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開之後,夜風忽來。
屋中燈火微晃,榻邊簾緯微微浮動。
容生一半身形都隱在簾帳簾緯之中,及腰的墨發,被風吹得翩翩飛舞。
謝萬金驚得就榻躺倒,手還同容生一起握著那穿珠帶玉的腰鏈。
這場面要多微妙有多微妙。
夜離愣了許久,也沒反應過來,這兩人到底做什麽。
隨後而來謝琦看到這一幕,連忙低頭看向地面,“打攪了……”
少年說著,還不忘伸手捂住了夜離的眼睛,拉著她轉身就走。
“不是……小五!”謝萬金猛地反應過來,連忙翻身下榻,追著兩人急聲道:“你聽我說……”
謝琦顯然不想聽的。
但是架不住夜離不肯走。
小姑娘一把少年的手拽了下來,回頭瞪著謝萬金,怒道:“我就知道你對我師兄不安好心!”
謝萬金被她劈頭蓋臉罵了這麽一句,一時驚住了,竟忘了怎麽開口反駁。
“看我今天不廢了你!”夜離說話間的功夫就衝到了四公子面前,抬手就要去拔腰間的軟劍。
謝萬金反應極快,連忙往邊上避開,“夜離!你有話好好說,動不動就拔劍做什麽?”
這姑娘可是真刀真槍的上來就砍,四公子不敢在她面前多廢話,連忙朝容生喊道:“你管管她!”
容生不緊不慢的轉過神來,喊了一聲,“夜離。”
“師兄!”夜離著實有些想不明白。
她師兄這麽多年,也就男扮女裝了兩回。
頭一次是為了報國師府大仇,這一次……她原本以為師兄是衝著謝家人來的,卻被告知是因謝四。
小姑娘左思右想不得其解,直到看到了方才那一幕,心下當即就認定了是謝萬金活膩了。
她忍不住罵道:“謝四好生不要臉,平日裡貪財好色也就罷了,竟然敢把主意打到了你身上!”
“夜離!”謝萬金不得不開口打斷她,“你再胡說,我可就……”
“你就什麽?”夜離滿肚子的火氣壓也壓不住,拔劍直指謝萬金,“你身上那點暗器能同我過幾招?”
“容生!”
謝萬金一邊喊容生救命,一邊伸手拉住了謝琦。
雙管齊下,先把小命保住了再說。
容生抬眸看向夜離,語調如常道:“休得胡言。”
“我沒亂說……”夜離又氣又委屈,不能違了師兄的意思,又不甘心就這麽放過謝四。
她轉身就給了謝萬金一掌,硬生生把四公子打的後退了數步,還被門檻絆的一個蹌踉,眼看著頭朝下就往地上磕了。
謝琦見狀連忙走過去,伸手拉了他一把,“四哥,你怎麽樣?”
“我、我疼!”謝萬金扶門而立,臉色有些不大好,“我這一天要挨幾頓揍啊?”
四公子心裡苦。
容生還沒揍完呢,夜離又來了。
明個兒還有長兄在那等著,三哥還不知道怎麽要修理他,這一個謊撒出去,代價也太大了。
“哼,你活該。”夜離說著話,便走過來,抬手重重的把門甩過來。
謝萬金扶門的手差點被夾,連收手回袖,又往後退了幾步。
夜離瞧著他連連吃癟,心裡這才暢快了些許,轉身走到了容生面前,開口問道:“師兄,你這段時日都沒消息,怎麽忽然到了謝四這裡?還同他……”
她原本是想說‘你怎麽你同謝四同榻’,但是自家師兄同門外那人是全然不同的,這話自然要收著一些,又硬生生止住了,隻問他,“你來了帝京也不告訴我!”
容生笑了笑,“告訴你做什麽?”
夜離被他一句話就堵住了,好一會兒才繼續道:“那也不能同謝萬金待在一處,誰不知道他貪財好色、最會巧舌如簧討姑娘歡心,而且他還害師兄受過重傷……反正我就是不喜歡他。”
“是啊。”容生不緊不慢的接了一句,“你不喜歡喜歡他,卻喜歡他弟弟,所以每次喊打喊殺卻從來不動真格的。”
夜離被他當場說破,面上頓時有些掛不住,不由得提高音量喊了聲:“師兄!”
“好了。”容生瞧著夜離越發像是這普通人家歡喜嬌憨的姑娘,心中略有些感概,不由得抬手摸了摸她的頭。
他忽然話鋒一轉,問夜離:“離離在帝京過的可開心?”
“開心啊。”夜離仰頭望著他,眼裡有光華隱隱,“謝琦開心,我就開心啊。”
容生聞言,忽然笑了,“你就這點出息。”
夜離想了想,又道:“帝京的糖葫蘆比西楚的好吃多了。”
“是嗎?”容生看著小姑娘這模樣,不由得也生出幾分興趣來,“那我也得嘗嘗。”
夜離連忙道:“我明日就給師兄帶來。”
她還想好生把帝京其他的吃食誇一邊,忽聽得容生開口道:“你明日別來了。”
“為什麽?”夜離有些不明白,連忙補充道:“我是悄悄出來的,謝府那些人都不知道。”
容生說:“沒有為什麽,你想和謝琦在一起,就把以前那些事都忘了,以後都開開心心的。”
夜離聽得雲裡霧裡,卻忽然開口問道:“那師兄是覺得和謝四在一起很開心嗎?”
