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是林暮冬冷淡鋒利生人勿近的氣場太鮮明,也或許是他前幾年的傳說太叫人聞風喪膽。記者們一個都沒敢再攔, 鴉雀無聲地目送着來換創可貼的林教練領着小姑娘隊醫穿過人羣, 走得徹底沒了影子。
釜山的賽場的面積不小,身後的喧鬧噪聲被漸漸拋遠, 走廊裏就又恢復了帶回聲的安靜。
葉枝跟在林暮冬身後,專心地邁着步子。
場館裏的路很複雜,她每拐過一個岔口都必須仔細記一會兒,不然一不小心就迷路了。剛剛跑着躲記者的時候,她滿腦子除了亂七八糟的路線, 幾乎什麼都沒想起來。
現在就更用不着想了。
小姑娘對林教練的認路能力深信不疑,放心地跟在高俊挺拔的背影后面,追着林暮冬的影子一路往前走。
拐過了幾個彎,面前的身影忽然貼近放大。葉枝沒來得及反應, 迎面正撞在了林暮冬的胸口上。
葉枝揉揉鼻尖,站定擡頭。
林暮冬不知道什麼時候停下轉回了身,單手輕輕扶住了撞在胸口的小姑娘,正低頭靜靜看着她。
葉枝“啊”了一聲,忽然想起了自己被拉出來是做什麼的。
她身上一直隨身帶着幾個創可貼以備不時之需, 哪怕藥箱沒在身邊,也能先簡單應急,用不着非得回去把醫藥箱拿到手裏。
葉枝低下頭,在口袋裏仔細翻找着:“等一下,我這就給你換……”
沒等掏出創可貼,林暮冬已經擡手覆上她的腦袋, 慢慢揉了揉。
葉枝的動作頓了下,在乾燥微溫的手掌下仰起臉,迎上漆黑瞳底的深邃視線。
林暮冬的手覆着她的頭頂,他的動作很慢,掌心貼着小姑娘柔順的短髮,一點點撫下來。
安靜得近於空曠的走廊裏,林暮冬低頭,視線攏着她,低沉柔和的嗓音響起來:“還害怕嗎?”
葉枝眨眨眼睛,有點兒猶豫。
剛被記者圍住的時候是害怕的,後來又要逃跑又要記路,就顧不上害怕的事了。再後來林暮冬攔在她身前,就連記路跟逃跑的事兒都忘得差不多了。
她幾乎是剛在想着要是林教練在就好了,然後林暮冬就出現了。
明明有這麼多條路,一點兒都不好找。
心裏被安穩暖得滿滿當當的,剛剛的不安忐忑就都已經忘得差不多。小姑娘從來嚐了甜味兒就不記着疼,輕聲仰頭:“不太——”
話還沒說完,林暮冬已經從口袋裏摸出顆青團,打開包裝放進了她的掌心。
塑料包裝紙撕開一半,青團被半透明的糯米紙裹着,軟乎乎的晶瑩剔透,幾乎還能隱約看到裏面紅色的豆沙餡兒。
指節清晰的頎長手指捏着那顆青團,力道輕緩,手指稍稍屈起,微溫的觸感在小姑娘仍然冰涼的掌心輕輕一落。
葉枝的眸子忍不住亮了起來。
國內帶來的零食快吃完了,出酒店的機會又不多,能去7-11買的也只是最常見的那幾種,翻來覆去都吃得沒什麼感覺了。
她一直喜歡這種軟軟糯糯的零食,見了青團就停下話頭,小心地拿指尖隔着糯米紙捏起來,彎起眼睛塞進了嘴裏。
青團不大,剛好夠一口一個。小姑娘細細嚼着青團,腮幫鼓起一道小小的弧線,好看的眼睛也跟着心滿意足地眯起柔軟的弧度。
林暮冬蹙了下眉峯。
小姑娘的手太涼了,泛着隱約的潮意,昨天練槍落下的紅痕還沒褪乾淨,又被剛剛緊張下的指尖攥出了四個小紅印。
他會的用來哄人的辦法不多,昨天剛託人買的青團,原本是想作爲給小姑娘打了三環的獎勵,沒想到今天會遇到這種事。
看着白皙手掌上的痕跡,林暮冬心底莫名不不舒服,又摸了顆黑芝麻餡的青團放在葉枝手裏:“現在還怕嗎?”
