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脈丹底色的猩紅,是自三山城時期就一直橫亙在他心頭的陰翳。只是現世發展那麽多年,無數聖賢都沒能解決的問題,自然不是他頭腦一熱就能解決的。
在很長的一段時間裡,只有不斷攀登修行的高峰,眺望更遠的世界,除此之外並無它法。
現在浮陸世界好像出現了契機?
但想想應該也不太可能。若是來一趟浮陸就能解決,這問題不會留到今天。諸天萬界有那麽多種可能性,他能夠看到想到的,前輩先賢怎麽會看不到想不到?
「很遺憾。」阮泅搖了搖頭:「圖騰修行體系並不是正常的修行體系,無法在現世推行。這裡的人修行其實也是需要「開脈」的,當然他們稱之為「點青'。
「點青儀式的本質,是從世界本源打開一部分權限,賜予受青者,受青者由此能調動所謂本源圖騰的力量。然後通過修煉拓展權限,升華對力量的運用······但本質上還是一個持有鑰匙去開門的角色,不是力量寶庫真正的主人。
「會有一些罕見的天才,憑一把鑰匙也能真正掌控力量寶庫,比如那個慶火竹書。但這是極少數的情況,這種天才比天生道脈都要罕見得多,不具有代表性。
「現世的本源權限可沒有那麽容易打開。
「而且即便在浮陸世界,這種類似於鑰匙的權限,也不能給得太多。向力量寶庫索求的人多了,門戶自然變得擁堵。你看浮陸的超凡者也是少數,就應該知道它一定有所局限。不是所有人都能點青,也不是所有人點青之後都會得到力量······就算有鑰匙,你也得自己推開那個門。
「記得張臨川的無生世界和無生教徒嗎?圖騰本源和受青者之間的關系其實類似於此,都不是長久之法。圖騰修行體系當然比那個無生世界的賦予要強,甚至還有自我成長的空間,有反哺本源的可能,局限性也更小······但仍然不是一個健康的修行體系。
「以圖騰體系的修行來說,圖騰聖靈的境界是存在的。但是到了那個時候,就掠取了太多的世界本源,開始分享世界權柄了。一個世界的世界權柄,如果被很多人同時擁有,這個世界會怎麽樣?早晚崩潰。所以那尊魔靈才會設下修行枷鎖,連圖騰聖靈也不允許存在。」
不愧是星佔大宗師。阮泅常年在觀星樓觀察諸天萬界,對宇宙有極深的洞察,這才能把浮陸的情況剖析得如此清楚,讓薑望他們也聽得明白。
終知事不可為,道阻且長。
「此間事了,我們也該回去了。」薑無邪緊了緊疾火玉憐的手,柔聲道:「玉憐需要跟誰告別一下嗎?
疾火玉伶雖是握著他的手,與他親近,恨不得把他裝進眼眸裡,但還是抿了抿唇:「我現在還不能跟你走。疾火部凋零至此,我無法一走了之。毓秀也在看著我呢···
她慢慢地說道:「我要在廢墟上重建家園,要讓劫後余生的族人重新開始生活,
這是我作為族長的責任。」
薑無邪溫柔地看著她的眼睛,在濃情之中看到了她的堅定,也並不認為自己的意志應該決定一切:「我最早對你動心,就是看到了你的承擔,沒關系,我願意等你。等你處理好這裡的事情,可以無牽無掛了,我再過來接你。臨淄永遠有一座屬於你的宮殿。」
九皇子如此多情,真不知臨淄的宮殿夠不夠他分呀。
按他這個趨勢,好像不爭龍確實是不行。一座養心宮,怎養得這許多女人?