容生朝門外看了一眼,微微笑道:“是啊。”
“可是……”夜離抬手摸了摸頭,也說不出個所以然來,隻問他:“在師兄眼裡,謝四是個什麽樣的人?”
容生想了想,緩緩道:“他是個很有意思的人。”
夜離有些聽不明白,睜大眼睛看著他。
容生不自覺的微微揚唇,又道:“我從前看這塵世,總厭惡這千般險惡,人心至毒。謝四也見過千人千面,但他與我完全不同,他好像……什麽都想要,又什麽都不是特別在乎,成日裡遊戲人間,笑看紅塵,我想著過幾天這樣的日子,似乎也不錯。”
夜離從他眼中看出了幾分豔羨。
這是她第一次發現師兄竟然也會羨慕別人,那個人竟然是謝四!
極其的不可思議,可不知怎麽的,她又覺得,好像也沒什麽不可以。
她想了好一會兒才繼續同容生說來了帝京之後的這些事,久別重逢,好似總有說不完的話一般。
而門外。
四公子眼睜睜看著自個兒屋的房門關上了,愣了好一會兒,很是無奈道:“這是我的屋子啊……你們待在裡頭,把我關在外面算怎麽回事?”
他說完,忽然發現謝琦的目光一直落在自個兒身上,不由得有些奇怪道:“小五,你這樣看著我作甚?”
謝琦頓了頓,語氣微妙道:“這晚上的,四哥為什麽要同容生待在一個屋子裡?”
“不是你想的那樣,我和容生、我……”謝萬金剛要開口,忽然又發現這事沒法解釋。
他要怎麽和小五說:我是無意把容生拽進自個兒屋裡的。
方才容生其實在是揍我?
好像不管怎麽說都有點怪怪的。
四公子還沒琢磨出一個合適的說辭來。
謝琦已然已然十分貼心的開口道:“這是四哥的私事,不便說,就當我沒問。”
“沒有不便……”謝萬金道:“就是、就是他要揍我。”
他說到後半句的時候,音量莫名的就低下去了。
謝琦沒聽清,又不好再問,只能當做聽見了又不在意的模樣,“嗯”了一聲。
“你這個嗯是什麽意思?”謝萬金心裡亂七八糟的,不由得扶額道:“他方才在揍我啊?小五……你也覺得他應該揍我?”
“不是。”謝琦聞言,臉色越發微妙,“四哥你……究竟做了什麽?”
“我什麽都沒做。”
謝萬金說著,走到了一邊,直接坐在了台階上。
他很是心累道:“我就是不想隨隨便便就娶妻,想讓阿娘消停一些,真的……怎麽就變成這個樣子了。”
謝琦走過去,坐在了他身邊,很是認真道:“四哥,你不想娶妻,就和三嬸直說,直說的話怎麽都比誆人好,你說是不是?”
少年語調溫柔,讓人如同春風拂面。
謝萬金這懸了一天的心,這才漸漸的緩和下來。
他一手攬住了謝琦的肩膀,很是無奈道:“小五,我也想直說啊,可我阿娘那個人……她不想聽,我說多少遍都沒用。”
謝琦沒再說什麽。
長輩再如何,他這個做小輩的也不好多加議論。
謝萬金知道小五的為人,也沒有同他多說這個,只是連歎了好幾口氣,往少年身上一倒,“四哥哥好苦啊!”
謝琦原本還在想怎麽安慰四哥,一聽他喊了這麽一句,忽然就忍不住笑了。
四哥看似嬌生慣養,什麽事都不願意擔,其實……哪怕是天塌下來,他也扛得住。
只看他願不願罷了。
謝萬金靠在小五身上,剛覺著緩過來些許,身後的門就開了。
夜離走了過來,伸手把謝萬金往邊上一推,扔給他一句,“你自個兒成日裡荒唐浪蕩就算了,別禍害我師兄!”
她說完,就拉著謝琦走了。
留下謝萬金坐在原地,一臉莫名其妙的的喃喃道:“你這小姑娘一天天到底是怎麽回事?”
夜色悄然,夜離和謝琦轉眼間便走遠了。
四公子摸了摸下巴,回頭看向屋裡。
恰好這時候,容生迎著月光邁步而出,衣袂飄然的站在他兩步開外的地方。
謝萬金猛地站了起來,有些緊張的問道:“你該不會還要揍我吧?”
四公子不等容生開口,又繼續道:“一碼歸一碼啊,剛才那事可不能怪我,夜離還白白打了我一掌呢。”
他大有就地開始算帳的意思。
容生隻賞了他一個字:“滾。”
四公子聞言,如蒙大赦,連忙轉身“滾”進了屋,把門給關上了。
他靠在門外,重重的松了一口氣。
這要命的一天,總算是熬過去了。
只是阿娘那裡還有得頭疼。
還有長兄三哥那邊,還不知道會是怎麽個教訓法。
謝四喃喃道:我不就是想再瀟灑幾年嗎?
怎麽就這麽難!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