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實世界的法則要比系統世界嚴格得多。
發現牙疼是幾星期前的事。
那時候兩人才從父親們的家裡搬到系統分配的新別墅區,距離不算遠,要帶的東西卻依然不少。加上裝修的忙碌,陸燈也沒有把那一點兒不適多當成正事。
直到幾天都因為牙疼沒能吃的下飯,才被顧淵發覺了不對勁。
陸燈捧著湯碗,被顧淵攬在懷裡扶住下頜,依然含含糊糊試圖拖延:“不要緊的……”
“聽話,我看看。”
懷裡的身體都已經隱隱發熱,顧淵緊緊手臂,低頭親了親陸燈的額頭,放輕動作去碰他抿著的嘴脣。
陸燈向來擅長忍耐,這是愛人的所有習慣裡唯一叫他頭痛的一點。
他們回歸的現實世界科技水平大概位於三四十世紀的後現代階段,所謂的醫院早已沒有了病床病房輸液打針,一排排的營養艙和修復艙,全機器化服務,看起來更像是慘白而冰冷的實驗室。
所以顧淵也明白陸燈為什麼老是不喜歡去醫院。
不喜歡是一回事,身體是另一回事。用手背貼了貼陸燈已經開始微燙髮腫的臉頰,顧淵沒有再習慣性地動輒心軟,指腹在抿著的淡色脣瓣上撫了撫,就將兩片嘴脣輕輕分開,叫陸燈張開了嘴。
是顆剛冒頭的智齒,明顯長歪了地方,霸道地放肆橫生著,引得牙床都紅腫得嚇人。
牙疼的時候嘴都張不開,身上難受,又怕這就去醫院。陸燈聽話地讓他查看著,身體卻已不知不覺繃起來,顧淵撫著他的背反覆順著,也沒能讓懷裡的人放鬆下來。
顧淵看得心疼,把手收了回來。開口想要說話,迎上已經漾起水汽的黑眸,話頭一滯:“執光——”
陸燈:Q^Q
顧淵:……
勸不出口。
愛人的心結他是清楚的,也一點都不想讓陸燈再經歷半點兒類似於當初的回憶。可智齒要是不拔,不光影響生活質量,說不定還會乾礙到身體的健康。
顧淵思索半晌,還是沒捨得迎著那雙眼睛說去醫院的事,攏著陸燈揉了揉頭髮:“回頭得砸點兒冰敷一敷,疼的厲害嗎?”
沒聽到要去醫院,陸燈的眼睛就立刻彎起來,抱著他收緊手臂,用力搖了搖頭。
顧淵啞然,眼底現出些縱容的柔和無奈,低頭親親他的脣畔:“吃飽了沒有?我去煮牛奶,正好做點兒別的你能吃的……”
能不去醫院就是好事,陸燈搖著頭想要說話,一開口卻忍不住吸了口涼氣,又連忙閉上了嘴巴。
顧淵看得又心疼又好笑,取了止痛片喂著他咽下半片,摸摸額頭沒什麼異樣,才放心地抱著他放在床上,拿被子嚴實裹緊:“可能會有點兒困,等我回來,喝了牛奶吃點東西再睡。”
陸燈向來聽話,卻畢竟牙疼了好幾天,始終都沒能睡好。難得今天吃了藥痛感漸消,加上藥力裡原本的催眠成分,被他抱著輕輕放下,暖烘烘的被子裹著,盡力睜了一陣眼睛,眼皮就又不禁耷拉下來。
顧淵走出幾步回頭,見他困得迷迷糊糊的混沌模樣,心裡越發柔軟,笑笑輕嘆口氣,快步去了廚房。
牙畢竟還是要去治的。
知道陸燈不喜歡醫院,就得想些別的辦法。顧淵一邊煮著牛奶,一邊盤算著去找兩位岳父幫忙的事宜,往咕嘟咕嘟翻滾著的牛奶裡扔了兩塊方糖,忙裡偷閒地給蘇時發了條求助消息。
等天一亮,就和家里長輩商量商量……
牛奶剛煮好還太燙,要晾一會兒才能喝。想起陸燈今晚都沒吃多少東西,顧淵又蒸了兩個土豆,混著蛋黃細細碾碎成泥,絆著三勺奶粉攪勻,一塊兒端回了臥室。
陸燈正努力克服著睡意,依然勉力坐正著身體,腦袋卻已一下一下向下墜著,眼睫已經不堪重負地落下來。
顧淵挑起嘴角,快步過去把人扶穩,拿著溫熱的奶杯在他臉頰上輕輕一燙:“困成這樣?”
