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在摩雲城。
天地為之驟靜了,不同的規則正在發生。蟬法緣和麂性空也不約而同地降低了爭鬥烈度,逐漸撫平漣漪。
在神霄秘藏徹底展露真相,留存巨大的、足以令巔峰強者靠近的缺口時,這一夜的大戲,或者才真正展開!
“是啊,今夜格外熱鬧!”虎太歲側眸看過去,琥珀之中藏花海:“鹿家妹子,所為何來?”
鹿西鳴笑了笑,但並不溫婉,秀眉竟如柳葉刀:“你為什麽來,我就為什麽來。”
虎太歲道:“神霄王當年究竟走到了什麽位置,至今仍未定論。我欲追溯既往,在時光深處問道鹿家妹子可要同行?”
鹿西鳴語氣氣輕松:“但你好像不被歡迎。”
虎太歲看了一眼蛛弦逃離的方向:“我正在想辦法。”
鹿西鳴笑而不語。
他們於此談笑風生,旁若無妖。
蛛懿卻是不能再忍。直視這兩位巔峰強者,眼睛裡盡是冷意:“看來今夜是不能善了。弱肉強食本是自然之理,受傷也隻怪自己不夠小心。但你們別忘了,我身上這傷,是為妖族而負。是為了抗拒人族強者,我才虛弱至此。人族尚且明白攜手對外的道理,我們妖族反倒不如?我為種族血戰疆場,生死懸危,如今竟然反受其厄嗎?
虎太歲皺起眉頭:“在場這些天妖,哪個不曾血戰幾回?哪個不曾為妖界拚命?”
就連古難山的光頭,也不少沾血哩。說這些碎語閑言,竟是要誰放手?
他冷聲道:“此境之秘,本座已籌謀多年,必要問道神霄王。你傷或未傷,我也勢在必行。怎麽所受之傷,反成你護身之甲?你受了傷,就有資格影響我的決定?如何有這樣天真!蛛懿,我且說與你聽,你現在退去,我不追拿。非要相阻,也休怪我無情!”
他的決意並不掩飾,他的冷酷舉世皆知。
這已是最後通牒。
是他所給予的最後的機會。
蛛懿作為在種族戰場負傷的天妖,可以自由退去,再尋寶地養。
但是蛛弦呢?
身在神霄之地裡的蛛蘭若和蛛猙呢?
她這一走,這些孩子頃刻就會被扒皮拆骨。
雖然說妖族對待血親的觀念,不如人族那麽重,血裔有時候只是更親信一些的下屬。
就像虎太歲不覺得殺幾個蛛家子孫是什麽大事,不覺得蛛懿有冒險攔他的理由。
雖然說天妖強者,此身之外應無所重
但具體到仟般百種的每一位,具體的情感都不同。
那畢竟是她的後代。
妖非草木,孰能無情?
蛛懿看了看虎太歲,看了看鹿西鳴,又看了看如若未聞的蟬法緣,和隱在夜晚裡的麂性空…忽然笑了。
她在這個料峭的夜晚,笑得雍容自我,如此說道:“猿仙廷走的時候,給我留了一句話。我在想,有沒有必要讓你們聽。”
鹿西鳴饒有興致地看著這一幕。
“哈!”虎太歲也笑了:“你是對自己的狀態沒有認知,還是對我不夠了解?既要面子,又要裡子,還想拿猿仙廷壓我?”
那一位桀驁自我獨行天下,哪裡是那麽好搬動的?
蛛懿卻不再多言,隻拈出一根金色毫毛,在紅唇邊輕輕一吹。
那金毫輕飄飄,在夜空中孤獨搖落。
一個身披戰甲,背系紅披的身影,便落在城中最高處——飛雲樓樓頂,且正在那如同雄鷹展翅的飛簷上。
他坐飛簷,對長空。
血月怡在他的身後紅披舒展在風中。
“聽著。”他眼眸微閉,有些還未睡醒的惺忪:“我不知是誰要來,是誰有幸見老子一面。但是,聽著!”
“蛛懿與老子並肩作戰過,就在不久前。平日我不管,現在她受了”
他睜開了那雙眸邊猩紅的眼睛,慢慢看向這邊劍拔弩張的戰場,輕描淡寫地呲了一下牙齒:“誰敢動蛛懿。老子殺他全家!”
他的聲音並不凶惡,但甲胄的磨損,披風的顏色,已經描述了太多。
虎太歲不說話。
蟬法緣不說話。
麂性空不說話。
最後是鹿西鳴輕聲道:“要我說,咱們何必劍拔弩張?平白傷了和氣,也有**份,神霄之秘也好,超越絕巔的可能也好,都介乎有無,甚是縹緲,值當什麽?在座……”
真個要在種族大戰之後,強殺戰場上負傷的蛛懿,其實也很難在太古皇城那邊交代過。
所以一直只是以驅離為主。
“諸位,不都有晚輩在其中?機緣本天定,便由小輩自己去爭,諸位所見如何?”
