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戒嚴,各處城門都增派了好些人手對出城之人進行盤查。
城門前排了好長一支隊伍,隊伍中有一輛行跡緩慢的牛車,牛車上坐著坐著兩個耄耋老人,男的那個張著嘴打著瞌睡,女的那個則靠在老伴兒身上,不住的抖手,老人的兩個兒子看著也是普通的鄉下漢子,穿著短打,腳膀子上滿是泥點,莆鞋早就壞的不成樣子,那鄉下漢子還用兩隻腳趾夾住繼續穿著。
前頭的人一撥一撥走了,終於輪到他們。
守城的官兵先是將他們對照了一番通緝畫像上的人,然後才進行盤查。
趕牛車的漢子從車上下來,操著一口外地口音說道:
「官爺,俺們兄弟要接俺爹俺娘回老家去。」
官兵在他們簡陋的牛車上看了一眼,用槍頭在兩老的包袱裡翻找了幾下,就只有幾件洗白了的舊衣服和幾兩碎銀子,牛車上沒有遮蔽,官兵們又彎下身看了看車板兒,確定車板兒下也沒藏人。
「老家哪裡?」官兵例行詢問。
「河南。」
「家裡幾口人啊?」
「六口,俺,俺媳婦,俺弟,俺弟媳婦,俺爹,俺娘。」
「這是你爹啊?」官兵指著打瞌睡的老頭問,大兒子憨憨的答道:「是。俺爹,那是俺娘,俺爹糊塗,成天睡覺,俺娘中風,成天手抖,估計再過幾年,就好去陪俺祖宗了。」
「……」官兵又在他們幾個人臉上看了幾眼,確實沒什麼好問的,人長得也完全不同,身份更沒啥可疑,便就在他們出城的文書上蓋了章,就讓他們走了:「走吧走吧。沒事兒別再來京城了,添亂。」
官兵說了這話以後,大兒子明顯不高興了,在嘴裡念叨:「啥人吶,憑啥不讓俺們來京城?」
官兵神情凶狠對他亮了亮兵器,小兒子趕緊就拉住了犯傻的大哥,一邊罵罵咧咧,一邊趕著牛車出了城。
巡查官兵這才將兵器收起,嘀咕了一聲:「土包子,鄉巴佬。」之後,才又繼續盤查下一位。
…………
出城之後,牛車便一路向北趕去。
「韓峰,我還真沒發現,你有演戲天賦啊。你那一句『俺爹糊塗,俺娘中風』學的可真是絕了啊。」
原來先前趕牛車的大兒子就是韓峰所扮,他們臉上都戴著面具,再加上他們身上穿的那套從種田百姓家裡偷來的行頭,饒是怎麼樣都看不出破綻。
兩人正在說話,卻聽牛車後頭傳來席雲芝焦急的聲音:
「趙逸韓峰,還是快找家客店休息一下吧,爺坐不住了,開始流血了。」
老太席雲芝努力抱住老頭步覃的腰,原來兩人寬大袖口下,腰帶竟是連在一起的,席雲芝將步覃捆綁在自己身上,讓他一路坐著出了城,如今已是極限。
在城外三里處,有一間小客店,趙逸前去要房,韓峰將步覃抱起,謊說是老頭受不了顛簸有些暈,想休息一會兒,『一家四口』這才去到客房中。
席雲芝將步覃的衣服解開,內裡包裹著油紙,就是為了防止血滲出衣料,席雲芝將油紙拿開,看著步覃身上的窟窿眼,對韓峰和趙逸說道:
「爺估計是坐不了牛車了,繼續顛簸下去,我怕這續命金丹也救不回他了。」
趙逸和韓峰對視一眼,韓峰主動請纓:
「夫人,要不我再進一趟城,從城裡弄輛舒服些的馬車來。」
席雲芝有些猶豫:「可是,會不會太讓你冒險了?」
韓峰對她抱拳道:「夫人您說的什麼話,我和趙逸從小就跟著爺,走南闖北,上陣殺敵,從未見爺什麼時候拋下過我們,如今爺有難,我們就是上刀山下油鍋,也會護爺和您周全的。」
趙逸也學著韓峰的樣子,抱拳對席雲芝解釋道:
「夫人,您就放心吧。韓峰輕功很好,他只需神不知鬼不覺混入城內,然後再趕一輛空馬車出城,任誰也不會懷疑一輛沒有人的馬車吧。」
席雲芝又看了一眼步覃,這才點頭說道:
「好,那便交給你們了。」
席雲芝轉身,從衣襟中翻出一些銀票,這是從張嫣私產匣子裡拿出來的,只有不過五百兩銀子,席雲芝拿了一張兩百兩的銀票交給韓峰,讓他去購置馬車。
看著所剩無幾的銀兩,席雲芝又對韓峰說道:
「你橫豎是走一趟,你便再去一趟燕子巷……」
她在入宮之前,便將她的私銀藏分成十份藏了起來,她告知了韓峰其中一處藏金之地,讓他那包東西貼身一起帶出城來。
韓峰領命去了之後,趙逸去了廚房找吃食,席雲芝則讓店家打了一盆水進來。
她仔細的給步覃擦拭身體,將血水擦乾淨之後,又在上頭撒上了止血藥,然後再小心翼翼的用紗布包好。
看著步覃越累越蒼白的臉色,席雲芝又將張嫣給她的包裹從襟中翻了出來,裡頭的幾瓶瓷罐,便是一些續命丹藥,補藥。
如今丹藥已經吃了快一半,每回步覃吃了藥之後,臉色都會稍微好轉一會兒,然後過兩個時辰之後,臉色就又繼續變得蒼白,所以,席雲芝斷定,這種金丹對步覃是有效的,所以,每隔兩個時辰便給他吃一粒。
她憂心的厲害,要是這幾瓶都吃掉了,那她又能拿什麼來給夫君續命呢?