陸燈身上難得舒服,又一睜眼就見了他,精神好了不少,眉眼也跟著彎下來:“不困了。”
“現在不困,一會兒準睡著。”
顧淵含笑揉揉他腦袋,叫他捧了牛奶一口一口喝著,自己端了土豆泥,見縫插針地喂上一口,看著他細細抿了咽下去,才總算滿意,含笑在脣上碰了碰:“獎勵。”
陸燈其實不是這麼習慣被人照顧的脾氣。
他出身末世,又從小離群索居,即使被蘇時和陸濯從那個噩夢裡帶了出來,也養成了過分懂事的性格,少有任性懶散的時候,倒是照顧起別人從來都熟練得得心應手。
顧淵卻不願叫他老是這樣。
花了那麼多個世界,才叫陸燈習慣了乖乖任他抱來抱去,會津津有味吃他做的飯,也不會在被寵得太好的時候因為緊張躥到樹上或是房頂。光是想想,顧淵就覺得高興,甜意沁得整顆心都軟得能攥在掌心。
所以他也不想去做任何陸燈不情願做的事。
總要在愛人不願去醫院和身體健康之間找到個合適的平衡才行。顧淵見他吃得差不多了,才簡單收拾了東西,牽著他去洗手間洗漱。
陸燈困得厲害時就會比平時更聽話,即使讓站著不動,都能自己站在原地寸步不離地困到睡著。顧淵攬著昏昏沉沉刷牙的人靠在自己身上,低頭輕輕親他鬢角:“現在還疼不疼?”
止疼藥很有效,陸燈平時又吃得少,半片就已經有了效果,聞言彎起眼睛搖頭:“不疼了。”
顧淵笑笑,心裡卻沒放鬆多少。陪著他洗漱妥當,服下了消炎藥,又特意砸了些碎冰替他敷過臉頰,才終於調暗燈光,陪著陸燈躺下睡熟。
剛剛說著不困的人,這會兒已經被藥力催著睡熟,纖長眼睫安靜闔著,脣角依然抿著柔軟的弧度。
顧淵低頭望了他一陣,嘴角也挑起了個溫暖的淺弧,側身躺下了。
睡到半夜,顧淵忽然隱隱覺得不對。
身邊莫名空了一半,被過堂風一吹,撩的半身都發涼。顧淵起了身,看看洗手間沒有燈光,稍一沉吟,就往書房找了過去。
暖黃色的光芒從門縫裡溢出來。
顧淵走得輕,又刻意收斂了氣息,拿上在軍營裡訓練出的身手悄然推門,一眼見到那道正蜷在沙發裡翻著書的身影。
陸燈抬頭,純黑的眼睛微微一閃,光芒在眸底跳了跳。
他看起來像是沒有什麼事——好好穿著白天的衣物,神色依然溫和柔軟,露出些偷跑出來的小動物被忽然抓包的心緒緊張,抿起脣角仰頭望著他,張了張口聲音輕緩:“顧淵……”
“怎麼不好好睡覺,睡不著嗎?”
