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子這一日很早就醒過來了。頭一晚上她就聽身邊的丫鬟們說進宮要許多準備呢,雖說蕭荊山說過不需要太過在意,隨便一些就可以,但她心裡還是有些忐忑。
幸好她也沒有什麼要操心的,周圍的一切自有人料理妥當,她就是衣來伸手了。蕭荊山見她臉上依然有些不自在,走過來握著她的手安慰說:「你以前不是還說要到這裡來找皇上問問我的下落嗎?那時候可沒有怕得意思。」
梅子想起以前,忍不住笑了:「那時候根本不懂事的,就一心想著無論如何要找到你。如今知道得多了,自然知道這個皇上一句話就能要人命,我能怕嗎?」
蕭荊山溫暖乾燥的大手捏著她的小手:「別擔心,當今皇上是一個寬厚仁慈的君主,你見到他就知道了。」
見到他就知道了?儘管這麼說,梅子心裡依然不安,整個心就這麼上下隨著轎子一起顛簸著,以至於她根本無心看一路的風景。後來終於顛簸著到了宮門前,便有人請她下了轎子,跟著一眾宮人沿著石板鋪成的路往裡面走去。
由於蕭荊山是大將軍是武將,而梅子只是家眷,是要等著皇上宣召才能覲見的,於是兩個人自然要分開。
蕭荊山摸著梅子手上發涼,心裡有些不忍:「你先進去,我派人傳信,讓明珠公主過來陪你。」
梅子聽到這話,想起那個大大咧咧的明珠公主,心裡倒是好受了許多,她點了點頭:「嗯,也好。」
這時有人過來催了,蕭荊山拍了拍她的手,低語道:「我先過去了。」
梅子勉強笑了下:「你去吧,我沒事。」
說是沒事,可是當蕭荊山寬厚沉穩的背影逐漸消失在眼前時,她的心便漸漸往下沉去,忽然想起一個很久不曾想起的事情,阿芒曾對她說過,讓她不要到上京來。
阿芒當時的樣子,好似這上京城有猛虎有野狼,於是這猛獸有野狼到底在哪裡?
會是在這裡嗎?
周圍富麗堂皇的宮殿一層疊一層就如同家鄉那望不到邊際的山巒,那是梅子在綠水村一輩子都不會看到的景象,可是梅子無心欣賞。如果是之前到了上京只是驚嘆一番,那如今她便是感慨了。
從沒有這麼一刻,她感到自己不過是遙遠的小山村裡一個不起眼的小村姑罷了。天下這麼大,每個人都似乎安然地處在自己的位置上,她卻如同一隻不小心走出林子闖入了自己不該進入的領地的小野兔一樣,心裡驚惶不安。
甚至有那麼一刻,她開始懷疑,自己到底是因為什麼離開生養自己的小村子,來到這片分明讓她水土不服的地方?她抬頭看了看那一眼望不到邊際的宮殿,那裡的某一處,有一個男人,正是自家昔日那個會打獵會磨刀也會割麥的男人。
嫁了他,追隨著他,便走進這裡嗎?
梅子正低頭想著,忽然聽到一聲驚喜的喊叫:「梅嫂子!」
梅子還未曾被人這樣稱呼,更何況是在這陌生到讓人發寒的宮殿裡,她猛地抬起頭,卻正好看到明珠公主樂顛顛地跑過來。
明珠公主再不是外面那男不男女不女的打扮,鵝黃色的宮裙穿在身上為她平添了幾分嬌媚和高貴。
明珠公主拉著梅子的手笑得合不上嘴:「我總算見到你了!」
梅子想起她口口聲聲說要找自己玩兒的事,笑道:「你還好意思說,這些日子都不見你人影的。」
梅子這麼一說,明珠公主覺得好生冤枉,趕緊指天發誓:「自從入了宮,我家那個皇兄不知道犯了什麼毛病,一天到晚命人管著我,又是學這又是學那,好生煩人!我是根本連出宮的功夫都沒有啊!」
梅子聽她這麼一說,倒很是同情:「好吧,既然這樣,那我自然不會怪你。如今我進宮來,這裡安靜得厲害,讓人看著心裡就發冷,我正怕呢,幸好看到你了。」梅子握住她的手,感到從未有過的親切和安慰。
明珠公主卻愁眉苦臉地說:「你看吧,你才來一次就受不了了,我呢,我可是日日夜夜住在這裡啊,你看這裡哪裡是人住的地方!」
明珠公主最近實在煩惱,好不容易看到梅子,於是拉著梅子一番哭訴,梅子無奈,也只好聽她說著。
兩個人說了半日,忽然旁邊一個太監過來拜見,說是皇后娘娘有請。
梅子一聽頗為驚訝,根據蕭荊山的說法,自己是要在偏殿等著皇上召見的啊,並沒有說過要見皇后娘娘的,怎麼如今卻出了這樣一檔事呢?