「還有一件事。」疾火玉伶看向薑望:「我得向臨川先生道歉。先前自作主張地去找您,拿無邪送我的玉玨,說他有一個承諾,幫我就能贏得他的友誼······其實我是騙了您,無邪沒有說這個話,是我私心希望您能帶毓秀走。」
她倒是還稱臨川先生,的確,在薑望這個名字面前,「薑郎」都不便再喚了。
「你哪裡有騙人?」薑無邪在薑望之前開口,語氣認真:「我給了你這枚玉玨,就給了你代表我許諾的權力。」
他深情地牽著疾火玉伶,親近地看著薑望:「尤其是,你找的這一位,本就是我的人生知己,親密好友!」
薑望實在聽不下去了,主動往敖馗撞出來的窟窿飛去:「我去看看賊龍伏誅了未幽天依然存在,依然幽暗無光,消解一切。但可以預見的是,有慶火其銘的存在
那些星獸不再成為危險。
浮陸人族長期以來鎮守地窟的力量得到解脫,可以用於浮陸的建設。這個世界不缺天才,未來的道路在他們自己手中。
而薑望已經將心神沉入了玉衡星樓。
敖馗逃離玉衡星樓底座之時,用的是壁虎斷尾的手法,只不過尾斷得有點多,絕大部分的肉身和力量,都留在了囚室裡。這才導致在進入浮陸後虛弱不堪。
他先就戰死一次,利用惡鬼天道成就了鬼龍,現在又吞入魔功,成為鬼魔龍,可以說跟原身已經斷得乾乾淨淨。
這無主的龍軀,便自然而然地發生了變化······
說起來敖馗留在玉衡星樓裡的龍軀,也早不是他與生俱來的軀殼。那副肉身在當時就被觀衍打破,他是吞沒了燕梟而化的龍!
當薑望感應到自己的玉衡星樓變化,在星樓底座囚室發現這隻通體幽黑的無尾燕時,他習慣性地就拔劍殺了它一回。
如流水般淌在石磚上的那團黑暗物質,因為這一次死亡而削減了部分。剛剛復活的燕梟,探出了一個小腦袋,像是藏在無光的水池中委屈又茫然地看著薑望。
這並非是最早的那隻燕梟了,彼時的惡識是森海人族的負面集合,早已被老龍抹淨。現在是一隻新生的燕梟,隻擁有非常簡單的靈智。
因為在玉衡星樓誕生,多少沾染了一些這座星樓的氣息,第一眼看到的又是薑望,便自然的認了主。
但它怎麽也想不明白,怎麽見面就挨一劍。
而薑望也是在殺它一回,又用三昧真火燒了一陣後,才算對它有些了解。
現在不比當初在森海源界,能夠用於燕梟復活的,便只有這團黑暗物質。三昧真火完全可以將其徹底燒個乾淨,但如此燒了也未免可惜。
它已是新生的燕梟,不必負責舊時的孽,且本身能力也非常強大,還具備成長性,應用得當會是一個好幫手。
如此想著,薑望便摸了摸這無尾燕的小腦袋,表示接納。
一見面就死了幾回的它,好了傷疤忘了疼,跳到薑望的肩膀上,用細絨柔順的小腦袋,蹭著薑望的側頸,幸福地「啾啾啾」起來。
龍神死,燕梟出。
其怪誕、陰森、邪惡之處,倒很適合卞城王那個身份。
阮泅已經帶著薑無邪離去。這位養心宮主一步神臨便匆促來此,國內許多事情都未安排,須得立即回去應對時局變化。
淨禮白玉瑕他們,則在勤勤懇懇地幫助浮陸人族重建家園。削山石,填險壑,修橋鋪路······
觀衍似幽天之月,在某個瞬間便躍出了幽天外,手上拎著一根幽黑的龍角,隨意地遞給了薑望:「沒留住,追到萬界荒墓之外,也才留下了這支角······你且收著。」
竟
然追到了萬界荒墓!
