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酒眸裡映著迎面而來的一束銀光,她站在原地,雲袖被狂風吹得飄然欲飛。
那黑衣蒙面的持劍之人卻在看清她面容的一瞬間眸色微滯,手中長劍定在她眉心前三寸,咬牙切齒道:“竟然……真的是你!”
“你是……”
溫酒看著對方的眼睛,有似曾相識之感,卻一時說不出是誰,但聽他說這話,應當也是認得她的。
必是故人無疑。
不等她同這黑衣刺客敘舊,黑衣蒙面人的同夥已經持劍殺入亭中,紛紛出聲道:“主子有令但凡是礙事的人,全部一並滅口,你怎麽還不動手?”
持劍指著溫酒的那個蒙面人忽然收劍背於身後,一把將扣住了她的肩膀將她擒住。
燭火搖晃間,平日裡嬌俏可人的侍女們同刺客們打得不相上下,一邊高聲喊著“殿下小心”,一邊拚命的朝溫酒這邊聚了過來。
“你們人太少,殺了我就走不了了。”溫酒也不掙扎,只是語調平靜的同挾持她的蒙面人和刺客們說:“不如這樣,派人你們來的人給你們多少好處,我多出十倍,把劍收了,有話好好說。”
她有種很奇怪的直覺,眼前這個“故人”不會傷她性命。
“你如今還真是身份尊貴出手闊綽!”蒙面人在聽見這話之後,眸色忽冷,一把將她身上的披風扯下,將劍鋒送到她頸部。
“殿下!”
侍女們驚呼聲乍起。
溫酒還沒搞明白這人怎麽就翻臉了,只見劍鋒攜著寒意直逼頸部而來。
就在這一瞬間,亭外大雨傾盆而落。
有一道紅衣破風而立,長劍尚未出鞘只在手中一翻轉,便將蒙面人連人帶劍擊退數步,陷入眾人的打鬥之中。
溫酒徒然失了支撐點,站立不穩整個人都往雨裡栽去。
來人伸手一撈,便將溫酒擁入了懷中,嗓音低沉道:“殿下說今日要回府用膳,都入夜了也不見人影,可教我好等。”
溫酒猛地抬頭看向眼前人,眸裡滿是驚詫愕然。
心中卻頓生歡喜。
她被父皇強行指派出來辦事,出門便遇忽如起來的一場大雨,莫名其妙的被這些個蒙面人行刺,如此種種都算倒霉事。
可一見到謝珩,這些莫名其妙的倒霉事便算不得什麽了,心裡滿滿都是這眼前人,哪騰的出空來管其它的。
謝珩垂眸看她,忽的一抬手,揚起火紅的披風將溫酒整個人都籠在其中,為她擋去了庭前風雨,也擋住了她所有視線。
溫酒窩在溫暖懷抱裡,聽見他沉聲道:“一個不留。”
她窩在謝珩懷裡一愣神的功夫,謝珩帶來的青衣衛和退守幾十步外的鳳衛們已經飛身而至,刀劍相交之聲頻頻,只聽得悶聲不斷,不停的有重物怦然倒地之聲。
“等等!”溫酒忽然想起剛才那個蒙面人看清她面容時眸色一滯的模樣,一把將擋住的視線的披風扯下,從謝珩懷中抬起頭來,“別傷了他!”
這些人都是一身黑衣蒙著臉的打扮,身量看著也差不多,青衣衛和鳳衛們都不知道溫酒說的“他”究竟是誰,下死手的動作不由得頓了頓。
溫酒的目光從一眾蒙面人身上掃過,一時又分不出誰不睡,不由得有些著急。
謝珩見狀,不由得改口道:“抓活的。”
聲落,隻片刻的功夫,黑衣人便被如數拿下,被青衣衛們押著,在庭前跪成一大排。
溫酒急著去找方才那人,但是謝珩抱住了她就不放,也不知道是什麽毛病。
她當著這麽多人的面,也不好說他什麽,隻好抬起掩在披風的手,輕輕在謝珩腰間戳了戳,“快放開,有正事兒要辦。”
謝珩被她這個小動作戳的有些想笑,不由得開口問道:“殿下的意思是……沒正事兒的時候就可以抱,對吧?”
他說完,也不等溫酒開口,便自顧自點了點頭,繼續道:“好,我記住了。”
溫酒頓時無言以對:“……”
她只能用一種難以言喻的目光看著謝珩,希望他能從這個眼神裡意會一點點。
然而,謝珩顯然並不想意會,他抬手解下了披風,披在了溫酒身上,修長的手指翻飛交疊,轉眼間就連系帶都幫她系好了。
“那殿下先辦正事,其他的我們回府再說。”
他壓低了嗓音,低低沉沉的嗓音隨風潛入她耳中,攪得耳朵有些癢癢的。
溫酒頭暈腦脹的“嗯”了一聲,抬手摸了摸耳垂,邁步向前走了兩步。
她還沒來得及站定,鳳衛帶頭的那人便帶著一眾屬下齊刷書跪在雨中,“屬下未能及時保護殿下安危,萬死難辭其咎!”
