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黎說到最後一個字,舌頭都打了結。
直到說完,她才意識到,太緊張,家鄉話張口就來。
她一瞬不瞬的盯著顧琰的後背,不自覺的用力咬著嘴唇,不管多疼,都沒法蓋過表白後的緊張,感覺快要窒息了。
現在,她就仿佛一個等待宣判的囚.徒。
她不知道迎接她的是無盡的心牢,還是從此心有所歸。
時間一秒一秒過去,每一秒都是酷刑。
如果不是他可能下周要去相親,她還沒那麼大的勇氣就在今晚表白。
這種等待別人選擇的滋味,她這輩子也不會再來第二次。
真怕被他丟下來。
不知道過了多久,有一個世紀那麼長。
也可能是三個世紀。
反正邱黎覺得,這時間漫長的足夠她到了天涯又去了海角。
顧琰轉身看向她,始終沒說話。
他眼神本來就深邃,讓人難以捉摸。
現在更是。
邱黎跟他對視時,徹底沉淪在他深不見底的漩渦裡。
無法自拔。
又是幾十秒過去。
還是沉默。
他眼神太深,邱黎看不懂。
在生意場上那麼多年,不動聲色、任何時候情緒都不會外露幾乎已經成了他的一種本能。
風雨欲來時,他都能處之泰然。
邱黎已經不抱什麼希望,他不說話,就是給足了她面子。
她最怕聽到的就是,我們不合適。
亦或,我一直當你是妹妹。
還好,不管是哪種,他都沒說。
對她來說,是最大的仁慈。
她握著門把手的那只手已經發麻,手心潮濕黏膩。
在心底長長呼了口氣,對著顧琰微微點點頭。
欲要轉身時,顧琰出聲,“這幾年不出來玩...是因為我?”
他的聲音低沉,多了幾分沙啞。
“嗯。”
都這個時候了,她就沒有再掖著藏著的必要。
顧琰還是一瞬不瞬的凝視著她,“做B2B呢?”
電商業務一直是他公司所有業務裡最欠缺的,也是短板。
邱黎偏過視線,沒吱聲。
他沒做好的,她想替他做好。
她心裡鈍鈍的有些發疼,沒再繼續跟他討論這些沒意義的事。
跟他道了句晚安,不管他什麼表情,她拉開門進去。
門關上,邱黎眼淚止不住流下來,她忍著不哭出聲,去了浴室。
顧琰在門外站了很久,回神後才回家,拿著煙和打火機去了露臺。
連著抽了三支煙。
第四支點著後,剛遞到唇邊,他又直接掐滅在煙灰缸。
轉身回了書房。
坐在電腦前,滿屏的數字,一個都沒看進去。
就是當初經濟危機,公司的股價低的一塌糊塗時,也沒讓他如此煩悶。
盯著電腦看了幾秒,顧琰伸手關機。
到衣帽間換了泳褲,到泳池游泳。
公寓自帶室內泳池。
這些年,他一直沒換住處,也是因為這裡的泳池。
除了戶外極限運動,他最熱衷游泳。
在泳池遊了多少圈顧琰已經不記得,直到筋疲力盡,他才上岸。
拿上家居服,他去了浴室。
打開花灑,冷水從頭澆蓋而下,滑過線條流暢的肌肉,清醒著每一個過於浮躁的細胞。
沖過冷水澡後,他平靜了許多。
已經淩晨三點,顧琰還是沒有丁點困意。
睡不著,他又來到露臺。
後半夜的風,是微涼的。
煙、打火機和煙灰缸還在檯子上。
他伸手拿過打火機,來回把玩著。
邱黎的那句告白詞,還縈繞在耳邊,怎麼都揮之不去。
想到她竟喜歡了他十幾年。
隱忍了十幾年。
他心臟某處就發疼。
這些年,邱黎在他心裡是個特別的存在。
一個他始終不知道該放在心裡什麼位置才合適的人。
認識邱黎是二十多年前的事,特別遙遠。
也是夏天。
在上海的老弄堂裡...