小姑娘的目光又忍不住亮了一層。
害怕就有好吃的。
薄薄的糯米紙化開,青團又糯又有韌勁,吃在嘴裏清香沁甜。葉枝低頭瞄了一眼那顆青團,心跳有點兒快,薄薄的白皙耳廓悄悄刷上一層淡粉,勾着指尖低了頭:“怕……怕呀。”
她實在不會撒謊,兩個字都說得磕磕絆絆,聲音也綿軟細糯,帶着一點兒微微的顫意。
林教練的眉峯蹙得更緊了,口袋裏又變出了一顆花生餡的青團。
……
緊接着又變出了一顆奶黃餡兒的。
小姑娘眸子晶晶亮亮,望着林教練不知道裝了多少青團的大衣口袋,心跳普通作響,忍不住悄悄探頭看了看。
林暮冬微微低頭,深邃眼底藏着安靜的關切擔憂。
……就最後一顆。
葉枝輕輕吸了口氣,寶貝地捧着一堆的青團塞進兜裏,臉紅紅的,掰着指頭小聲開口:“還——還有一點點點……”
她的目光跟着林暮冬垂在身側的手,迫不及待地想要知道下一顆還會是什麼餡兒的,卻發現林教練這次並沒把手探進口袋裏。
小姑娘心頭輕輕一跳。
說不定是都給沒了。
不該忍不住要這麼多的。
葉枝摸摸口袋,有點兒自責,正想着要不要還給林教練兩顆,對面始終沉默立着的林暮冬卻已經朝她擡起了手。
那隻手卻朝她探過來,輕輕攏在了她的背後。
葉枝心跳忽然加快,怔怔仰頭,迎上那雙深邃安靜的眼睛。
掌心的暖意透過衣料,熨帖地落在脊背上,輕緩的力道稍稍一叩,她的身體就被圈進懷裏,溫暖厚實的衣料隨即把人整個牢牢裹住。
林暮冬抱着她,體溫安靜透過衣料相隔,手臂繃得幾乎有些緊張,一下一下,輕輕拍着她的背。
“別怕了。”
葉枝的腦袋被他寬闊的手掌覆住,小心攏着靠在肩上。
侵略性極強的鮮明氣息瞬間劈面覆落,卻又盡力藏起了所有寒意、所有疏離和所有的鋒芒銳利,只留下最柔軟安靜的那一塊兒,一樣屏着息,小心翼翼地裹着懷裏的小姑娘。
林暮冬嗓音低柔靜邃,透出一點微啞的氣聲,慢慢輕柔拍撫着她的脊背,近乎生澀地努力哄她。
“都好了,別再怕了。”
葉枝眼眶忽然微微一燙。
原本早就淡忘了的,被人羣和攝像機包圍的忐忑,不得不一個人應對、努力要勇敢起來保護隊員的緊張,胳膊還疼,跑得腿也疼,胸口還喘得火辣辣的難受……
所有的一個人早就能處理好嚥下去的,反應慢一點兒甚至都快忘了的委屈不安,忽然在意料之外的溫暖懷抱裏甚囂塵上。
小姑娘乖乖地被抱着,伏在勁韌的胸膛間,一隻手緊攥着林暮冬的衣物,輕輕發抖。
霧氣飛快在眸子裏蓄積,睫毛輕輕撲閃兩下,眼淚就大顆大顆地涌了出來。
原本還只有一點點點害怕的,轉眼就把人哄哭了。
林暮冬頭一次生出些無措,手臂懸在她背後不知道該不該用力,泛白的脣片緊抿起來:“別哭——”
他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哪裏做得不對,下意識想要鬆手退開。小姑娘卻忽然更往他懷裏躲了進去,淚水越來越兇:“現在,現在一點都不害怕了……”
她的表現實在太沒有說服力,林暮冬雙手捧着撲在懷裏的小姑娘,不敢使力,輕聲哄她:“我知道了。”
