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手機大概是十多年前的風格了。
是老街巷裡騎著三輪車,拿大喇叭迴圈喊著“回收舊手機,報廢的手機”的人,常常會收入囊中的那種非智慧機。
阮喻差點以為自己穿越了。
她愣了愣,給這部老年機拍了個照,貼上微信對話方塊:「你是不是寄錯快遞啦?」
許懷詩:「沒,姐姐,你開機看看草稿箱。」
現在的小姑娘真會玩花樣啊。還草稿箱呢,這是變著法子給她寫情書嗎?
因為夜裡做噩夢出了一身冷汗,她沒立刻開機,把包裹放到茶几上,先去洗了個澡,等出來以後,就看見自己手機裡多了許懷詩的一條新消息。
長長的篇幅占了滿屏。
「姐姐,你看到了。對不起,是我意外發現了這個手機,擅自偷看、改編了草稿箱裡的故事。也是我膽小不敢承認,在你陷入抄襲糾紛的時候,撒謊隱瞞了事實。還是我,偷偷人肉你的姓名,查了你的信息。
這樣的我已經夠差勁了。這次在杭市跟你相處了一天一夜,看你還在為這件事費心追查,我想我要是再不說,就得永遠差勁下去了。
姐姐,你不原諒我也沒關係,討厭我也沒關係,但我哥在事發第四天才知道這件事。他放下馬上要開庭的案子趕回國,原本是打算跟你說明真相的,看你一直裝不認識他才遲遲沒開口。
所以,如果可以的話,請你一定要原諒他。他是真的,真的很喜歡你啊。」
看完滿屏,阮喻握著手機傻在原地。
這些話,一個字一個字分開來,她全都認識。但它們連在一起表達出了什麼意思,她似乎一下難以反應過來。
再往上翻,上面還附了一張截圖,顯示一個微博帳號的後臺:@一個寫詩的人。
傻站了兩分鐘,阮喻呆滯又遲緩地,轉頭拿起了茶几上的那部舊手機,開機,點進草稿箱。
327封未發送的草稿。
來回翻了一圈,她隨手點開一條來看。
「鄭老師拿給我們班的那篇考場範文,是你寫的。」
什麼考場範文?阮喻皺了皺眉,有點不解,繼續翻。
「你爸爸問我為什麼老在301彈琴,我沒敢說,是因為從那間琴房的窗戶望出去,剛好能看見你。」
她眉頭鬆開,摁在手機方向鍵上的手指一滯,這下好像明白了,這些草稿是誰寫給誰的。
「你的座位換到了窗邊,為了在走廊罰站看你,我遲到了。」
「你還來操場上體育課嗎?我已經跑了五圈了。」
「花澤類不吃炸雞。」
「你說喜歡看雨後初晴,那校慶的時候,彈《After The Rain》。」
「你們班那個揪你辮子的男生問我來要英語作業。我沒給他抄。」
「藝術館樓下那只貓一直在叫,我喂它吃了罐頭。可是我不喜歡貓,我喜歡你。」
「我要去美國了,有沒有什麼辦法,能讓你至少記得一下我。」
「那牽一次你的手。」
不太美妙的按鍵音嘟嘟響著。阮喻的睫毛不停打顫,扶著沙發慢慢坐了下來,渾身的力氣都像被這一條條短信抽幹。
應該明白了。
為什麼她的大綱沒有丟失。
為什麼他的付款密碼是309017。
為什麼他知道她怕高。
可還是難以相信。
唯一能跟這些短信對應上的只有她的記憶。然而這一刻,她所有的記憶都變得遙遠模糊,不真實起來。
高中時代的全部認知,因為這些短信,被生生拆分成了兩個版本。
兩個完全不同的版本。一個屬於她,一個屬於許淮頌。
如果這些短信都是真的,為什麼她當初一點也沒發現?她怎麼可能一點也沒發現?
