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昏時四爺到了,他這一天跟趕場似的。那邊結束了就趕緊過來。
太后聽說御駕進園子了,對李薇道:“你帶老四回去歇著,他今天也夠累的了。明天再過來見我也不遲。”
可這話沒用。李薇迎到四爺後轉達了太后的意思,他道:“知道了。”然後抬腿往凝春堂走,還跟李薇說,“你先回去歇著吧,朕一會兒用得簡單點兒就行。”
他在那邊一天沒正經吃什麼東西,就喝了兩碗熱湯,還是李薇臨走前囑咐人準備的。
李薇讓人去準備粥和湯麵,米也備上,但估計他不會吃。
太后看到這人又回來了,搖頭道:“你也拿老四沒辦法?”
李薇笑:“兒臣拗不過他。”
四爺端正嚴肅的大禮參拜,給太后磕了三個頭。李薇等他磕完就趕緊給扶起來了,他道:“兒子不孝,沒一早給皇額娘拜年。”
他坐到太后身邊,笑道:“百姓人家裡都是除夕晚上就一家老小給家裡的老人磕頭拜年了,偏咱們這等人家不能得此天倫之樂。”
方姑姑送上來了熱茶和點心,四爺拿了塊白糖糕吃了一半放下了。
太后笑道:“一家人不講這些虛禮。你在我這裡坐坐就趕緊回去歇著吧,明天一早還要早起呢。”
回了無逸齋,送上來的東西,四爺只就著肉鬆喝了一碗粥。
泡過腳往床上一倒,李薇喊來按摩太監給他松筋骨,慢慢的把今天在暢春園的事說給他聽。說到選秀時,她道:“這段日子我一直在列名單,拿來給你看看吧。”
早就知道要選秀,偏偏今年的人攢下來的還多,她是照著各府的適齡男孩的名單列的,沒媳婦的滿十五的都要看一個,哪怕暫時不急著娶也先把人給列上。
還有宮裡的幾位小皇叔也都差不多了,放兩年前還能等等,今年只能一口氣全指了,然後在兩三年內完婚。
還有弘時也要指了,他就是前兩年耽誤下來的。
最後是弘暉,他的繼福晉指了也有兩年了。今年給他辦個喜事,掃掃晦氣。
四爺趴著一路嗯嗯的聽,最後眼皮也不抬的道:“薇薇弄得挺好的,就這麼辦吧。”
她可真懷疑他剛才聽了沒有。
剛這麼想,四爺添了句:“弘暉的等等,下半年再辦。先辦弘時的。”
李薇猶豫了下,她想的是先辦弘暉的。一來,弘暉是大哥。二來,四爺顯然還是要粉飾太平,不管查出來的是什麼,表面上必須是天下太平的。
她道:“我想還是先辦弘暉的好些。”
四爺長長的歎了口氣,聽著就累得不得了。他擺擺手,按摩太監退下去,他翻過來,拉著她的手說:“朕……打算冷一冷弘暉……”
圍在弘暉身邊的人太多。企圖借勢的人也太多,這樣下去就算他再想保存弘暉,也擋不住這層出不窮的陰謀。再來幾次,就算他再相信弘暉也不得不辦他了。
所以今年他就沒宣弘暉進園子,只賞了菜下去。
忙完過年後,李薇才從弘昐那裡聽到了後續。剛安斬立決,他暗害弘暾的理由則變成了他給內務府介紹生意,卻被弘暾發現他以次充好,打算具折參他一個藐視聖恩,剛安懼怕之下就下了毒。他想把黑鍋蓋到大貝勒頭上去,結果十三爺明查秋毫給發現了。
之前剛安阿瑪丟爵的事也成了剛安暗恨弘暉的佐證。五格再次上折告剛安惡逆,對他甚為不恭,求其速死。
剛安斬後,無人收斂。
這件事就這麼抹了個乾乾淨淨。