明珠公主聽說皇后娘娘召見,倒很是開心,拉著梅子的手說:「走,我們一起去看看吧!」
梅子根本沒來得及有什麼想法,就被明珠公主拉著跟隨太監過去了。
路上梅子在匆忙中連忙問明珠公主:「見了皇后要說啥做啥?我什麼都不知道啊!」她只知道見了皇上應該怎樣拜,蕭荊山專門讓人教過她的,可是見了皇后應該如何呢?
明珠公主不以為然:「見了就見唄,能怎麼樣,你就打個招呼就行了!放心,我皇嫂是難得一見的大美人,你看了肯定喜歡的!」
梅子聽她這麼說,心裡卻更加忐忑了。
一路上,彷彿走馬觀花一般,看到無數的宮女和太監,繞過一個又一個讓人眼花繚亂的迴廊,總算最後到了一處殿門前。
明珠公主大搖大擺地拉著梅子邁進去,口裡還叫道:「皇嫂,你找梅嫂子做什麼啊?」
梅子隨她走進殿中,一眼便看到在兩排垂首侍立的宮女的最盡頭,有一個女子隨性側坐在那裡。
她確實是美人兒。
如果說明珠公主是晨間的露珠,那她就是傍晚時分連著天拂著山的赤霞。
那個女人穿著繡了百鳥朝鳳圖紋的紅色裙子,端正而不失嫵媚地坐在那裡,整個人如同如同俏生生開在繁華盡頭的一支蘭花,唇邊帶著一抹似有若無地笑容望著自己。
梅子一時之間有些看呆了,如果說之前她覺得這個宮殿是冰冷到不應該有人居住的,那麼當她看到這個女子的時候,便覺得單單是這個女子便可以為這個冰冷的宮殿添彩生輝。
那個女人,也就是這個宮殿的主人,大昭的皇后,見梅子這樣看著自己,低低地笑了下:「你叫梅子?」
她的聲音柔和,低啞,彷彿風吹過樹葉的聲音,沙沙的,但聽在耳邊卻很舒服。
梅子這才醒過來,匆忙之中就要趕緊跪下。
待到梅子這邊驚慌失措地跪下,皇后抬起眸子,輕輕笑了下:「免了。」
明珠公主趕緊拉著梅子的手扶起她:「皇嫂都說了,可以免禮了,梅嫂子你起來吧。」
皇后聽到這話,原本端著一隻精巧茶杯的手微微頓住:「梅嫂子?明珠,你叫得倒是親切呢。」
明珠公主已經扶起了跪得有些狼狽的梅子,此時聽到皇后嫂子這麼問,理所當然地說:「這是我蕭大哥娶的娘子,我自然應該叫她嫂子的啦。」
皇后聽她這麼說,唇邊溢開低涼卻柔和的笑來,卻也沒再說什麼。
少頃,明珠公主領著梅子坐在一旁矮杌子上,梅子知道在皇后面前不應該隨便坐的,可是明珠公主非要讓她坐,最後一旁看著的皇后也說:「坐吧,都沒有外人。」
梅子無法,只得坐下,可是這一坐下,也是侷促不安的坐下。
周圍全是低聲斂氣的宮女太監,前面是那個雍容華貴的讓人不敢去看的皇后娘娘,而身邊則是一個大大咧咧根本不懂得看眼色看場合的明珠公主。
梅子只得低著頭,靜靜聽著,有問必答。
皇后優雅從容地放下手中茶具,梅子從眼角隱約可以看到,她的手指修長,白皙到幾乎透明,而指甲是朱紅色的,幾乎比她的衣服還要豔麗。
她忍不住低頭看了看自己的手,她一直以為的手也算好看的。小時候爹爹還在的時候,家裡種了鳳仙花給梅子和妹妹染指甲,染出來是粉紅色,襯著白嫩的小手指頭,人見人誇。
可是如今看到了這皇后的手,她心裡一下子明白了,因為用鳳仙花染了指甲而喜得蹦蹦跳跳的,是深山溝裡綠水村的梅子和朱桃。
因為她們不知道,在大山的外面,有著如斯的繁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