睡過午覺,顧琰出去買冰棒。
那時他才十歲。
弄堂裡挺熱鬧,嬉笑聲,尖叫呐喊聲,原來是小孩子們在做遊戲,好像是捉迷藏。
還有小女孩讓他一起,他搖搖頭,沒興趣參加這類遊戲。
從小賣部出來時,他在另一條弄堂口看到一個抹眼淚的小丫頭。
很小,肉嘟嘟的。
他頓了下,這個小丫頭很眼熟。
主要是她的沖天辮讓人印象深刻,小辮子上都是花花綠綠的皮筋。
想起來了,這個小丫頭是對門鄰居的孩子。
跟他一樣,從北京來,到爺爺奶奶家過暑假。
聽爺爺說,這丫頭特調皮,老闖禍。
顧琰不知道她為什麼哭,一抽一抽的,哭的可傷心了。
邱黎見顧琰在看她,撇撇嘴,眼淚馬上又掉下來。
“咕咕,吾要圍窩裡想氣,氣信恩呐。”(哥哥,我要回家,找奶奶。)
原來是捉迷藏跑的遠了,找不到回去的路。
這一段的弄堂多,結構又一樣,不認識路也正常。
顧琰朝她招招手,“穀來,吾大儂圍窩裡想氣。”(過來,我帶你回家。)
小丫頭也忘了哭,邁著小步跑過來。
到了顧琰跟前,邱黎下意識的伸出小手緊緊抓住他T恤的下擺,微微仰臉看著他。
顧琰低頭,她粉粉的臉蛋上還有淚痕。
撲閃著長睫毛,正朝他看。
然後,他發覺她不是在看他,是在看他放在嘴邊的冰棒...
後來,邱黎一手抓著他的衣服,一手拿著老冰棒,吃的津津有味。
嘴裡還說著:“咕咕,吾叫秋秋。”(哥哥,我叫秋秋。)
那年,邱黎才四歲。
那個時候,她還是願意叫他哥哥的。
之後,邱黎就特別黏著顧琰。
但顧琰跟一個四歲的孩子玩不到一起,可邱黎就是喜歡往他身邊湊,漸漸地,他有些煩她。
邱黎小,不懂看人臉色。
一天能往顧琰家裡跑一百趟。
這是住在弄堂裡的好處,鄰里之間都熟悉。
家裡有人時,大門一般不鎖,有時還會敞著。
方便了秋秋。
秋秋不愛睡午覺,趁大人睡著時,她就溜到顧琰家。
趴在顧琰床邊,伸手捏他的鼻子,不讓他喘息。
顧琰被吵醒,不耐煩:“秋秋,儂煩色特勒,跨滴圍窩裡想氣。”(秋秋,你煩死了,趕緊回家去。)
邱黎扒著床,晃著小腿,仰著倔強的小臉,跟他擰著來:“吾袖寺伐要。”(我就不。)
顧琰被吵得睡不著,從床上爬起來。
抱起秋秋,將她拖到大門外,然後從裡面插上大門。
秋秋拍門,顧琰也不開。
她不敢大聲叫,怕把自己的爺爺奶奶吵醒,把她拎回家睡午覺。
秋秋鬱悶了好一會兒。
站在太陽底下,望著顧琰的窗戶發呆。
他的房間臨路。
後來秋秋回家搬了個小板凳出來,擱在顧琰房間的窗戶下。
木質刻花的老窗戶,秋秋踩在木凳上,兩手抓著木窗邊,不夠高,她就踮著腳尖,朝房裡喊:“顧琰,臭屁蟲,哈哈。”
顧琰睜眼,就看到秋秋的小半張臉,墨黑的眼珠滴溜溜看著他,眼角都是笑意。
得逞惡作劇的笑。
顧琰走過去,想把窗戶關上。
但秋秋緊緊抓著木窗,不鬆手。
顧琰沒多想,就拍她的手。
秋秋也忘了自己墊著腳站在小木凳上,她縮手向後閃躲時,失去了平衡。
砰地一聲,跌坐在地上。
窗外隨即傳來‘秋秋式的哭喊’。
基本她哭出來時都是撕心裂肺般,不管疼不疼,她都能哭成那樣。
梨花帶雨,讓人看了都心疼。
顧琰趕緊跑出去。
凳子倒了,秋秋坐在地上。
眼淚吧唧的,伸手朝著他,“咕咕,博。”(哥哥,抱。)
顧琰:“...”
