爾笙扶著霽靈回到小院子的時候,沈醉正在院裡的石桌上躺著曬太陽,身邊擺了兩個空酒壇,手裡還抱著一個。
彼時霽靈已經暈了過去,臉色白得跟紙一樣,爾笙哪有功夫去看沈醉,馱著霽靈便急急往屋裡趕。無方沒有大夫,修仙者多是受的內傷,得靠自我調息,即便是受了皮肉傷,自身用靈力調息也才是最好的辦法。
而此次卻不一樣,骨蟎的邪氣侵入霽靈身體之中,若無外人助她清除邪氣,她是無法自行調息的。
在爾笙眼中師姐一直是強大的,與她一同外出除妖以來師姐從來沒有受過這麽重的傷,她從沒想過,師姐也會淌出這麽多血……
爾笙在霽靈屋裡四處翻找著繃帶和剪刀,正慌亂之際,忽見門口光線一暗,沈醉神色晦暗的站在那方,目光冰涼,他看著霽靈肩膀處的傷口,沉聲問:「誰幹的?」
聲色中竟是從未聽過的凜冽。
爾笙微微有些怔愣。
沈醉心中仿似有一團火在燎燒,怎麽也平息不下來:「我問你,是誰,傷了她?」
一向吊兒郎當沒個正經的師父突然正經起來了,爾笙很是不習慣,隔了許久才老實交代道:「是個叫骨蟎的妖怪,已經被殺掉了。」
沈醉的拳握緊至泛白,他冷冷勾唇:「真是……便宜他了。」
爾笙翻出了繃帶和剪刀,跑回床邊,剛想將霽靈的衣服直接扒下來,但是又突然想到沈醉還在後麵,道:「師父,你先出去,我要脫師姐的衣服了。夫子說男女授受不親。」
沈醉冷笑:「一把屎一把尿拉扯大的小屁孩還跟我計較。你就當夫子那話是在放屁。」一邊說著一邊進了屋來,他手一攬,輕輕的將霽靈抱了起來,「她這傷口太深,躺著根本弄不了,我扶著,你把裡麵的爛肉挖出來,再撒點藥包好。」
聽見要動手把傷口裡麵的爛肉挖掉,爾笙立即扔了剪刀和繃帶:「做不來做不來,這是師姐又不是妖怪和肉蟲,活生生的師姐……我下不了手。」
沈醉眉頭一皺:「小丫頭越來越沒用。」
爾笙被鄙視之後本來鼓起了那麽一些勇氣,但掃了一眼師姐血肉模糊的肩頭,又立即直甩腦袋:「不行不行,師父咱們還是換著來,我扶著師姐,你來給她挖。」
沈醉輕哼一聲,手中藍光一凝,積聚出一把幽藍色匕首的摸樣。
爾笙趕緊與沈醉調換了位置。
然而,當沈醉的手指觸碰到霽靈的衣領之時卻不由自主的頓住了。
男女有別……即便是自己一把屎一把尿拉扯大的小孩,現在也是男女有別……
好不容易忍下胸中湧出的異樣躁動,沈醉轉手用藍色的匕首輕挑,將霽靈的衣領撥開,看見被血染過的鎖骨,沈醉手微微一抖,又立即穩住。
「師父,你磨蹭什麽?」爾笙奇怪。
沈醉此時也懶得去數落她,心一狠,揭開幾乎與肉凝在一起的衣物,霽靈被疼得清醒了許多,她眯著眼看了看眼前的人,難得虛弱的輕哼:「師父,疼……」
自霽靈長大之後幾時還聽過她這般呼喚,沈醉的目光不由自主的軟了下來,哄道:「忍忍。」轉眼看著她早已血肉模糊的肩上,沈醉握著的匕首有些顫抖,他低聲囑咐爾笙,「把你師姐扶好,別讓她亂動。」
爾笙應了,忙念了一個定身決,讓霽靈無法動彈。
匕首紮進傷口時,霽靈似是痛極,牙關緊咬,額上冷汗涔涔。沈醉臉色也有些蒼白,但是手上的動作卻十分利索,一塊塊腐壞的血肉被挖出來扔在地上。爾笙轉過頭去不忍再看。
不知過了多久,沈醉終於沉聲吩咐:「小耳朵,幫你師姐把傷口包好。」
爾笙轉過頭來一看,這才發現師父連藥粉也撒好了。她忙取過繃帶,作勢要給霽靈包紮傷口,沈醉起身讓開,卻不料霽靈扔拽著他的衣袖不肯放手。
她雙眼緊閉,儼然已經疼暈了過去,手卻是下意識的緊緊握著,不肯放鬆半點。
爾笙是個不大會琢磨其間細膩情感的人,擼了袖子便要去將霽靈的手指頭一根一根掰開,幸而沈醉終是看不下去的出聲製止了:「小耳朵……還是我來吧,你先出去。」
爾笙眨巴著眼睛想,包紮傷口可不像挖肉,這衣服可是得褪下一大半的……
不過既然是師父要求的……
「那我先去燒點熱水,等會兒給師姐擦身。」
「嗯。」
爾笙乖乖的走了出去,掩上門之時聽見霽靈迷迷糊糊的一遍遍喚著「師父」二字,沈醉的手停留在霽靈的肩頭,半天也沒動彈一下。
為什麽明明是同樣的兩個字,卻聽起來如此不同呢?爾笙的師父和霽靈的師父,到底哪裡不一樣……
