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歡趴在沙發上,眼巴巴瞧了陳讓很久。他站著沒吭聲,還是那副木板臉,看不出半點波動。
僵持著也不是事兒,齊歡耍了會兒賴,笑嘆一聲:“算啦,我開玩笑的。”她麻溜從沙發下來,老老實實往外走。
陳讓比她先幾步。
走到門邊時,樓梯口的陳讓忽地停了。
“怎……”
她才說了一個字音,出口的瞬間,他在面前緩慢蹲下。
齊歡發楞,他回頭,視綫和她對上一秒就移開,面色緊綳,“你還站著幹嘛。”
她努力消化,喉嚨微咽,怔怔走過去,“你真的……”
“快點。”他打斷,不想讓她說話。
齊歡閉上嘴,俯身倚在他背上,手環住他的脖子。他的手臂從她膝下穿過,將她穩穩托住,站起。視野一下子比她正常站著高了好些,她下意識“唔”了聲。
陳讓背著她默然下樓,一階一階,四下安靜,只有他的腳步聲。
齊歡下巴枕著他的肩膀,忽然小聲說:“我不是小孩子身材吧……”
對於他說她是小孩身材,她很在意,更在意的是那幾個字“沒興趣”。
陳讓腳步一頓,半秒後接上,“再吵扔你下去。”
她偷偷撇嘴。
陳讓走了沒幾階,她又叫他:“陳讓。”
“廢話不必說。”他的側臉沉沉綳著,嚴肅地有種苦大仇深的感覺。
她笑,掩不住開心:“你真好。”
他抿唇,沉聲厚臉皮承認:“我知道。”
她在他肩膀上晃腦袋,笑意更深。
臉蹭了蹭他的脖子,感受到他片刻的僵滯,齊歡埋頭在他頸窩,似嘆非嘆:“你不知道。”
有多好。
遠遠比他自己以爲的,還要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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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次月考結束後,各校放月假,齊歡那幫朋友裏有人過生日,借著這個由頭,敏學那一群人定了KTV預備去唱唱歌放鬆一下。因爲齊歡的關係,他們和一中陳讓那幫人混的越來越熟,嚴書龍手機裏就有他們好些人的號碼——從這個方面看,他的交際能力也屬一頂一。
這次聚會,便叫上了不少一中的。除了陳讓三個是齊歡喊來的,其它全是嚴書龍的人情。
大下午,兩個中包裏坐滿了人,兩邊男生嘻嘻哈哈,沒有半點隔閡。
玩了沒多久,左俊昊把陳讓從包廂裏叫出去。
到走廊拐角,季冰早在那等著。左俊昊開門見山:“李明啓他們被抓了,剛剛收到的消息。”
陳讓臉色一凝。
季冰接話道:“前段時間他們就被懸賞了,我們沒注意,關思宇他們說,之前就有聽到消息,好像要逮李明啓他們。昨天在淩城一家旅館抓到他們的,今天城北那個局子通報欄貼了消息。”
左俊昊拿手機給陳讓看,圖裏是關思宇發來的拍到的通報書。
“他們之前的案底都不大不小,一幫人到處流躥,抓起來很麻煩。”左俊昊說,“關思宇他們講,這次貌似是有人資助,出善心懸賞,金額很大,禾城周邊幾個地方都貼了,李明啓那幫人膽子很大,躲出去還不收斂,在淩城犯了搶劫案,被一次性處理了。”
“他們這回進去,別人不清楚,但李明啓肯定是要蹲個兩三年。”季冰的語氣裏有一絲輕鬆。李明啓這個隱患,就像一顆定時炸彈,從高一開始,多少次麻煩都是因爲他。就算他們再能打,也只是高中生,和社會上的流動人員不同,兩邊對上,損失重的永遠只會是他們。現在他被關起來,對他們來說,絕對是一件好事。
陳讓淡淡聽完,平靜道:“我知道了。”除了這四個字,沒有發表更多意見。
說罷,他回包廂,左俊昊和季冰見他走,想說什麽,到底還是沒攔。
走廊上光綫暗的很,KTV下午場依然熱鬧,各個包間裏不時傳出吵鬧歌聲。
陳讓略出神,想起齊歡把三千塊扔給李明啓那天,她一點都不擔心,他取錢要還給她也被她拒絕。
這段時間她沒跟他提一句和李明啓有關的話,但他知道,這件事很大可能跟她、跟她爸爸脫不了關係。
悶頭走著,回過神來不知走到了哪,陳讓站了站,提步要回包間,前面拐角傳來一群女生聊天的聲音。
夾雜在亂七八糟的調侃聲中,只一瞬他就辨出齊歡的聲音,轉身動作一頓。
“到時候你過生日要怎麽過啊?”
“對啊對啊,我們每年都花心思準備禮物,今年那個誰……那個陳讓,是不是應該送點不一樣的!”
“對哦,他到時候送什麽,我好期待呀……”
起哄的女生你一句我一句圍攻齊歡。
齊歡聲音帶笑,但很鎮定:“還早著呢,我生日得暑假快結束的時候了,現在說這些幹什麽。”
馬上就有人笑:“你們還問什麽,我看什麽都別要了,反正陳讓給什麽歡姐肯定都好好好,棒棒棒,就要個吻吧,不虧!”