他覺得他快要瘋了。
後來,他把秋秋拉起來,拎著她的衣領,將她帶到水池邊,洗洗手,洗洗臉,任她在他房間玩。
顧琰在床上睡覺,不愛搭理她。
畢竟還小,秋秋自娛自樂了一陣子,感到無聊。
就趴在顧琰邊上眯著眼睡了。
顧琰醒來後,發覺自己肚子上被什麼壓著。
歪頭看去,秋秋橫著睡,頭在床沿,腿敲在他肚子上。
睡的很香。
......
整個弄堂裡,就屬顧琰家最熱鬧。
因為弄堂裡的孩子都喜歡找顧琰玩,男孩子找他打遊戲,女孩子找他請教暑假作業怎麼做。
最不高興的就是秋秋。
因為太小,沒人帶她玩。
她也插不上話,很多話,特別是學習上的她也聽不懂。
每次看到有小姐姐來找顧琰問題目,她就擠過去,湊在顧琰身邊,看他們在看什麼。
顧琰毫不留情的把她巴拉過去,“秋秋,儂寺噶哆旁比旁相氣。”(秋秋,你一邊玩去。)
秋秋可鬱悶了。
她上小班,再開學才上中班,沒學什麼知識。
有天,她讓爺爺給她買了個作業本和鉛筆,學著大孩子的樣子,在作業本上胡亂畫著。
覺得這樣也不是個事,因為沒有題目要問顧琰。
雖然她對‘題目’二字的概念是什麼都不知道。
秋秋拿著作業本去找隔壁鄰居家的小姐姐,“賈家,幫吾測哆滴墨。”(姐姐,給我出個題目。)
每次她們問顧琰,都是說:顧琰,這個題目很難,我不會,能給我講講嗎?
小姐姐笑,覺得好玩,揉揉她的臉:“儂個捏捏個小囡,租撒滴墨?”(你這麼個小不點,能做什麼題目?)
見秋秋委屈著小臉不知聲,她就給秋秋出了個題目,然後把作業本給她:“諾,內哆窩裡想租氣。”(喏,拿回家做吧。)
小孩子的臉,就是六月的天,剛才還是烏雲密佈,這一刻,已經豔陽高掛。
秋秋拿著作業本和鉛筆,一蹦一跳的走了。
也沒回家,直接去了顧琰家。
剛進門就喊:“咕咕,吾租伐來各哆滴墨,苦以幫吾剛剛伐啦?”(哥哥,我這個題目不會,能給我講講嗎?)
顧琰的爺爺在家,笑說:“阿拉秋秋髒度咧。”(我們秋秋長大啦。)
說的秋秋臉上都樂開了花。
顧琰走出來,秋秋跑過去,一臉期待的把作業本舉到顧琰跟前,“咕咕,各哆滴墨老內額,苦以幫我剛剛伐啦?”(哥哥,這個題目好難,能給我講講嗎?)
顧琰看著作業本上,那個【1 1= 】
無語的說不出話。
......
忽的,一陣音樂鈴聲響起。
顧琰回神。
是他設定的鬧鈴。
已經四點。
四點半有個海外視頻會,那邊上班,北京才四點半。
吹了快一個小時的風,情緒基本隱藏起來。
他關掉鬧鈴,去了書房。
顧琰打開電腦後,對著手機怔神幾秒,開始編輯資訊,字不多,打完後,看了又看。
手指在發送鍵上停留半晌,最終點下去。
邱黎也幾乎一夜未眠,迷迷糊糊中,好像睡著。
但又覺得是醒著的。
手機有消息進來,震動了一下。
她還是感覺到。
摸過手機,點開。
看到是顧琰發來的,她的手不自覺抖了下。
不敢打開。
掙扎猶豫了好久。
心一橫,手指點開來。
那一瞬,連呼吸都停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