葉枝自責得不行,眼淚啪嗒啪嗒地往下掉,嗚咽着道歉:“其實……一直都不怕的。”
小姑娘要強,林暮冬點點頭,一動不動地筆挺站着,始終圈着她:“我知道。”
葉枝更自責了,噙着眼淚哽咽坦白:“我就是想吃青團……”
林暮冬:“……”
林暮冬在已經倒空的口袋裏翻了翻,輕吸口氣,低頭摸摸小姑娘的頭髮:“沒有了,回頭再買。”
懷裏的小姑娘淚水還兇,軟軟糯糯的嗓音帶出一點兒細細的哭腔,抽着鼻子搖頭,摸出一個青團還給林教練。
猶豫了好一會兒,才又依依不捨地添上了一個。
這一回總算弄清楚了葉枝是在做什麼,林暮冬捧着兩個被誠實退還回來的青團,低頭望了她半晌,眼底一點點浸過和軟,脣角無聲地揚了下。
林暮冬放開手臂,在葉枝眼前單手撕開包裝,自己也吃了一個。
小姑娘哭得紅紅的眼睛裏滿是不捨得,卻依然異常懂事,目光追着他手裏的青團,又安安靜靜地收回來。
林暮冬撕開另外一個,遞到她脣邊。
葉枝怔了下,仰起臉。
冷白修長的手指捏着糯乎乎的奶黃餡青團,穩穩遞在她面前,耐心等着她張嘴:“這個不爲什麼。”
林暮冬望着她,瞳底沉靜溫然,磁性低啞的嗓音輕柔落在耳間:“我想給你吃。”
……
葉枝覺得自己好像又有點兒緊張。
小姑娘的呼吸微微急促,下意識按了按胸口,小心翼翼地探出腦袋,瞄着林暮冬的神色,飛快從他手裏叼走了那個青團。
像只護食的小倉鼠。
林暮冬看着她,笑意終於鮮明地突破眼底,微低了頭輕笑出聲。
兩個人依然貼得很近,走廊裏靜悄悄的一個人都沒有,能清晰地聽見低沉柔和的笑聲在胸腔裏滾蕩,震得葉枝臉頰又刷上一層不易覺察的淡紅。
震耳欲聾的廣播聲忽然從無處不在的擴音喇叭裏傳出來。
葉枝嚇得打了個激靈,條件反射地站直,被林暮冬單手圈着,輕輕放在走廊邊的長椅上。
“來得及。”
比賽還沒正式開始,現在只是預錄的點名確認。林暮冬參加過無數次這樣的比賽,對流程有把握,擡腕看了眼時間:“再休息三分鐘,一起過去。”
葉枝向來在帶路的事上對林教練深信不疑,聽話地點點頭,乖乖坐回了椅子上。
場館的椅子大都是給運動員設計的,小姑娘坐着有點兒高,兩隻手撐在椅子邊緣,腿放鬆地晃啊晃的,眼淚已經徹底止住了,只是眼眶一圈還被揉得明顯發紅。
林暮冬看了她一陣,拿了條運動員自取的消毒毛巾,在飲水機邊兌了半杯熱水,口袋裏的手機忽然震響。
柴國軒找不着人,拿着那個要命的槍盒實在緊張,終於忍不住把電話急匆匆打了過來。
“人在哪兒呢?”柴國軒還不知道他忽然跑去幹什麼了,火急火燎催他,“快回來,你家槍一會兒離家出走了!”
林暮冬蹙了下眉。
林暮冬的槍從來寶貝得要命,少年時候幾乎都是槍不離手同吃同睡的。柴國軒哄孩子哄慣了,添油加醋嚇唬他:“真的!我覺得再過一會兒它就能把槍盒打開,自己跳出去……”
“我知道了。”
林暮冬打斷了柴領隊的話,把毛巾拿熱水澆透,單手擰乾:“讓它聽話,我一會兒就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