霎時響起一陣笑聲。
齊歡沒好氣訓她們,一群人嘻嘻哈哈地求饒,鬧個不停。
陳讓站著聽了會兒,在被發現之前,先行走人。
回到包廂,沒多久齊歡也進來,看到他明顯很高興,跑過來往他身邊一坐。
“你去哪了呀?我找了你好久。”
陳讓沒回答,睇她兩秒,站起身,“你跟我來一下。”
她楞楞,才剛坐下,沙發都沒坐熱,又跟他到洗手間外的角落。
“李明啓被抓了。”陳讓說,“你知道嗎。”
齊歡沒想到他要說的是這個,但也沒太意外,“這不是遲早的麽。”
陳讓看著她,“這件事和你有關嗎?”
“我?”齊歡一楞,笑了,“我哪能啊……”
他抿唇。
她斂了笑,說,“好吧。我是告訴了我爸爸,他搶我的錢。我說的是事實啊,雖然是我扔給他的,但他們不圍著我們找茬,我也不必想這種辦法脫身。而且他犯的那些案底是真的,拿了不該拿的錢也是真的,就憑他犯的那些事,小案子加起來罪也不輕了,抓他是遲早的事。”
陳讓沒說話。
“你幹嘛,不高興了……”齊歡摸不准他的想法,抬手在他眼前揮了揮手。
手被他抓住。
“你沒必要爲我做這麽多。”
齊歡的手被他握著,一楞,然後笑了。
“什麽沒必要,很有必要。”她說,“你看,這世上有善有惡,惡人有惡果,雖然結果來得晚了一點,但終究還是來了。”
齊歡反握住他的手,將它拉到面前,輕輕在他指尖啄了一口。
她笑著,很認真地告訴他:
“有些事情,你從來都沒做錯。”
陳讓眼睫輕顫。
她的眼裏,倒映著頭頂吊燈。燈光昏,她的雙眼卻澄澈,明亮,潔淨。
吵鬧的KTV,外邊他們在鬼哭狼嚎聲嘶力竭地唱,那些紛亂,這一刹那似乎都被隔絕。
心好像漏跳了一拍。
從來沒想過有這一天。
被摁在泥裏的時候,臉上碾著別人的鞋底那刹,他從來沒有想過,有一天,有這麽一刻,會有人用心撫慰他的坎坷,用萬般溫柔和耐心告訴他——
沒有錯。
你的善良,沒有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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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俊昊、季冰和嚴書龍幾個玩嗨了,死死霸佔著話筒不肯撒手,勾肩搭背在包間裏大聲串燒,關鍵是唱的還難聽。
一群人搶話筒,扔東西,互相攻擊,鬧得不亦樂乎。
陳讓和齊歡一個耳朵疼一個腦袋疼,不得不溜出包間到外面找清淨。
到最近的一個拐角,陳讓抽煙,齊歡靠著墻用手扇風,驅散臉上的熱意,總算沒那麽難受。
陳讓見她臉發紅,皺眉:“你喝酒了?”
“沒有。”齊歡解釋,“我只喝了兩杯果酒,就兩杯。”
自從上次喝醉把嘴唇磕破,她深刻認識到自己的酒量下限,兩杯在她的承受範圍之內,多了她是決計不會自找麻煩的。
陳讓把煙灰彈在盆栽周圍一圈盛煙的鵝卵石裏,煙薄薄飄起,他想到什麽,又皺眉問:“嗆麽?”
“啊?”齊歡反應過來,擺手,“沒事沒事,包廂裏還更熏。”
見她不似在勉強,陳讓便沒掐滅。
窗戶開了一條縫,外面的風吹進來一絲絲,和空調是不一樣的感覺。
煙抽到還剩三分之一,陳讓忽然問:“你生日在暑假?”
齊歡點頭,“是啊。”
“你剛剛說,想要什麽生日禮物。”
她頓了下,一時沒明白他這句話。過了好半晌才理解,“你聽到我們在走廊講話……?”
他默認。
“她們亂說的,你別……”齊歡想解釋,又不知道該解釋哪一句。那幫碎嘴的,太八卦了!
“送什麽都很高興?”陳讓問。
“呃……”
“那這個呢。”齊歡話沒說完,陳讓把燒到只剩最後一點的煙摁滅在鵝卵石裏。
下一秒,他側過身,低頭親上她的嘴唇。
突然一下,齊歡被親懵了。
陳讓的手從她脖頸繞到她腦後,他壓著她靠住墻,她被迫抬頭,完全被動地承受,他的唇齒,舌尖,溫熱濕濡,他身上的清淡香氣席捲包圍,滾燙呼吸讓她渾身發緊,血液一瞬急沖腦頂。
大腦轟得一聲,像是有東西炸開。
不知道過了多久。
有點亂的呼吸,他的,還有她的,纏在一起。
時間,地點,所有的一切,天旋地轉,霎那都沒了概念。
齊歡踮起腳,勾住陳讓的脖子,更加貼近他。
她知道自己沒有喝醉,但在名爲喜歡陳讓的這一件事中,或許她從一開始,早就醉的徹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