在現身摩雲城之前,虎太歲的確沒有想到,蛛懿竟然就躲在這座城池裡養傷。他拉攏鹿西鳴一起問道時光過往,已是他最後的努力。
此時猿仙廷如此強勢護道,鹿西鳴又立即表了個這樣的態度,他已經沒可能強闖神霄之地,讓那麽多天妖種子陪他冒險。
“好,好,好。~~”虎太歲連說三聲好,道了句:“便由小輩去爭。但諸位可都要有個準備,秘地相爭,生死有命。誰生誰死,勿有怪責。”
他對熊三思是有信心的,無論實力還是城府,這個黥面妖都是上上之選,不然也不能那麽快在紫蕪丘陵聲名鵲起,給個口子就一飛衝天。
唯一可慮的是,熊三思和他的關系,並不像其他天妖與天妖種子之間親密。
熊三思圖謀神霄秘藏,是私下行為,未讓他知曉。
他就守在神霄之地的落點,也未告予熊三思知。
讓小輩自己去爭小輩藏私的可能性很但怎麽也好過雞飛蛋打一場空。
蟬法緣應該是對羊愈的信心也很足,樂呵呵道:“貧僧沒有意見,說起來咱們……”
“呸!鼠輩!離我古難山的寶鍾遠一點!”
相較於這幾個言語間對自家小輩的信心滿滿,麂性空的表現更為直接。
也不接茬,表示默認的同時,又去摸知聞鍾。
大有‘花開兩朵,各表枝’的架勢。蟬法緣一阻止,他就收手。
話說,自那金毫飄落,猿仙廷懸坐飛簷。
猿家大宅裡的妖王猿甲征,便立即離席拜倒,畢恭畢敬。
倒是猿夢極還懵懵懂懂地坐在石凳上,仰看著那位傳說中的遠親。有些不知酒中夢中。雖則嘴裡說不在意,但眼瞅著全城俊彥都去參與神霄之地,就他自己在家裡挨踹,多少有點沒滋沒味。
猿仙廷完成威懾之後,便不再看那幾位天妖,倒是俯瞰過來,瞧到了院落中呆坐的猿族小妖,隨意地問道:“本城其他小妖都去了神霄之地,你怎的不去?”
“我……”驟見了傳說中的大妖,還搭上了話,自詡很有城府的猿夢極,一時也磕磕巴巴:“小妖生。性淡泊!不在意那些,懶得跟他們搶。”
說完還揚了揚脖子,很是驕傲的樣子,顯是自己都相信了。
“還是去耍一遭吧。”猿仙廷說罷,也不管這小家夥願不願意,隨手一抓一放,
就將猿夢極從那庭院中拿起來,像是擺放一塊小小的積木,放進了神霄密室中!
猿甲征伏地不起,酒意盡數化作橫流的老淚。
他們與猿仙廷哪有什麽血緣關系?
不過是當年在戰場上,因為同屬的關系,在猿仙廷麾下征戰過。所謂的征戰,也不過是猿仙廷在前面衝,他們在後面衝。
話也是沒講過的。
倒是他一直以猿仙廷的表親兼舊部自稱,便是蹭著這位的名聲,摩雲猿家趟過了多少風波。
沒想到如猿仙廷這般素以凶戾著稱的存在,見著他這混名聲的一家也毫無計較,反倒給了猿夢極一個機會!
甚至於這個機會也只是其今天隨口說的這番話才是重點。此後就算他澄清
自己跟猿仙廷並無關系,其他妖怪也不敢相信。摩雲猿家從此才算是真的有了根底。
可以說他這大半輩子的努力,也及不上這位絕世天妖隨口的幾句。
這讓他如何不感激涕零?
就在幾位強大存在說話的工夫,那代表神霄真秘的虛影終是消失了。
像是墜進了地底深處,進入另外一個失控,再無存在於摩雲城的痕跡。
就連知聞鍾,也再顯化不出什麽來。
只剩那破舊的柴家老宅,舊神龕,木板床,徒見四壁,靜悄悄無聲息。
仍是虎太歲開口:“說起來神霄之地為什麽會落在這間老宅?剛剛那個犬妖,祖上是何根底?”
為了完成‘隱瞞’,他是以天妖之尊短暫進入渾噩,以普通皮囊容身,只在關鍵時刻醒來。
在這種渾噩狀態下,對周邊是沒有洞察的。
這種狀態對他自己來說,也是相當危險的時期。面對突發情況,很容易反應不及。
也就是蛛懿重傷,對天息荒原失去把控,難以提前捕捉,他才肯冒險為之。
這間老宅有什麽特殊?
