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策不想打草驚蛇,預備次日再進宮請求單獨面聖。只是他沒有想到,皇帝在這夜突染高熱,臥床不起,連早朝都取消了。林后也病著,蕭貴妃守在龍床邊侍疾,以皇帝需要靜養為由,拒了所有人的探望,虞策的請安折子也被退了回來。
虞策無功而返,找到虞笙商量:「大皇子一現身,聖上就病了,事情怎麼會這麼巧?」
皇帝病重,寵妃把持宮中庶物,不允許他人面聖,同時做點小手腳,虞笙在小說和電視劇裡沒少見過這種情節。他想了想,道:「難道昨日除了我們還有其他人見到了大皇子?」
虞策看上去有些焦慮,「倘若是這樣,他就危險了。」
如果勾結天命團殺害李湛的人真的是蕭貴妃一黨,他們得知李湛還活著,定會方寸大亂,生怕他會把事情捅到皇帝跟前,追殺李湛的同時說不定會直接對皇帝下手。畢竟只要皇帝一死,李湛又尚未歸位,李泱自然能順理成章地登基稱帝。
「見不到皇上,那皇后呢?」虞笙問。
虞策搖了搖頭,「外臣不得詔不可進後宮。」
虞笙雖然去過後宮幾次,但都是得了皇帝的命令去給后妃們作畫的。除非皇后親自說要見他,否則他連宮門都進不去,更別說是後宮了。李湛未死之事乃是絕密,他們不可能讓別人轉達,也不能寫在信中送去宮裡。所以,他們怎麼樣才能躲開蕭貴妃的眼目混入後宮呢?
兩人思考了許久,虞笙突然道:「哥,我有一個法子。」
「什麼法子?」虞策問。
虞笙只說了兩個字:「舒王。」
舒王府內,李欒正用瓜子逗著一隻畫眉鳥。這是鳥兒羽毛鮮艷,還會唱歌,極是稀罕。李欒逗了一會兒,面容姣好的侍女走上前,道:「王爺,虞二公子都喝第三盞茶了,您還要把人晾著啊?」
李欒悠悠道:「那小傢伙,每次見了本王跑得比兔子還快,難得他主動尋上門來,本王不挫挫他的銳氣,下回可不知要等到什麼時候了。再給他上點吃食,讓他繼續等著罷。」
虞笙喝到第五盞茶時,李欒才姍姍來遲,帶著欠扁的笑容,道:「今日是什麼風把虞二公子吹來了,真是讓本王好生惶恐。」
虞笙大大方方地向李欒行了禮,「虞笙見過王爺。」
李欒撩開衣擺坐下,朝著對面的座位揚了揚下巴,「坐。」
「謝王爺。」
李欒抿了口茶,道:「說罷,今日你來找本王,究竟所為何事?」
虞笙道:「王爺上回要我給您作畫,您還記得麼?」
「記得。」李欒輕飄飄道,「你不是說你很忙,沒空麼?」
虞笙尷尬地摸了摸鼻子,「我現在有空了。」
李欒笑道:「是麼,那你想替本王畫什麼?」
虞笙裝模作樣地思考了下,「宸太妃的壽誕不是快到了麼?王爺可以讓我替太妃作幅畫,當作是賀禮呀。」
李欒有些驚訝,「你是如何得知母妃的壽誕的?」
「我上回去後宮裡給眾位娘娘作畫,無意中聽人提起過。」事實上,有關宸太妃的事情虞笙都是從原著裡知道的。李欒作為對主角癡心絕對的男配,在原著裡戲份還挺多,連帶著他的母妃宸太妃都入鏡過數次。
李欒「呵」地一聲笑,「小虞笙,你這般好心,本王還真要謝謝你了。」
虞笙以為事情成了,竊喜不已,「王爺不用客氣。」
李欒看著虞笙,笑容微斂,「你不會真的以為本王是這麼好騙的吧?」
虞笙懵了,「王爺?」
「讓本王猜猜,」李欒慢條斯理道,「你藉著給母妃作畫的由頭,其實是想進宮,而且是想進後宮,對不對?」
