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皇子最終還是救了回來,卻因毒性被催發得太過猛烈,不但雙腿俱廢,連下半身的能力也一併喪失。換一句話說,他才剛滿十三歲,這輩子就到頭了。皇子大多早熟,與宮女癡纏的人不是沒有,但落得他這種下場的還是破天荒頭一個。
朝臣們想到他,難免就要想起七皇子,然後紛紛搖頭。都是一個娘胎裡生下來的,怎麼差距就如此之大?所幸七皇子早已離開甘泉宮,這才沒被連累了名聲。
鄧朝山見慧妃眼睛十分灼亮,嘴唇卻微微發青,便也替她把脈,探出同樣的毒素。景帝對此極為重視,一面讓鄧朝山放出風聲,說老八是得了馬上風,一面暗地裡調查真兇,又拿老八當誘餌,把下毒之人抓住,順藤摸瓜查到太后那裡,從而翻出一樁驚天奇案。一個月之後,太后暴病身亡,又過一月,靖國公也因憂思過重而辭世。
一樁驚天醜聞就這樣悄無聲息地掩埋在歷史的長河中,而慧妃和老八自始至終都搞不明白自己為何會招來如此橫禍。景帝卻從太后口中得知,她與靖國公的醜事曾被老八撞破,這才起了殺人滅口的心思,而老八素來與慧妃親密無間,慧妃十有**也知道。
除了幾個心腹,景帝恨不得把所有知情者殺人滅口,但涉及妻妾與子嗣,一時間也頗多猶豫。他並未去找老八對質,便是問了也得不到一句實話,還會像上次那樣,一股腦兒全推到老七的小狗頭上。倘若不是他的玉佩落在太后手裡,倘若不是老七不良於行,他很有可能會假扮成對方,來個借刀殺人。
八皇子連至親都能殘害,早已令景帝寒了心,莫說寵愛重用,便是多看一眼也覺得膈應,再加上這件事,竟就成了一根心頭刺,欲拔卻又不能。反复思忖之後,他下了一道旨意,將慧妃連同八皇子一塊兒遷到冷泉宮,幽禁終身狂妃天下。
曾經的一代寵妃就這樣沒落了,而七皇子年滿十四就請了旨意,搬去宮外居住。
兩年後,端王府。
七皇子正坐在廊下,一面飲茶一面笑看花叢中撲來撲去的小狗。小順子和幾名太監各守住一個方位,免得它頑皮跑遠了。老鬼也跟著端親王出了宮,此時正漂浮在半空,絮絮叨叨地說話。
“你別整天想著玩兒,得了空也找找那妖婦。這都兩年過去了,我替你著急!”
有姝腦袋扎進草叢裡嗅聞,彷彿在找什麼東西,只露出一截滾圓的屁股和肥短的尾巴。他一面搖晃尾巴,一面老神在在地道,“不急,當年我抓掉那小姑娘一根頭髮,憑藉這根頭髮,就算她們跑到天邊我也能把人找出來。”
“我看你就是貪玩。”老鬼一語揭破。
有姝僵了僵,然後若無其事地把落在草叢裡的繡球叼出來,屁顛屁顛朝主子跑去。將繡球放在離主子三米遠的地方,他連連吠叫,烏溜溜的眼睛裡滿是殷切期待。
七皇子俯身看他,眼角眉梢全是溫柔淺笑,“你想讓我陪你玩繡球?好啊,把繡球給我。”
有姝並未上前,反倒叼著繡球跑遠一些,蹲坐在地上繼續吠叫,見主子還是不動,竟直接把繡球扔到台階下,咕嚕咕嚕滾遠了。他抬起一隻前爪,指了指繡球,又指了指主子雙腿,意思極為明顯。
七皇子朗聲笑了,“好吧,你來扔繡球,我來撿,這樣滿意了嗎?”即便貴為親王,即便已擁有左右朝堂的權利,在自家愛寵面前,七皇子也不過是個狗奴罷了。
他非但不以為恥,還常常覺得不夠周全,想盡辦法為有姝提供更安逸的生活。為防攪擾有姝好眠,他可以整夜整夜保持同一個睡姿;為防有姝挑食,他能讓自己習慣味道寡淡的飯菜;見有姝總是孤孤單單地玩耍,即便想撒個歡,盡情奔跑一下,也因擔心自己身體而不敢稍離,他就拼了命地鍛煉身體,試圖重新站起來。好在皇天不負有心人,最近一段日子,他已經能撐著拐杖,扶著牆壁,慢慢走上一段距離。
有姝蹲坐在五米開外的地方等著主子,怕他摔了,後腿一蹬一蹬,隨時準備跑過去。看見重新站起來的主子,他比任何人都高興,小尾巴甩得太過猛烈,連整個屁股都開始扭動。他忍了又忍,終是沒忍住,一扭一扭地奔到主子身邊,等他走上幾步稍作休息的時候就用毛茸茸的腦袋去磨蹭他腿肚子,左腿蹭完去蹭右腿,右腿蹭完又蹭左腿,來來回回、歡喜雀躍,鼻頭還發出奶聲奶氣的哼哼聲。
七皇子被他逗得直笑,剛用光的力氣瞬間又恢復了。他遣退欲攙扶自己的太監,也扔掉手裡的拐杖,扶著牆壁說道,“有姝,快別蹭了,當心踩到你。”
