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淵說著,忽然嘲諷一笑,“人心本無常,怎麽可能一輩子與人同心同德,生死與共?這所謂的同心盟?,無論說得有多好聽,也不過是西楚開國之主與國師牽製彼此所用之物,他們死了之後一了百了,卻留下如此大患讓西楚歷代君王都要受國師府掣肘!”
容生聽罷,冷笑道:“現在說受國師府掣肘坐立難安了,當年是誰求著我師父結下同心盟的?”
慕容淵道:“當年皇室之中皇子皇女眾多,是容情自己選中了朕……朕當時只是為了自保才答應把自己的性命同她的性命系在一起的,若非西楚陰陽顛倒以女為尊,以朕之能,何須與她結盟才能奪得大權?朕登基之後,未曾虧待過她半分,可局勢初定,容情卻忽然魔障了一般,想要什麽長生!”
慕容淵的嗓音驟沉:“俗世之人妄求長生簡直是做夢!偏偏數百年來,歷代國師都在追尋虛妄之物,到了容情這一代更是癡迷瘋魔,為了修煉那所謂的神功幾番大傷險些喪命。朕如此雄才大略,豈能任由她為了那些虛妄傳言拿朕的性命去涉險!”
他像是怎麽也想不明白似的,問容生:“西楚國師位於萬萬人之上,與君王平起平坐,普天之下只有西楚國師府有此殊榮,她還有什麽不滿意的?”
容生眸色深邃的看著慕容淵,幽幽反問道:“你真以為她拚命練功是為了長生?”
慕容淵愣了一下,“不然還能為了什麽?”忽然話鋒一轉道:“容生,你少年白發,也是練那所謂的神功練得走火入魔了吧?更何況,你還沒和皇室中人結下同心盟,所有的痛楚都要你一個人扛著,這滋味應當不太好受。”
西楚歷代國師練得的功法出神入化,他們是西楚百姓的信仰,近乎神明,可若是與人立盟結契,就成為嗜血成性,不能見天日的怪物。
每一代的真傳弟子在年滿十八之後,就必須從西楚皇室血脈裡挑出一個結下同心盟,從此性命相連,否則必會短壽,活不過二十五歲。
而容生是唯一一個,到了二十幾歲還不曾與西楚皇室眾人結盟的國師。
慕容淵好似找到了突破口一般,笑了一下,“對了,你今年多大?”
容生並不答話。
慕容淵卻自顧自道:“二十幾來著?竟拖到了這個年歲,皇室之中竟沒有一人竟讓你看上眼的?再不與人結同心盟……你還能活幾天?”
容生恨聲道:“本座這些年著實被你們這些為了爭權奪利無所不用其極的肮髒之輩惡心透了!”
他的嗓音一瞬間冰寒透骨:“如我師父那般瞎了眼與人錯結同心盟,被弄成那般不死不活的樣子,還不如趁早死了乾淨!”
其實西楚歷代國師少有能善終的,只是天家皇權更迭,每每都會把先前的那些舊事美化一番,真真的密辛之事從不外傳,也就鮮有人知。
容生自小在國師府長大,聽得的最多的便是那兩句祖訓:“為國為君,九死不悔。”
他小時候不明白這話的意思,也不懂為什麽歷代國師一心為國為君,總是不得善終,卻依舊代代拚死相護,而那史書卻盡是君臣和的溢美之詞。
後來明白的時候,國師府滿門被滅,一切天翻地覆。
慕容淵微愣,而後低聲道:“那玖玖呢?”
容生一時沒說話。
慕容淵卻好似抓到了新的期望一般,繼續道:“玖玖自幼流落在外,她性子軟心又良善,同那些個在宮裡長大的不一樣,你去把她帶回來,與她結下同心盟……她絕不會害你的,她也害不了你,朕去後,西楚便是你二人的天下……如此既能保你的性命,又能安定西楚江山,如此兩全其美之事,何樂而不為啊?”
容生眸色冷冷的看著他,“你自己為了鞏固皇位將眾多貴女玩弄於鼓掌之間,一生負心薄幸不知廉恥,便以為本座也是你這樣的嗎?”
慕容淵等了許久,也沒等到他想要的答案,不由得怒道:“住口!”
厲聲呵斥之後,他又徒然泄氣了一般,無奈而不解的問道:“容生,你到底想要什麽?”
慕容淵是真的不明白,“江山美人觸手可得,你還有什麽不樂意的?你到底想要什麽?這世上還有什麽比美人和天下更重要?”
容生一言不發,隨即轉身出殿而去。
很多年前,慕容淵也曾問過容情想要什麽。
那時候年幼的容生,躲在廊柱後看著師父站在繁花盛開之處笑而不語。
後來,他忍不住問師父為什麽不和帝君說出想要的東西呢。
師父說:“人這一生,想要的東西會有很多,大多都稍微費點心思就能到手了,可偏偏有那麽一樣東西,得之不易,全看運氣,既然不確定能不能拿到自己手裡,那便不要說出口為好,免得給彼此徒增煩憂。”
其實年幼的容生壓根沒聽懂,但是師父那時候的神情挺像那麽回事的。
如今想來,她確實沒給慕容淵添什麽煩憂,因為這人從來不知道容情為他做了什麽,他這一生心中有帝位,有天下,有安景,或許內心深處還有對穩固皇權利用過的眾多嬪妃的一點點愧疚之心,卻唯獨不會顧念容情半分。
慕容淵永遠也不會知道,國師府被滅的那一天,氣息奄奄的容情同他說的最後的一句話是“阿生,你日後可以報仇,但是無論如何都不要殺慕容淵,答應師父……讓他活著,好好的活到他該去的那一天。”
後來少年長成,報了大仇,把那一日曾在國師府出現過的人全殺了,重整師門手握大權,狠毒凌厲得列國皆驚。
卻始終沒動慕容淵。
反倒是慕容淵見到容生之後想起那些個舊事寢食難安,暗裡朝他下手過數次,只是容生不是那個心有軟肋的容情,來多少人殺多少,一個都沒放過。
光陰飛逝,容生等了一年又一年,謀算過千遍,找到了流落在外的嫡公主回來打破所有人都隻為爭奪權位的西楚腐朽僵局,費盡心機制造著慕容淵該去的那一天。
卻沒想到,最終會變成今日這般景象。
千回萬繞,人與事都偏離了原定的軌道,卻到底算是成了。
正在運功療傷的容生思緒紛雜,喉間猛地湧上一抹腥甜,他忽的想起謝瑜還趴在床沿上睡著,硬生生的把血咽了回去。
慕容淵的嗓音好像還在他耳邊回蕩著,聲嘶力竭的問:“容生!你到底想要什麽?”
容生以前想報仇,想要慕容淵死,想西楚百姓可以太平安樂,這些都實現了之後,他想了許久,也不知道自己究竟還有什麽想要的。
此刻他睜開雙眸,看著身邊睡意正酣的謝萬金,忽然覺得世上萬千事物都很好,活著也很好,比死去好上千百倍。
容生唇角微揚,啞聲道:“我想做人。”
做個像謝瑜那樣愛財愛物胸無大志卻每天都過得很開心的尋常人,閑賞天下美色盛景,醉擁人間歡情喜樂。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