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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理有據。
林教練被說服了,讓小姑娘領着一隻手, 一塊兒走到了攤位底下。
已經快到煙火表演的時間了, 外面的人越來越多, 這些非遊戲項目的攤位也開始熱鬧起來。有不少逛累了的遊客開始擁着買小吃和紀念品, 攤位前面也圍了厚厚一大圈人。
葉枝不着急,拉着林暮冬站在樹下,慢慢吃着剩下的半個冰淇淋。
草莓奶油味的, 手工做的冰淇淋,放了這一會兒已經開始慢慢化了。
小粒的果肉混着冰淇淋一塊兒融在嘴裏, 濃郁的草莓味跟甜甜的奶香混在一起,顯得格外可口。
從來沒辦法抵抗這種小零食,葉枝小口小口吃着, 看向一旁的身影:“林教練,你不吃一點東西嗎?”
林暮冬視線依然攏着她, 搖了下頭。
吃冰淇淋要用兩隻手, 葉枝沒帶手套, 細白的指尖凍得有一點兒發紅。
她的頭髮被風吹得有點亂,幾縷細細軟軟的髮絲落在耳廓上。
淡粉色的冰淇淋被她一點點送進嘴裏,細細抿開,眼睛舒服地眯一下,秀氣的眉梢也跟着一塊兒舒展開。
林暮冬瞳色悄然深了下,垂在身側的手輕輕一動。
葉枝墊在紙杯下面的手機屏幕忽然亮起來。
是實驗室發過來的郵件。
葉枝目光亮了亮,連忙挪開冰淇淋,按開屏幕點開了郵件。
附件的內容很多, 她拿着手機,逐字逐句地看着,眉梢不知不覺蹙起來。
林暮冬接過裝冰淇淋的紙杯,背對着人羣,低頭掃了一眼屏幕。
通篇都是英文,醫用詞彙向來艱澀,如果不是研究這一方面的專業人士,幾乎都很難能一眼看得懂。
但他也差不多猜得到是什麼內容。
葉枝最近在忙的,也沒有更多有必要這麼操心地四處找人的事了。
四周還響着熱熱鬧鬧的聖誕音樂,所有人都在放鬆地度假慶祝。
葉枝裹着厚厚的羽絨服,抱着手機站在燈光流溢樹下,對身邊的氣氛毫無知覺似的,把整篇郵件翻到底,又倒回來,一點點細細地往下看。
林暮冬沒再費力氣去看那些艱澀的英文,側身替她擋了擋風,把葉枝的圍巾往上理了理。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他覺得小姑娘好像又比見到的時候單薄了一點。
剛來射擊隊的時候還有一點的嬰兒肥,這時候也不見了。秀氣的眉梢微蹙着,全神貫注讀着郵件,淡色的脣瓣輕抿起來,帶着一點點執拗又稚氣的堅持。
林暮冬擡手,遮了下她的手機屏幕。
葉枝下意識擡頭。
“瘢痕組織已經形成,肌肉纖維化,修復困難,失敗率過高,不建議手術。”
林暮冬的聲音很輕,怕嚇着她似的,語氣依然溫和:“還有別的嗎?”
一字不差。
葉枝咬了下嘴脣,低頭:“有的。”
林暮冬摸摸她的頭髮,沒再追問,只是又把冰淇淋遞過去。
小姑娘不肯接,很執着地仰着頭:“你要問我是什麼……”
聲音輕輕的,被歡快的音樂徑直衝淡,尾音已經有一點模糊。
她乖乖地站在林暮冬面前,像個不大的高中生一樣,溫順的短髮垂落下來,睫尖輕輕翕動着,頸間還圍着毛絨絨的小熊圍巾。
林暮冬很配合,掌心依然覆着她的發頂,輕輕揉了下:“是什麼?”
葉枝低下頭:“成功率還有百分之七。”
林暮冬的手輕輕一頓。
“說不建議手術,是因爲這個概率沒人敢做,可我們不一樣……”
葉枝低着頭,溫糯的嗓音帶上一點兒格外執拗的堅持:“如果沒人敢做,我就做。”
做手術和給傷口消毒的概念是不一樣的,葉枝只是害怕會出血的傷口,只要有人給切皮拉鉤子,剩下的流程她都能做。
霍夫曼實驗室最年輕、成績最優異的亞洲學生抿着脣角,格外認真地看着他:“如果你也相信你能治得好,就能高到百分之九。”
林暮冬看着她,瞳底光芒深了一瞬。
他的手臂輕動了下,挪開了覆着小姑娘腦袋的手。
正要說話,葉枝又埋頭拆開了另一個小塑料勺,接過紙杯,舀了最後一勺冰淇淋給他遞過去。
淡粉色的冰淇淋,混着鮮紅的果肉,被一本正經地遞到了他面前。
林暮冬怔了下。
“還有一勺冰淇淋。”
葉枝又加了個砝碼,認真地給他開條件:“百分之九,一勺冰淇淋。”
“merry christmas”的慶祝聲在身後熱烈地喧嚷着,樂聲歡快震耳。
林暮冬背對着身後的歡欣,站在她面前,微低下頭,看着比起平時格外鄭重嚴肅的葉枝。