有姝汪汪叫了兩聲,連忙跑到三米開外等待。主子今年剛滿十六,卻已經長得非常高大,臉上稚氣盡退,又因參政兩年的緣故,由俊美溫雅中透出幾分凜然威勢。現在的他,彷若與初次見面的他融合了,一樣在逆境中掙扎,一樣堅強果敢、勇往無前。他可以被擊敗,卻絕不會被打垮。
想想曾經,看看現在,有姝不禁百感交集。
七皇子被他崇拜而又熱切的目光看得心尖發燙,快走兩步,喘息道,“小東西,是不是覺得你家主子很厲害?你且等著,再過不久我就能陪你到處遛彎,便是天涯海角也能與你同去。”
有姝高興得連舌頭都吐了出來,再次跑上前磨蹭主子腿腳,引領著他走過遊廊,下到草地。終於撿到繡球時,七皇子已累得滿頭大汗,嘴角卻掛著暢快的笑容。他彎腰,將繡球遞給有姝,躍躍欲試道,“再來。”
有姝叼著繡球跑遠,這次蹲坐在二十米開外的地方,眼巴巴地看著主子,不時吠叫兩聲,彷彿在給對方打氣。七皇子一步一步挪移,漆黑雙目只看得見青青草坪上那雪白的一團。若是生命中沒有有姝,他想自己一定會活得糟糕透頂、一塌糊塗。
再次撿起繡球時,他被有姝撲到了,主寵兩個躺在爛漫馨香的花叢裡,互相嬉鬧,然後靜靜躺平,一起閒看天上的白雲與飛鳥。倘若沒有政務,他們能一躺就是一整天,而且半點不會覺得枯燥無味。
感覺日頭太過耀眼,七皇子把有姝舉起來,擋住光線,然後慢慢將他湊近了,去親吻他帶著青草香氣的小肉墊和濕漉漉的鼻頭,喟嘆道,“有姝,你什麼時候才能化形?我已經十六了。”
有姝吠了兩聲,心道的確是時候恢復人形了。
恰在此時,一名侍衛疾步走來,低聲道,“主子,皇上召您入宮商討政事。”
“本王知道了。”七皇子親了親有姝腦門,這才在兩名太監的攙扶下爬起來,回寢殿換朝服。四爪金龍袍服穿在他身上有種別樣的威嚴,即便雙腿殘疾多年,身材也比一般的皇子看上去更為高大健壯。幾名幕僚候在一旁,徐徐禀報朝中諸事,而他則仔細為有姝穿戴打扮。
有姝有一口小箱子,專門用來擺放玩具和服裝。沒錯,就算變成一隻狗,有姝也是有衣服穿的,宮裡賞下的名貴布料全被七皇子拿來給他裁了衣裳。臨到出門的時候,七皇子穿什麼他就穿什麼,務必叫人一眼就能認出來他正是七皇子的寶貝疙瘩。
捯飭整齊,七皇子把有姝抱上馬車,一名幕僚陪伴身側,低聲交談,“王爺,您雙腿已經康復的事,該何時告訴皇上?”自從出宮之後,端親王就開始慢慢籌謀佈局,不用兩年就已把身邊的人全部收攏,也因此,端親王府裡的大小諸事,除非他有意,否則外界絕對不會知道。
“總要告訴他的,但不是現在。本王心裡自有成算。”七皇子擺手,見有姝仰躺在自己懷裡睡著了,連忙從矮桌裡翻出一條特製的小毛毯,輕輕替他蓋好,又愛不釋手地捏了捏他軟綿綿的前爪。
幕僚初來之時還頗感不適,現在卻已經習慣了主子對小狗過分寵溺的態度。其實只要把小狗看成小王爺,違和感也就不那麼重了。父母對待子女都這樣,然而即便如此,七王爺也是最嬌慣孩子的那一類。
幕僚刻意壓低嗓音,又道,“王爺,您對那個位置是否有意?如今各位皇子都已長成,您若無意,可挑選一人輔佐,您若有意……”
七皇子擺手,表情極為莫測,“此事暫且不提,本王還需想想。”
幕僚不再言語。沉默間,皇城到了,幾名太監立刻跑上來幫七王爺抬輪椅,然後緩緩推到金鑾殿,等候在殿外的朝臣紛紛上前打招呼,因聲音太過嘈雜,難免吵醒了有姝。
四皇子也已封王,在朝中的地位卻遠遠不如老七來得穩固,不得不上前拉攏。看見頭戴紫金冠,身穿四爪盤龍親王袍服,脖頸掛著一枚價值連城的血色暖玉,渾身上下都寫滿“貴氣逼人”四個字的小狗,他喟嘆道,“七弟,你這隻狗,約莫是全天下最好命的狗。為了讓他穿得與你一樣,你竟覥著臉向父皇要了一道旨意,還時時刻刻捧在掌心供著,我看你這樣不似主子,倒更像它的奴才。”
“只要有姝高興,叫本王乾什麼都好。”七皇子朗聲而笑,狗奴姿態盡顯。
“你啊你,竟把狗看得比人還重,這次大婚之後可該怎麼與王妃相處?難道讓她與一隻小狗去爭寵不成?”
七皇子扶額,心道千防萬防,還是沒能防住消息走漏。不過倒也罷了,正好趁此機會看看有姝是什麼反應。
有姝的反應是震驚,極度震驚,傻傻站了一會兒才衝主子狂吠起來。想丟下我跑去與別的女人結婚,別說門,連窗都沒有。他邊吠邊用爪子狂撓主子胳膊,小模樣十分凶神惡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