忙碌了一天,終是能倒在自己的**歇息了,爾笙依舊把一鱗劍擺在自己的床邊,輕輕摸著劍身,喃喃道:「今晚師父都守在師姐身邊,我要不要也過去看看,在師姐房裡守一夜好了,不然明天師姐醒了會說我沒良心的。」
爾笙猶豫了一會兒又道:「但是今天我也幫了這麽多忙,胳膊腿都跑細了,唔,我還是別過去好了,反正有師父,師姐的房裡又沒個能躺著睡覺得地方……而且就往常來看師姐好像更喜歡和師父單獨待在一起。」
在爾笙看不見的暗處,月光透過窗戶照進來,在地上投射出一個小小的蛇身,聽了爾笙的喃喃自語,小蛇腦袋鄭重其事的點了點,像是很讚同她後麵這話。
「我還是安心睡自己的覺好了。」爾笙說服了自己,脫了衣服便鑽進了被窩裡。
臨睡之前,爾笙望著一鱗劍出神道:「長淵長淵,今天我救了師姐,以後我也一定能救得了你的,我現在已經很厲害了……」
這樣的話,已成了爾笙入睡前必定會說的,像是一個信仰,又像是一句誓言。
房間安靜下來,銀白的月色投入屋內灑了一地冰涼,隱藏在屋子暗處中的黑蛇微微探出腦袋,沐浴著銀色月光,金眸閃得發亮。他看了看已然沉入睡夢中的爾笙,又望了望空中大得詭異的月亮。
今晚的無方仙山,邪氣過重……
無人知曉,在爾笙隔壁的屋子,重傷的霽靈尚在沉睡,沈醉靜靜的坐在她的身邊,眸中神色複雜得令人難以揣度,而在霽靈被窩中,她衣服裡尚揣著的骨蟎內丹正散出一絲絲奇異的光,一如窗外月色。
只是霽靈不知,沈醉不知,爾笙更是不知。
這夜爾笙做了個奇怪的夢,初始,在夢中除了一片黑暗什麽都沒有,她只覺自己在不斷的下墜,像是掉入了一個無底的洞中。
四周除了一片荒蕪的黑暗什麽都沒有。漸漸的,在混沌之中,出現了一個白衣女子的身影,在她身旁還有一團模模糊糊的巨大黑影,畫面漸漸清晰,白衣女子靜靜倚坐在巨大黑龍的犄角之間,她伸手摸了摸黑龍的角,道:「長淵,聽我講了如此多的紅塵俗事,你可是覺得厭煩?」
「依著司命所說,世事繁瑣皆自成一趣。若有機會,我倒想親自去走一遭。」
司命默了默:「你可是想要自由?」
「想。」
司命輕輕笑了:「我幫你可好?」
「逆天改命必不得輕饒,司命,為了長淵犯此大罪,不值。」
「長淵,你並不該無故受此責罰,所謂天命,又有誰見真的見過呢?我任司命星君一職,最不信的莫過於命運。摯友,若說為上古預言而受此囚禁,這幾萬年,足矣。」
長淵沉默,繼而長歎:「司命,逆了天命,那人又怎麽會饒得了你……」
司命冷笑:「幹他何事,左右不過是改改批錯了的上古語言。若是如此上天還要降罰……既然這天地不仁,我便是逆了又何妨。」
天地不仁,我便是逆了……又何妨。
此一言像是一句魔咒,在爾笙的腦海裡紮了根,一直盤旋不去,直至翌日她神智恍惚的醒來,腦袋炸裂一樣難受。她迷迷糊糊的打了水洗漱完了便坐在院裡的石桌旁發呆。
適時,沈醉自霽靈的房間裡出來,青了一張臉,見爾笙一臉迷茫的傻坐著,皺眉問:「你昨夜莫不是趴在門前聽了一夜的牆角?」
「天地不仁……」爾笙喃喃自語了幾句,才望著沈醉,恍然回過神來,有些困惑的問,「師父,你說真的會有前世今生這一說麽?」
「死一次約莫就清楚了。」沉醉心情不好的答完,轉身便出了院門,估計又是去買酒喝了。
爾笙想,一定是師姐醒了又給師父吃癟了。她一聲歎息:「都這麽大的人了,怎麽就不知道讓著徒弟一下呢,真是個幼稚的師父。」言罷,她到井邊打了一盆水,又燒了一會兒,才端到霽靈門前敲了房門:「師姐,我來給你洗漱。」
不料爾笙剛把門推開,忽然一陣陰風刮過,一顆黑色的珠子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急速擦過爾笙的臉頰,「刷」的一聲直直衝向天際。
爾笙還在怔然,霽靈動彈不得的躺在**,狠狠瞪著爾笙:「定身術為何沒給我解了?」
「昨天……就忘了。」爾笙呆呆的回答。
霽靈氣道:「那是骨蟎的內丹,尚未淨化,如此為禍人間的妖物跑了你還不去追!」
爾笙被罵得一個激靈,立即答了聲好,回屋提了一鱗劍便禦劍追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