出公差帶著兄弟們賺外塊來的,這也不幹嫖客的事,倒是聽說是找個小婊子,下頭人都說不知是什麼樣的,讓上頭的爺這麼掂記著,大概是被騙得不輕。
無奈這小少爺太想整朋友了,生怕他們拒絕似的立刻就蹦出了一串人。
別說還真不少,好幾個公府阿哥呢。前有佟佳氏承恩公府,佟三爺家的三公子,後有烏拉那拉家承恩公府的小少爺。
塔福聽得一愣,給費揚古使了個眼色,兩人避到一邊。
“烏拉那拉家承恩公府的小少爺,這是哪個啊?”塔福道。
費揚古道:“管他哪個?肯定都是親兒子啊。”
兄弟兩個相視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