「……」你一個男配智商太高不太好吧,這讓主角團很尷尬啊。
「不過,本王還真猜不出來,你寧願來求本王也要混進後宮的理由。」
虞笙低下頭,「我、我想見皇后。」
李欒墨眉微揚,「為何?」
「皇后有恩於我,聽聞他久病在床,我想去探望一番。」
李欒顯然不相信他的說辭,「就這麼簡單?」
「嗯。」虞笙的表情看起來無比陳懇,「還請王爺成全我這一個小小的心願。」
李欒靜默了會兒,道:「本王可以帶你進宮。」
虞笙知道李欒肯定有條件,問:「那王爺需要我做什麼?」
李欒聞言,咧嘴一笑,「本王要你,在本王面前,再定一次簋。」
虞笙瞪著眼睛,說不出話來。他早就猜到李欒對他的身份有所懷疑,但是他沒想到對方會如此堂而皇之地說出來。虞笙決定先裝傻充愣,「這……王爺不是去過我的定簋宴麼?我是個常人男子,還有什麼好定的。」
「本王怎麼知道,你當時用的是真玉簋,還是你在金世緣定的假虞簋呢?」
虞笙有些生氣了,反問:「我是常人如何,是哥兒又如何,這個和王爺有什麼關係?」
「怎麼沒關係?」李欒半真半假道,「如果你是哥兒,本王好娶你做王妃呀。」
虞笙惱羞成怒,「不可能,你做夢!」
李欒見小貓被自己逗得炸了毛,心情甚好,「你如果是個常人,本王斷然不會娶你的,你為何這麼激動?」
虞笙神色怫然,冷冷道:「虞笙作為一個頂天立地的男兒,被人如此調戲,自然激動了些,還請王爺莫要見怪。」
「你既然這麼確定你是常人,那再定一次簋又何妨?」李欒笑瞇瞇道,「你不定簋,本王就不幫你,你仔細考慮罷,什麼時候想清楚了,什麼時候再來找本王。」
虞笙恨恨地盯著李欒離去的背影,咬了咬唇,道:「王爺留步。」
李欒嘴角揚起一抹得逞的微笑,回首挑眉道:「怎麼?」
虞笙清楚如果李欒真的那麼想知道自己的身份,完全可以就地綁下自己,再放點血就成了,憑他的身份自己也不敢怎麼樣。可是liw欒明明有意幫他,卻非得把他逼急了才高興。世上怎麼會有這種人。
虞笙深吸一口氣,「我答應王爺。但是你得先帶我進宮面見皇后。」
李欒打了個響指,「成交。」
虞笙和李欒約定次日一早進宮。這夜,虞笙洗漱完畢,並未上床歇息,而是久違地來到了書房,在書桌上鋪上宣紙,研好墨。一切準備就緒後,他提筆,蘸墨,墨滴從筆尖滑落,在宣紙上綻放出一朵朵黑色的梅花,他看了許久,卻遲遲沒有下筆。直到秋念的聲音在身後響起:「二少爺?這麼晚了,您還不去睡麼?」
虞笙如夢初醒,放下筆,對他笑了笑,「就去啦,你幫我收拾一這裡吧。」說完,他幾乎是落荒而逃地離開了書房。
秋念看著他的背影,心裡有些異樣。他走到桌案前,看著上頭筆墨紙硯,忽然想起了一件事——自從二少爺受傷後,他就再未作過畫了。
第二日,虞笙先到舒王府和李欒匯合,兩人再一起進宮。
李欒今日穿了一身黑色的袞龍袍,身姿挺拔,眉目疏朗,要不是喜歡說渾話欺負人,倒也算是個美男。李欒是正一品親王的身份,母妃宸太妃是先帝四妃中唯一還在世,在宮中頗受人敬重。宸太妃剛生下李欒不久先帝就去了,皇帝格外開恩,准她繼續撫養幼子,李欒出宮建府後,也許他可以隨時進宮探望宸太妃。
虞笙跟著李欒進宮後,並沒有直接去後宮,而是先去向皇帝請安。虞笙問:「我聽說聖上正在養病,不接受任何人的求見,王爺能見到他?」