晚飯時分,韓峰趕著一輛馬車回到了客店,匆匆吃過一些薄餅之後,一行四人便上路了。
馬車內裡雖不見豪華,但好在夠大,墊子夠軟和,像一間小房間般舒適。
席雲芝坐在一側,讓步覃平躺在馬車之上,她們已經換過了妝容,恢復原來的面貌,她叫韓峰他們沿著官道一路向北趕去,路過沿途每一家旅店,他們都會歇腳,席雲芝就下車去詢問,有沒有看見三個女人帶了一個孩子。
就這樣沿路找了十幾家之後,終於在平城外的一間客店裡,席雲芝聽到了那熟悉的哭聲。
掌櫃的還沒說話,席雲芝便就衝上了二樓,循著哭聲找到了房間。
還沒推門,就聽見劉媽焦急的聲音說道:
「哎喲,我的小少爺,您快別哭了,哭的劉媽我這心都揪在一塊兒了。」
席雲芝大喜過望,衝過去敲門,只聽房間內的哭聲驟然止住了,過了一會兒,如意才探著腦袋過來開門,一見是席雲芝,高興的差點跳起來。
撲到了席雲芝懷中,開心的直叫。
房間裡的劉媽和如月也看見席雲芝,當即便鬆下心房,如月原本捂在小安嘴巴上的手也趕忙放開,將席雲芝迎了進來。
小安正吵著要爹要娘,看見席雲芝頓時不哭了,從劉媽身上跳下來,小短腿啪嗒啪嗒跑過來,抱住席雲芝的小腿便叫道:
「娘……」
奶聲奶氣的喊聲讓席雲芝再也止不住淚水,蹲下身子,將小安小小的身子抱進懷裡:
「小安。讓娘好好抱抱你。」
懷裡抱著小安,熟悉的奶味鑽入席雲芝的鼻端,這是接連三四日以來,她覺得最幸福的時刻,在小安臉上不住親吻,親了還想親,根本停不下來。
席雲芝將四人帶上了馬車,把京裡這幾天發生的事都告訴了她們,劉媽一拍大腿,怒道:
「我就說那個皇帝不是什麼好人,在洛陽的時候,他就總是沒臉沒皮來家裡蹭飯,如今倒好,狗崽子長大了,知道咬人了。」
席雲芝看著劉媽,又抱歉的看向如意和如月,對她們說道:
「你們也看到我和將軍如今的情形,此番逃亡凶多吉少,你們跟著我們定不會有好日子過,若是你們不願跟隨,我便給你們每人五千兩,讓你們各自謀生。」
席雲芝說完,便要轉身拿錢,她叫韓峰從燕子巷拿來了她的一隻包裹,裡頭有一疊銀票,加起來大概有五十萬兩,若是平常席雲芝定會多給一些她們,但此時此刻,她自己都有些顧不上,給五千兩完全是出於仁義。
如意和如月對視一眼,立刻跪了下來:
「夫人,我和如月是雙生姐妹,小時候家裡窮,爹娘差一點就把我們賣到窯子裡去接客了,如果不是夫人慷慨,給了比那老鴇要高一倍的價格,我和如月如今還不知過的是什麼生不如死的日子呢。」
如月點頭,繼續說道:「是啊,夫人。不管您和將軍變成什麼樣,你們都是咱們的主子,除非你們不要我們跟著,不然我們姐妹絕不會背棄主人的。」
席雲芝欣慰的點點頭,如果說她不想如意如月跟著,那肯定是騙人的,如今這個時候,身邊多個人就多分膽氣,做起事來也能分工明確,省了不少麻煩,又將目光轉向劉媽,還未開口,便聽劉媽說道:
「夫人,您別看我,我之前就說過了,我這副老骨頭今生今世都不想挪窩了,生是夫人的人,死是夫人的鬼。」
「……」
有了這三人的肯定與保證,席雲芝覺得心裡踏實多了。
回頭見小安一動不動的跪在昏迷不醒的步覃身旁,感覺到娘親的目光,小安抬起頭,對席雲芝問道:
「娘,爹,睡覺覺。」
席雲芝將小安抱到膝蓋上坐好,溫和的對他說道:「是啊,爹在睡覺覺,咱們不吵他好不好?」
小安雖然年幼,但也好像有些明白,家裡發生了大事,但他只要有娘親的懷抱,就什麼都不怕,往席雲芝懷裡鑽了鑽,乖乖的點頭道:
「好。小安不吵。」
席雲芝堅強的對小安笑了又笑,心中無比慶幸,她事先將小安送到外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