小姑娘仰着頭,眸子清清亮亮的,映着一點兒樹上裝飾着的絢爛花火。
乾淨得不染纖塵。
林暮冬慢慢放下手,閉了下眼睛。
“很好吃的。”
葉枝還伸着胳膊,踮着腳,努力誘惑他:“都快化了。”
又認真又誠懇,勺子裏的冰淇淋還在沁着淡淡的草莓香味兒。
比剛纔的轉圈圈還更有理有據有說服力。
看着小姑娘手裏那一勺冰淇淋,林暮冬站了半晌,脣角終歸無奈地提了下,擡手去接她遞過來的小塑料勺。
還沒碰上,他背後的人羣忽然猛地一擁。
葉枝正對着人羣,立刻緊張起來,伸手去扶他:“小心——”
林暮冬身形稍晃了下,往前一步,本能地擡手撐住葉枝身後的樹幹。
已經很熟悉的氣息忽然迫近,清冷沉靜,當頭覆落下來,把葉枝整個裹了個嚴實。
不知道是哪個動漫主題的人形玩偶剛好巡展過來,歡快的曲子熱熱鬧鬧的響着,小孩子的笑鬧聲和大人的交談聲攪在一起,用來裝飾氣氛的泡沫和綵帶隨着夜風飄飄蕩蕩。
人羣被林暮冬的背影隔開。
葉枝抱着冰淇淋,在他撐起的小小空間裏擡頭。
兩個人的距離拉得不能再近。探照燈明亮的光芒從林暮冬身後投落下來,把他的身形勾勒得更清晰分明,原本就英俊深邃的五官落在交匯的光影裏。
那雙眼睛依然沉靜,瞳底映着她的身影。
像是個夢境。
葉枝仰着臉,淡淡的紅從耳朵尖兒開始,一點一點地往下泛開。
她當然是聽過“壁咚”之類的詞的,在實驗室聖誕聯歡話劇的時候還演過——爲了和隔壁的病理實驗室battle,唯一軟綿綿的小姑娘被套上層層疊疊的公主裙,被一身盛裝的師兄叼着玫瑰按在文件櫃上,霸氣的宣言她接下來一年的論文整個實驗室包了。
唯一的小姑娘一點兒感覺都沒找着,全部的毅力都用在了不笑場上。
但現在就完全不一樣了。
人羣擁擠,林暮冬離得很近,卻還是給她留出了一點來之不易的活動空間。
他的視線落在她身上,眼睫微微垂着,被身側的燈光打着,落下一小片淡淡的陰影。
像是始終都有什麼心事,又像是什麼都沒在想,只是看着她。
葉枝臉上有點發燙,本能地想要降降溫,捏着那勺快化了的冰淇淋,下意識彎回胳膊。
林暮冬動了下,想要說話,小姑娘已經緊張地擡起手,把最後的一勺冰淇淋擱進了嘴裏。
林暮冬:“……”
一勺冰淇淋能降的溫度實在寥寥,葉枝叼着小勺子,有點兒憂慮地擡眸,忽然微微睜大了眼睛。
兩個人的視線交錯一瞬,意識到自己吃錯了的小姑娘已經徹底回過神,有點兒着急地往已經空空如也的紙杯裏看了看,擡起頭。
葉枝:Q□Q
林暮冬呼吸微頓,低頭看着難過出了顏文字的小姑娘,靜靜站了一會兒,忽然輕笑起來。
他的五官深邃,眉峯眼尾都是天然的嚴厲冷峻,平時不說話就懾得人避退三裏,但這樣笑起來,柔和的弧度就徹底掩去了所有的冷淡鋒銳。
哪怕已經見到過林暮冬笑的樣子,葉枝也頭一回見他這麼放鬆地笑起來。
也可能是因爲現在這一刻不在射擊隊的範圍內,短暫地放下了擔負了太久的責任。林暮冬整個人都顯得像是比平時放鬆了一層,一邊替她在一塊磚能砸趴下三個人的密度裏撐出點兒自由的活動範圍,一邊微低了頭,額頭抵在樹幹上,輕輕地笑。
他的笑聲和嗓音一樣低沉,又很柔和,像是在胸腔裏暖過,落在小姑娘的耳畔。
葉枝在他手臂胸膛撐出的空間裏,臉上又不爭氣地更熱了一點兒。
然後努力踮了點兒腳站直,把紙杯和小勺一起扔進身後的垃圾桶裏,雙手扳着林教練抵在樹幹上的腦袋,往下挪了挪。
林暮冬順着她的力道又彎了些腰,眼底還有未褪的笑意,稍許疑惑地揚起眉峯。
葉枝兩隻手託着他的腦袋,有點泄氣。
他實在太高了。
哪怕這樣站着,林暮冬也依然能抵住她身後的樹幹。
葉枝看了看自己的肩膀和林暮冬的距離,有點兒無奈地嘆了口氣,只好退而求其次,捧着林教練的腦袋輕拍兩下,放在了自己的額頭上。
林暮冬的身形悄然一滯。
小姑娘的皮膚柔嫩,溫溫地貼上來,還有一點兒沒拂開的髮絲,夾在兩個人挨在一塊兒的額頭間,撩起細微的酥癢。
“頂着樹……”
葉枝的臉紅通通的,話音又小又輕:“多疼呀。”
她踮着腳實在有點費力,索性向後靠住樹幹,擡手拉住林暮冬的胳膊,讓他把力道稍微卸在自己身上。
“先不要想那麼多了,聖誕快樂。”
沒能借成肩膀,小姑娘有點兒失落,又很快振作起精神,一隻手覆在身前堅實勁韌的脊背上,輕輕拍了兩下。
“額頭借給你,歇一會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