李欒老神在在道:「皇兄見不見是他的事情,我去不去就是我的事情了。」他拍拍虞笙的肩膀,「走罷。」
兩人來到皇帝養病的太極宮,向掌事公公說明來意後,留在偏殿等候通傳。
不多時,他們沒等來皇帝的召見,倒等來了一個意料之中的人——二皇子,李泱。
自從李湛「死」後,李泱一家獨大,可以說半邊屁股已經坐上了龍椅。現在皇帝又病了,朝堂之事完全由他和蕭貴妃把持著。本應該是意氣風發之時,可他看起來卻有些精神不濟,皮笑肉不笑,「皇叔,這位小公子是?」
皇家李氏的基因還是不錯的,一個個都長得不賴。李泱雖不像他父皇和兄長那般身材高大,氣勢十足,五官也還算端正,就是氣質過於虛浮。
李欒介紹道:「虞家的二公子,虞笙。」
虞笙向李泱躬身行李,「虞笙見過殿下。」
李泱打量了虞笙數眼,「原來是虞小公子,我聽母妃提起過你,據說你畫得一手好畫。」
「二皇子過獎了。」
李欒笑道:「虞公子不用謙虛,若不是你畫功了得,本王也不會專門請你為母妃作畫。」
「既然皇叔是來見宸太妃的,不去後宮,來太極宮做甚?」
李欒臉上的笑容淡了些,「聽聞皇兄病了,本王特進宮來探望。」
李泱道:「父皇剛剛喝完藥,已經睡下了。」
「這麼不巧?」李欒惋惜道,「不知皇兄的病......」
「皇叔請放心,父皇只是偶染風寒,太醫說靜養數日即可痊癒。」
李欒挑了挑眉,「是麼,那就好。」
李泱和李欒虛與委蛇了幾句,起身告辭:「朝中還有事,幾位大臣還在御書房等著,我就不陪著皇叔了。」
李欒點點頭,「二皇子忙去罷。」
李湛和李泱都是李欒的侄兒,可李欒明顯和李湛走得更近,光是看他對兩人的稱呼就能看出來。李欒雖然頂著親王的名號,但他從來都不問朝政,不參與黨爭,最多偶爾從皇帝那接個無關緊要的活打發打發時間,日子獲得逍遙自在。
虞笙問他:「皇上只是區區風寒,不至於連人都見不了吧。王爺不覺得奇怪嗎?」
「奇怪,但這不關你的事。」李欒道,「小孩要有小孩子的樣子,好好畫畫,其他的不用管。」
虞笙這具身體比李欒小了十歲歲,在李欒眼中他說不定還真是個小朋友。虞笙沒好氣道:「王爺既然嫌我小,幹嘛還說要娶我做王妃?」
李欒半真半假道:「因為你是哥兒,好生養啊。」
虞笙被這種言論噁心了一下,「我不是。」
「你是不是,晚點就知道了。」
虞笙對李欒好感全無,但為了大局還是忍著沒有發作。兩人來到後宮,先去了宸太妃所在的壽康宮。
宸太妃不過四十出頭的年紀,由於保養得當看上去比姜畫梅還要年輕。他們母子倆說著話,虞笙便在一旁擺弄畫具。
宸太妃笑道:「我都一把年紀了,還有什麼可畫的。」
李欒道:「母妃,這虞小公子的畫技可是連皇兄都讚嘆不已的,上回七夕,皇兄還讓他給眾位娘娘每人畫了一幅。母妃就不想見識見識?」
「眾位娘娘的畫我也看過,畫得確實不錯,唯妙唯俏,入木三分。」宸太妃道,「既然如此,就有勞虞小公子了。」
虞笙恭敬道:「娘娘言重了。」
宸太妃坐定,筆墨紙硯也都準備完成。虞笙走到作案前,看著面前空白的宣紙,忽然冒起冷汗來。他強作鎮定,選了一支較好操作的狼毫,正欲下筆,他的手卻彷彿失去了控制一般,不住地顫抖著。