溫酒一見這種動不動非要跪下說話不可的人就頭疼,剛要開口說話,忽聽得那那群蒙面刺客之中有人嘲諷的低笑了一聲。
她側目看去,只見跪在大雨中的一眾黑衣蒙面人都低垂著頭,只有最右邊那個,被兩個兩個青衣衛死死扣住,還梗著脖子看她。
他同溫酒對視著,眼裡七分嘲諷,三分怨恨。
許是雨勢太大,淋得他眼眶愈發的紅了。
溫酒腦子裡的思緒有些混亂,漲了張嘴,又不知道該說什麽好,便隨手一拂袖,同鳳衛們說:“是本宮讓你們退遠些的,怪不得你們,都起來吧。”
“謝殿下!”
鳳衛們低著頭起身。
溫酒卻忽然穿入雨簾中,快步走到最右邊的那個黑衣蒙面人面前,
鳳衛以為她要辦正事,連忙稟告道:“此刻總共也來了二十多人,死了小半,還剩下十五人……”
他還說完,溫酒忽然啞聲打斷道:“放開他。”
擒住那蒙面人的兩個青衣衛有些為難,其中一人低聲道:“這小子身手不錯,就這麽放開,怕是眨眼間就跑了。”
“我讓你放開!”
溫酒說話的聲量徒然高了許多。
兩名青衣衛連忙松手,往退了一步,那名蒙面人像是累了,往後一仰直接躺在了雨地裡。
溫酒顫著手,摘下了他臉上的黑色蒙面巾,在看清少年眉眼的一瞬間,杏眸裡頓時水光彌漫。
少年抬手抹去了唇邊的血跡,唇角勾起一抹嘲諷的冷弧,字字清晰道:“你如今好生威風啊,阿姐。”
“小文,你還活著……”
溫酒滿心思緒紛雜,在大雨中蹲身看著一襲黑衣的少年,眼前的視線變得有些模糊。
當初大金鐵騎連攻兩城,長平郡慘遭屠殺,她趕回溫家的時候,那一連片茅草屋都被燒成了灰燼,只剩下眾人骸骨,難以分辯,只能斂收在一起下葬。
她以為溫文早就死在了那場大禍之中,卻沒想到,他竟然還活著。
數不清多少日子不見,溫文同她記憶中的模樣已經大不相同,稚氣的眉眼張開了,人也變黑了不少,半點沒有以前的瘦弱模樣,想來是這幾年沒少吃苦。
溫酒伸手想去摸少年的臉,卻被他躲開了。
三月的雨,並不算冷,只是夜風襲人,她一時大喜,整個人止不住輕微的顫抖。
溫文看著她,忽然笑了,“像八殿下這樣的金枝玉葉,竟然還記得我這麽這個小人物,真是難得啊。”
“我……”
溫酒剛要開口同他說話。
溫文唇邊的笑忽然冷了下去,“你不是神智不清嗎?你不是什麽都不記得了嗎?你要當金枝玉葉就好好做你的慕容玖,為什麽還要和謝珩糾纏不清?”
“小文,你在說什麽?”
溫酒見到弟弟的狂喜一瞬間變成了茫然無措。
是的,無措。
她完全不知道溫文為什麽會說這些。
“你根本就沒有神志不清,沒有忘記你是溫酒,也沒有忘記謝珩,你知道我是誰……”溫文眼眶發紅,說話也有些顛來倒去。
他死死的盯著她,像是想在她臉上看出點什麽來。
最後,他只是自嘲的一笑,“謝琦失蹤後,你派人滿天下尋找他的下落,你盡心盡力的做著謝家的少夫人,拚命的護著謝珩謝玹那些姓謝的!溫掌櫃、溫財神、西楚八殿下,你一步比一步走的高,做的是人上人,那我呢?”
溫文一手撐在雨地裡,坐起來,同她的視線齊平,一字一句的問她:“五年了,整整五年了,你可曾有一時一日想起過我這個弟弟?”
溫酒被他質問的面色發白,有口難言,身形也穩不住,仿佛一陣風就能刮跑一般。
一直在幾步開外凝視著她的謝珩從侍女手中接過優質山飛身掠來,一把將她扶住了,將她護在傘下,居高臨下的看著溫文,眉頭微皺,還沒開口,就被溫酒拽住了手掌。
她拽的有些緊,全然忘了控制力道,啞聲道:“別……別傷他。”
溫酒耳邊盡是風聲雨聲相擾,頭開始嗡嗡作響,記憶混亂不清,可她仍舊記得謝珩這人一生氣,必然是要見血的。
她心中有愧。
當時大金鐵騎屠城,她沒能護住父親阿娘,沒能護住溫文這個弟弟。
所以此刻,哪怕是身子極度不適,還不忘拽著謝珩,同他說別傷了溫文。
謝珩知道她對這個弟弟有多看重,當時屠城之禍後,他們初到帝京,阿酒總是做噩夢,喊“溫文快跑”,明明不信神佛,卻悄悄跑到萬華寺給溫家的人燒紙錢。
怕她的弟弟生前窮苦,死後在地府還過得那麽拮據。
她只是習慣了把思念藏在心裡,不與人言,這樣別人看起來,她總是過得很好很開心的樣子。
因此,總有人說溫財神生性涼薄,若不是謝家滿門權貴,她豈會為謝家這般盡心盡力。
“你想要什麽補償,我都能給你。”謝珩看著坐在雨地的溫文,嗓音低沉道:“別和她這麽說話。”
“謝公子、不,如今該稱你為晏皇陛下了。”溫文慢慢的站了起來,同謝珩對視著,嘴角的冷弧有些掛不住,“我記得第一次見你的時候,你還是我姐夫的長兄,如今你抱自己的弟妻抱的這麽順手,心裡就真的半分愧疚也沒有?”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