二月初八,皇陵那邊遞了封摺子過來,參在皇陵守墓的八爺在皇陵飲酒作樂,褻玩民女,是為不恭不敬。
四爺跟著下旨訓斥,將先帝時八爺的罪證又拉出來說了一遍後,將八爺貶為庶人。
郭絡羅氏恥與其夫為伍,仰藥自盡,四爺恩旨罪不及婦孺,准郭絡羅氏收葬,但不許其以皇子福晉的身份下葬。
明眼的自然看出這一前一後裡,八爺府估計在弘暾被害中插了一手。
轉眼就是三月了,春回大地,草木返青。
李薇進屋看四爺盤腿坐在榻上,手裡捧著一本摺子在看。
“老八的請罪折。”他道,順手放到了一邊。
李薇拿過來大概掃了一遍,八爺的摺子寫得相當高端。他首先很直接的承認了他在皇陵裡寂寞之下跟附近的民女發生了一段美好的愛情,這自然是他的錯,皇上訓斥得很對,他無顏面見皇阿瑪,被貶為庶民他心甘情願。
跟著提郭絡羅氏,都是他讓郭絡羅氏顏面無存,她才會氣得自盡。
李薇看完不免皺眉,她覺得有點噁心了。這八爺怎麼跟打不死的小強似的。
四爺拉她坐下,把摺子隨意放到架子上,笑道:“快了。”
三月中旬祭皇陵。四爺沒有親去,讓弘昐和十三爺走了一趟。
十三爺特意去看了眼在皇陵附近被人看管著的八爺。
就算是貶其為庶民,也不意味著就放他自由了。只是他不再姓愛新覺羅了而已。弘旺已經被出繼了,八爺的那個女兒也會在今年撫蒙。
八爺跪在庭院裡,兩個太監手拿一尺三寸長的紅漆戒尺站在兩邊,在他面前的是個手捧聖訓老太監。十三爺仔細看了一會兒才認出來這人是魏珠。當年在先帝爺身邊侍候的副總管太監。
皇上登基後,魏珠就已經告老了。這是萬歲不知道從哪裡又把他給挖了出來。
魏珠笑眯眯的,還是老樣子,說話輕聲細語,透著那麼一股恭敬味兒。十三爺看魏珠半彎著腰,一口一個:‘八爺您聽好……’
魏珠早年也是常常替先帝傳旨曉諭大臣,不管先帝是想贊、想誇、想罵,哪怕是奚落,他都能把一句普普通通的話說得含義深遠。他又是奉了皇上的旨意來的,念的是先帝的聖訓,再沒有比他更理直氣壯的了。八爺這跪也跪得理所當然。
十三在院外看,想起了自己當年也是被皇阿瑪派來的人這麼一句句問著,他答一句,就要磕一個頭。
他看了半晌就出去了。守院子的太監跟著出來,一直躬著腰賠笑道:“奴才不敢怠慢差事,每日寅時初刻奴才等侍候八爺起身,用過茶飯後就在院子裡,面朝皇陵侍候八爺。午時休息一刻,侍候八爺用茶飯,再侍候八爺幾個時辰,晚上亥時三刻歇下。”
十三慢慢走出去,身後的聲音越來越遠。他道:“好好侍候八爺,你們的忠心,皇上會知道的。”
太監立刻一臉的喜不自禁,恭敬道:“奴才知曉。”
他帶著一路塵土回了京,特意拐去了長安街。見八爺府外已經用油布給圍了起來,裡頭狼煙動地的,枯花萎木,破石爛磚都堆在外頭。
他先去了園子給皇上磕頭,第二個去了崇文門外的九門提督衙門,最後才回了府。
一路奔波,滿身疲憊。卻顧不上梳洗,先去看望兆佳氏。
兆佳氏自弘暾去後就瘦成了一把骨頭,原本就染上白霜的頭髮一下子白了大半。她見到十三爺盈盈起身,滿臉是笑,溫柔的侍候他梳洗更衣,就讓他去侍妾那裡休息。
十三對她道:“萬歲賜了我一個園子,咱們去園子裡住住吧。我也鬆快鬆快。”
兆佳氏不大想去,但也不肯掃他的興,就問:“園子在哪兒?萬歲賜名了嗎?”