宸太妃向他投去困惑的目光,李欒也瞇起了雙眸。汗水劃過虞笙額頭上的傷痕,滴落在桌案上。虞笙用左手握住右手,試圖讓自己右手的抖動停止下來,卻是徒勞無功。
虞笙放下筆,抹了把汗,道:「王爺,娘娘,請給我一點時間,一點就好。」
宸太妃看向自己的兒子,「欒兒,這……」
李欒想了想,道:「此事不急,虞小公子大概是許久未拿筆,生疏了罷。母妃,就先讓他緩緩罷。」
宸太妃可有可無道:「都聽欒兒的。」
虞笙愣愣地看向自己的右手,只覺得這不是他身體的一部分。
李欒又道:「對了母妃,聽聞皇后最近鳳體微恙,兒子特意讓人尋來了西域的天山雪蓮,據說可醫百病。還請母妃將此物轉獻給皇后。」
宸太妃點點頭,「欒兒有心了。」
李欒命人將雪蓮交給宸太妃身邊的宮女,「現在就去罷,別耽擱了。」
宮女欠了欠身,「是。」
「母妃,外頭風大,我扶您進去罷。」李欒說話的同時,暗暗地給虞笙使了個眼色。緩過神來的虞笙心理神會,以要方便為由,趁著旁人不注意,悄悄地離開了壽康宮,一路尾隨前去獻禮的宮女來到了林后所在的長生殿。
接待宮女的太監有幾分眼熟,正是上回虞笙熱潮時背他來長生殿的人。宮女送完雪蓮走後,虞笙從藏身的大樹後冒了出來,「禾公公!」
那太監被嚇了一跳,看到喚自己的人是虞笙後,大吃了一驚,「虞小公子?!您怎麼會在後宮?又來給娘娘們畫畫了?」
虞笙搖搖頭,「禾公公,我有要事稟告皇后!事關大皇子,還請公公替我通傳一聲。」
聽到「大皇子」三字,太監不敢耽擱,立刻轉身進了長生殿,很快就回來請虞笙進去。
走進長生殿,虞笙稍稍有了點安全感。
林后站在殿中,相比上次虞笙見到他,林后整個人輕減了許多,寬大的衣袖下露出乾枯蒼白的手腕,就好似秋日池中一枝殘荷。
見虞笙走了進來,林后快步迎了上去,抓著虞笙的前襟,眼裡帶著灼人的光芒,顫聲道:「虞笙,湛兒他......」
虞笙不忍心讓林后多傷心哪怕一刻,乾脆道:「大皇子,他沒死!皇后,他還活著!」
林后緊緊地抓住虞笙的衣衫,好似溺水之人抱著浮木一般。他閉上了眼睛,長睫不住地顫抖著。
「皇后?」虞笙喚了一聲。
林后輕輕搖頭,手上的力氣漸漸變弱,人也跟著滑落。虞笙忙攬住他,跟著他一同跪坐在地上,「皇后!您、您可還好?太醫,我去讓人傳太醫!」
林后抓住他的手臂,「不......我沒事。」
虞笙只好守在林后身邊,過了許久,林后才漸漸平靜下來。「我知道,我一直都知道,」他說,「我的兒子,不可能就這麼輕易地死去。他還有很多事情要做,他不會死。」
虞笙將李湛是如何受人背叛,如何逃出生天,又如何回到京城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告知了林后。「皇后,現下皇上正病著,蕭貴妃不准他人探望,我們......」
「虞笙,別著急。」在方纔的失控後,林后又恢復成了往日冷靜自持的樣子,「我們去看看。」
「可是蕭貴妃……」
林后語氣淡淡,「我還在,她永遠只是個妃。」
這句話讓虞笙吃下了一顆定心丸。林后一直表現得太不食人間煙火,以至於虞笙都忘了他身為一國之母的尊貴。
林后叫來禾公公,囑咐了幾句,然後對虞笙道:「走罷,我帶你去太極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