阮喻陷在沙發裡,像急於求藥的病患,來來回回翻著三百多條草稿,企圖找到一條能夠直接證明,許淮頌當年也喜歡著她的證據。
最後,她看到了這樣一段:「你分到我們班的同學錄,沒有給我的。他們回收的時候,我自己夾了一張進去。運氣好的話,你會看到。」
同學錄……
阮喻驀地站起來,擱下手機,跑進房裡。
從老家閣樓的舊箱子裡帶回來的,除了她的日記本,還有一些雜物,也包括一本同學錄。
是厚厚一整遝的活頁,拆開後,可以把裡面五顏六色的範本紙一張張分給別人。
她當然沒有分給許淮頌。她以為他根本沒多認得她。就連傳給十班的那幾張,也是因為紙太多了用不完,隨手拿去的。
畢業季同學錄滿天飛,填的份數多了也就變了味,到後來大家都開始不走心,隨手畫個笑臉,說句“要記得我哦”就敷衍了事,所以回收之後,她一時也沒仔細看。
原本過後是一定會翻閱的。可畢業旅行的時候,許淮頌失了約,那天過後,高中時代的所有紀念物就都被她丟進了箱子,有意回避了。
阮喻跑到房裡,拿出那本同學錄來,蹲在地上瘋狂地翻找。
一大疊五顏六色的紙被翻得嘩啦作響,直到一張白色的範本紙映入眼簾,她的手像被按下了暫停鍵,懸在半空一動不動。
這張和其餘紙張色調格格不入的同學錄上,沒有填寫包括姓名、星座、血型、愛好在內的任何資訊。
只有短短一句話。排版工整,落筆遒勁。
是她認得的字跡。
他說:“願你在五光十色的明天裡歡呼雀躍,就算我什麼都看不見。”
阮喻癱坐在地上,一瞬熱淚盈眶。
*
晚上十點的時候,她一個人坐在燈火通明的客廳裡,攥著兩部手機發呆。
這個時間,許淮頌應該下飛機了。可他沒有給她發消息。而她也沒有主動聯繫他。
不知道為什麼,她覺得,他們現在可能是一樣忐忑的心情。
許懷詩雖然自作主張寄來了他的手機,卻不會一聲招呼不打,至少應該“先斬後奏”了。
所以,他在下飛機的那刻就知道,她清楚了真相。
時間一分一秒流逝。十點半了。
他在怕什麼呢?怕她責怪他嗎?
她原本是應該責怪他的。這麼久的欺瞞,這麼久的沉默。
可是當她跟傻子一樣又哭又笑地讀完那三百多條短信,忽然就覺得,什麼都不重要了。
被騙也好,被套路得團團轉也好,這些已經過去的所有,都沒有“他現在要回來了”這一點重要。
他要回來了,她不用活在他看不見的明天裡。
這才是最重要的。
阮喻在房間裡打著轉,最後咬咬牙,撥通了許淮頌的電話。
然後,電話鈴聲在離她很近的地方響了起來。
這詭異的一瞬驚得她下意識“啊”了一聲,摁了掛斷。
下一秒,家門立刻被敲響,合著許淮頌的聲音:“怎麼了?”
“……”
阮喻拍著胸脯去開門,苦著臉說:“嚇死我了,你怎麼來了也不出聲,拍恐怖片呢……”
這個意外的插曲打破了兩人間本該微妙的氣氛。
但很快,許淮頌的沉默就又把她重新拉回到了那種忐忑裡。
兩人一個門裡一個門外,四目相對,一瞬無言。
半分鐘過去,許淮頌張了嘴:“對不……”
“許淮頌,”阮喻忽然打斷了他,哽了哽說,“我們重新認識一下。”
誰都別演了。
他不要再戴著面具瞻前顧後,她也不要再為了佔據主動權使計套路。
他們應該用真實、坦誠的面目,拿出全部的自己,重新認識一下。
許淮頌一時沒反應過來,愣了愣。
阮喻閉了閉眼,使出醞釀一整天的勇氣,朝他伸出手,擺了一個握手的姿勢,說:“你好,我是畢業于蘇市一中高三九班的阮喻,曾經非常喜歡你,現在……”
“等等。”許淮頌也打斷了她。
阮喻的眼底掠過一絲錯愕。
緊接著,看見他原本緊繃的表情鬆懈下來,忽然笑了一下:“這種話,應該我先說。”說著朝她伸出手,也擺了一個握手的姿勢,“你好,我是畢業于蘇市一中高三十班的許淮頌,曾經非常喜歡你,現在,比曾經更喜歡你。”
阮喻的鼻子又酸了,癟著嘴傻站著半天沒動。
許淮頌低頭看了一眼自己懸空的手,問:“這手還握不握?”
她剛打算說“握”,卻聽他立刻接了後半句:“不握的話,抱一下。”說完,就勢握住她手,把她往懷裡一帶。
阮喻驚得“哎”了一聲,下一瞬,樓道拐角處“砰”一聲悶響,不知誰的腦袋撞上了牆。
保持著擁抱姿勢的兩人齊齊扭頭。
拐角處,那個之前在電梯裡鬼吼鬼叫的女高音選手,探出半個身子說:“不好意思啊,我晚鍛煉回來,走的樓梯,聽見你們好像在對劇本演戲,就好奇了一下,對不起對不起打擾了……”
許淮頌、阮喻:“……”
阮喻僵著手腳,緩緩掙脫了許淮頌的懷抱,整整衣服,理理頭髮,朝孫妙含“呵呵”一笑:“是在對劇本呢,剛演完一幕,我們先進去摳一下細節。”說著,扯著許淮頌衣袖把他往屋里拉。
公共場所,被聽牆角也怨不得誰了。
門關上,她捂臉望天:“臉丟大了……”
沒想到許淮頌忽然從背後靠了過來,認真地問:“進來了,要摳什麼細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