十三笑了下,“萬歲說要賞我個園子,問我看中哪個,我就把老八的承澤園要來了。”
兆佳氏愣住了。
“園子離皇上的園子也近,你過去了也能常去給皇貴妃請安。”十三道。
聽說十三帶著兆佳氏去了承澤園,李薇度著四爺的心思就把他們給請來了。
如果弘昐他們中的一個出了事,她都不敢想到時她會是什麼樣。
所以再見到兆佳氏時,看她像是一口氣也被奪了半條命去也並不吃驚。她只是握著兆佳氏的手說:“想想你的孩子。”
兆佳氏疲憊的笑了下,竟然跟她說想從秀女中給十三爺選個好人。
李薇聽她話裡的意思不對,試探了下:“你是想……”
兆佳氏只要不笑,滿臉都是苦澀之意,她道:“不瞞貴主兒,我現在心灰意懶,實在不能再侍候我們爺了。就想給他求個好人,能替我好好照顧我們爺。”
晚上見了四爺,李薇道:“我看兆佳氏的意思是想求個側福晉。”
四爺倒是原本就打算在這次秀女中賜兩個好的給十三爺。既然弘暾沒了,那就讓十三爺再生兩個吧。沒了一個,再生他三四五六個。
但賜格格和賜側福晉是不一樣的。
四爺聽了放下書,沉吟片刻道:“待朕問過十三再說吧。”
李薇能猜到兆佳氏的意思,勸了兩句道:“我看兆佳氏只怕是……”沒幾年活頭了。“十三爺之後肯定要再娶繼福晉的,到時這人的人品性格如何,咱們都不知道。所以兆佳氏才想著先求個側福晉,看著要是人品過得去,就把孩子們託付給她了。”
四爺原來想不到這個,聽她說起才明白。這下真要好好問問十三爺的意思了。
大概兆佳氏也跟十三爺提過了,第二天,四爺問的時候,十三爺也說‘這是兆佳氏的意思,我現在也只能由著他了’
“不然由著我是不願意再折騰一回的。”十三爺搖搖頭,歎了口氣。或許在他這個年紀的還有不少男人能梅開二度,他卻早就沒有這種心情了。
既然十三爺也是這個意思,李薇就暗示讓他們去看人了。
此時選秀已經開始了,初選過後,秀女們住進了宮裡。由太監和嬤嬤們過篩子。親手辦過幾次選秀,李薇很清楚身份和家世才是最重要的。像普通旗人家的姑娘,或者家世太低的,除非自已本人十分出眾,不管是容貌還是品德都無可挑剔才有可能留到最後。
而家世比較亮眼的,就算本人有些小毛病,嬤嬤們也不會把人給刷下去。不過李薇把嬤嬤叫過來問話的時候,嬤嬤們的嘴裡就會說:“姑娘除了脾氣有點硬以外,沒別的大毛病。”
那這個脾氣硬就是最大的問題了。
被嬤嬤們這麼說過的人大多都會在李薇這關被刷下,最後會被指給宗室。除非她的家世真的太牛X才會遞到四爺那裡徵求意見。
弘時很快就被指婚了,他的福晉是最先被挑出來的。格格倒是立刻就指了,選秀結束後秀女歸家,讓他自己接人進府。
十三爺的側福晉也有了。李薇提供的人選挺多,兆佳氏和十三爺選的卻是今年已經愈齡的一位秀女。大概兆佳氏看這個側福晉也不是一天兩天的功夫了。
九月時,弘暉娶繼福晉。喜事辦得十分低調。
彼時,四爺已經帶弘昐去泰山了。因為聖駕不在京,李薇就照著四爺留下來的話,按規矩賞了而已。
之後新人磕頭也給免了。
李薇在圓明園裡接到四爺的來信,上面寫他和弘昐比著爬山,最後弘昐居然輸給了他,讓他高興的在信裡寫‘朕不輸少年人矣’。
她哭笑不得,回信寫道‘見秀女,俱青澀,不如臣妾多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