而他算得極死的落點,最後硬生生隔了一條街巷。這不由得讓他生出許多懷疑。
是否有誰在暗中針對?
是誰在與他相爭?
古來天意難測,他心難明。在時光長河裡,有多少意志潛藏,又有多少落子,誰也說不清。
雖說已在世間絕巔,但誰不想更進一步?在已經擁有切的時候,還去奮苦,還冒險,當然心有所求。
超凡之山已經攀到頂,那絕巔之上魂牽夢縈!
猿仙廷回護一次蛛懿,他願意退讓。
猿仙廷若是要與他搶奪他所看到的契機,哪怕這個契機虛幻得很。他也要拚命。
現在幾位天妖的爭執暫告一段落,只等神霄之地裡能探個什麽子醜寅卯出來。
身為站在絕對高處的巔峰強者,有資格光明正大坐席分餐的存在,首先當然是要掃清隱患。
任何疑惑都要得到解決,不能容許陰影裡的執棋者存在。
鹿西鳴也把目光投向蛛懿,這裡是天息荒原,此間情報,自然是要問蛛家。蛛懿淡聲道:“蛛弦,且為幾位貴客解惑。”
不多時,真妖蛛弦便飛回場內,下意識地與險些將她生拆的虎太歲保持了距離,沒什麽感情地道:“這間宅子傳了很多年。現在的房主,乃是一個犬族妖怪,名為柴阿四。現在是猿家控制的花果會的香主,前不久在金陽台武鬥會,打進了摩雲城前二十四名,有機會衝擊前十。”
他和他的爺爺本是摩雲犬家的成員。後來不知因為什麽原因被逐出,他爺爺也死在犬家手裡。
他算是個孤兒,一直以來表現出來的性格是相當怯懦的,常被欺負也不反抗。以采藥為生。
在不久之前突然脫胎換骨。
據說是被欺侮得狠了。原來的那個香主勒索他,砸了他爺爺的靈位,他忍無可忍。
這才顯露本事。後來主動加入花果會,步步為營,站穩了腳跟,闖出了名號,也說明他其實很有腦他的劍術和煉體都不錯,身法亮眼,戰鬥才情很好。
“這小妖有問題。”鹿西鳴很平靜地道。
不解釋原因,不說具體,但已經成為事實。
蛛弦看了蛛懿一眼,立即宣道:
“犬壽曾來回話!”
聲音在長夜裡傳得很遠。
摩雲犬家之主立刻連滾帶爬竄出,從自家府邸飛來。
在一眾天妖之前,連頭也不敢抬,更無直接對話的勇氣,隻低頭看著靴子:“城何事相召?”
蛛弦指向柴家老宅:“這裡住著一個小妖,本是你犬家的成員,他爺爺是被你犬家的馬車撞死現在我們覺得他身上有問題,你須得告訴我,他有什麽問題。”
犬壽曾楞了一下:“我馬上去查。天亮之前不,半個時辰內,必有結果!”
見幾位天妖沒有意見,蛛弦便擺了擺手:“去吧。”
犬壽曾一息不停地飛走了。
虎太歲又皺眉道:“這是照雲峰犬應陽的血脈?便算是有什麽隱秘,區區一個妖王,能知道些什麽?算了,我走一趟,把犬應陽拿來詢問。”
“那怎麽好隻勞煩您?”鹿西鳴輕聲道:“我與你同去拿問。
現在已經確定柴家老宅不簡單,柴阿四有問題。犬應陽那裡,說不定就有什麽隱秘。她自是不能讓虎太歲獨享。
反倒是摩雲城這邊,神霄之地已隱去,只需要等消息便是,一時半會倒是不必守。
“閑著也是閑著。”古難山的蟬法緣笑道:“貧僧也與兩位施主同行。”
天妖去欺負一個真妖?”黑暗中的麂性空大聲譴責:“本座定要去監督你。或者你別
“隱光如來離開後,古難山果然是代不如一代連佛性都丟失了!夥同這麽多
帶走知聞鍾, uukanshu 本座留下來幫你看著。”
“何必那麽麻煩?”蛛懿蹙起眉頭,這些天妖自是來去從容,她卻不好輕易走動。
故道:“我傳書一封,著犬應陽即刻過來問訊便是。有什麽問題,諸位都可當面。誰也瞞不過誰去。”
照雲峰犬應陽怎麽說也是一方霸主,先前為犬熙載失蹤事來摩雲城,還與蛛弦有些不愉快。但在這些天妖面前,也不過是呼之則來揮之則去的存在。所謂天生萬物本一公,有時候殘酷分明。
在這個波瀾不休的夜晚…
赤月之下,眾妖並立。
唯獨不知何時,那縷金毫已消失。都說猿仙廷蠻橫霸道,凶桀傲慢。
真如此夜!誰知我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