顧淵沒有立即詢問他原因,只是柔聲問了一句,過去幫他把燈光調亮些,手臂攬過單薄的後背。
微微的冷汗叫他心頭輕輕一跳,卻也不覺得有多意外,只是陪著他坐下,又把人抱進懷裡,一隻手輕輕碰上他的臉頰。
從裡而外的悶熱絞痛被掌心的清涼稍稍一鎮,居然意外的稍稍有所緩解。
陸燈眨眨眼睛,抿著脣角低下頭,想要開口,卻被顧淵將整個人都裹進懷裡:“疼的厲害嗎?下次還疼就叫我……”
止痛片只吃了半片,還是因為陸燈平時不用這些藥,體質尤其敏感才會立即起效果。顧淵摸著身邊微潮,就猜到了是怎麼回事。
軍營裡的教育,這些止痛片都會影響身體的反應速度和靈敏程度,陸燈不會自己去找這些藥吃,疼得睡不著又不想弄醒他,就一定會偷偷跑來這裡看書。
體貼和溫柔是長在骨子裡的,一定要改也改不掉,要陸燈疼醒了就叫他,還不如自己拿著鉗子把牙拔了來得輕鬆。
顧淵抱著他,察覺到懷間微微繃緊的身體,終歸還是生不起再同他立規矩的心思,慢慢撫著後背柔聲商量:“我們去醫院,我陪著你,好不好?”
陸燈這次疼得厲害,只覺得牙疼牽連著頭疼,半邊臉都燙得不能碰。他也沒少受過傷,卻沒有一次像牙疼這樣難忍受的,腦仁裡都像是被什麼尖銳的鑽頭頂著一樣,不斷地嗡嗡作響。
其實也不是那麼一定不能去醫院……
不願去醫院不過是心裡的一點小小任性,因為有人寵著,就忍不住偷偷膽大妄為地放縱起來。
陸燈抿抿脣角,迎上顧歸的目光,眼裡矇著的霧氣漸漸散了,牽著他的手點點頭:“好——”
他只說了半個字,就因為牽動了發炎的痛處,又不得不吸了口涼氣,眼底泛起一點身體不自主反應出的水色。
顧淵就再也看不下去,打橫了把人利落抄起來,拿衣服裹了抱上懸浮車。一路走得平穩快捷沒半點兒顛簸,讓陸燈都有些沒能回得過神。
——等陸燈回過神時,醫院居然已經在眼前了。
“其實也沒那麼可怕的,你就當是訓練,閉閉眼睛就過去了。”
顧淵溫聲安撫著,牽了陸燈下車,替他理理衣領:“它們只是替你治病,不會傷害你……”
高大的建築依然沉默佇立著,陸燈聽話的伸出手,由顧淵牽著,一併走進了治牙的區域。
然後就被此起彼伏的鬼哭狼嚎和飛速旋轉的沙盤齒輪嚇得腳步一縮。
邊上的機器人手臂熱情地招手,又把嗡鳴的尖頭電鑽伸了出來。
陸燈:“……”
顧淵:“……”
顧淵:“要不——我們先去領個什麼任務,叫他們替你治牙,治好了再從系統空間回來?”
陸燈牙疼說不出話,仰頭看著難得被眼前陣仗嚇得臉色蒼白的愛人,原本的些許忐忑散的一干二淨,脣角反倒輕快地翹起來。
顧淵哭笑不得,想捏他臉頰又怕他痛,伸出的手很是無處安放了一陣,還是落在頭頂一通亂揉:“不許笑——”
他假意虎著臉,卻沒半點兒威嚴,陸燈也根本不當真,依然彎著眉眼一本正經地嘲笑著他。
顧淵深吸了口氣,掃了一眼四處抑揚頓挫慘叫痛苦著的患者,還是覺得自己的接受能力有些不足,握了握陸燈的手,強自定下心神走到機器人接待台前:“您好,我們是來處理智齒發炎的——”
話音未落,哭的最大聲的一道身影已經矯健地翻下手術床,飛快朝門外逃了出去。
他身後還有一道挺拔的西服身影冷酷地拔腿直追,顧淵條件反射,本能把身邊逃出去的身影撈住拎回來,看清臉不由微愕:“梁——”
他只知道對方是每次都能跟他們輪到一塊兒的主角,卻不知道對方的本名究竟是什麼,沉吟半晌,還是謹慎地報出了個印象最深的名字。
“梁鐵柱……你怎麼也在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