墳墓世界與萬界荒墓有聯系,也在情理之中。
薑望慚愧道:「都是我愚蠢輕信才叫敖馗脫身。」
觀衍溫聲一笑:「我也小看了他,未曾想他還有興風作浪的能力,是不是也該向你道歉?好啦!一飲一啄,自有因果。若不是你們來這一趟浮陸,提前結束這一局···
···叫魔靈成了事,又或叫毋漢公真個成了魔,那才是糟糕。」
「可敖馗已經成魔····.」
「乞活如是缽都鎮在這裡,提前布局千年,魔靈更是遮遮掩掩藏匿了幾個時代。能得到現在這樣的結果,已經很了不起。你們,還有浮陸的這些人······已經做得足夠好。」觀衍寬聲道:「歸位一個鬼龍魔君而已,不算大事。歷史上八大魔君齊聚的時期,也不是沒有過。」
薑望有些凝重:「現在萬界荒墓就有五位魔君了。」
已知存在的神魔君、帝魔君、幻魔君、七恨魔君,再加上現在這個鬼龍魔君,都是要比一般的天魔更強大的。當然,敖馗新近歸位,算是個例外。
觀衍卻很平靜:「魔功永恆不滅,魔君歸位只是時間問題,不是誰能夠禁絕的。我們能做的就只是不斷擊殺,令其始終不得圓滿。
薑望想了想,還是有些好奇:「包括兩千多年前被擊殺的聖魔君在內,魔族諸魔君的名號是相當統一的。這個敖馗有其特殊性,成為了鬼龍魔君。那個七恨魔君,又有什麽特別之處?」
「我也不算了解。」觀衍搖了搖頭:「只知道他是最年輕的一位魔君。他所修的原本是《苦海永淪欲魔功》,他也該是欲魔君才是。但他舍七情六欲,獨以「恨」成道。更勝之前,故以《七恨魔功》替代了原本,成為八大魔功裡唯一一本更迭過的存在。」
那個在地底魔窟對自己出手的黑衣魔族,竟然這麽厲害!思及前事,不免令人後怕。.
跟觀衍前輩之間的感情,已經不必再謝來謝去。
薑望左右看了一眼,非常自然地道:「前輩,閑著也是閑著,我正好有些修行上的困惑······咱們找個地方坐下來慢慢聊!」
觀衍不著痕跡地把衣袖從薑望手裡扯出來:「下次吧,小煩還在等我呢。」薑望「欸」了一聲,距離前輩已經很遠。
觀衍臨了走了,還是補充了一句:「以後行事,還是謹慎一些,三思而後行···這次你的小煩婆婆很擔心你。
「一定!!」薑望舉手保證。......
在浮陸重建工作裡貢獻最大的肯定是戲命。
他那層出不窮的傀儡放出來,很是讓浮陸人領教了一番什麽叫機關術。不過他也不是義務勞動,順勢開啟了千機樓浮陸分樓,跟各部族做了許多資源交換。
確定浮陸人族與現世人族同源之後,浮陸世界的價值便大有不同。銅臭真君的商業頭腦,在這個冷淡的墨家真傳身上,很有幾分體現。
當然,疾火玉伶便算是薑無邪的布置,李鳳堯也自有經營。
在這塊寶地,淨禮和尚的三寶山分廟竟也成功建了起來——他其實並沒有再做什麽,但是浮陸世界見過他的人,都相信了佛的慈悲。
他們自然不會一直在浮陸待下去,別的不說,在這裡修行都是事倍功半的。尤其白玉瑕、林羨、連玉嬋他們都已經看到天人之隔,絕不可能在浮陸走出最後一步。於是便離去。
有意思的是······
酒樓核心人員集體失蹤,白玉京酒樓經營狀況竟然良好。白玉瑕非常不忿,這豈不是說這個酒樓有他沒他都一樣?
裡裡外外審了好幾遍,才把故夏遺民韓紹拎了出來——真是奇怪的家夥,讓他
走不走,還幫刺殺對象經營起酒樓來了。在眾人失蹤的這些天,儼然以東家心腹自居,坐上了掌櫃的大位!
白掌櫃大怒,把他貶為跑堂。
薑望倒是沒怎麽關心韓紹,願留願走都是無所謂的事情。食不缺一筷,走不多一人。
他回到星月原的第一件事,是讓連玉嬋溝通象國的情報——莊國使臣林正仁,已於三日前離去。
然後便迎來了戲命的告別。
在頂樓的靜室,戲命規規矩矩地給薑望奉了茶,謝過浮陸世界的救命之恩。
「說「謝」字太輕巧,我們墨家習慣用行動表達。千機樓裡的新品,往後都有專人來送物單,請薑兄先過目。此外還有什麽我能做的,薑兄盡管吱聲。」
「浮陸一行是我的事情把你卷進來,並肩作戰也談不上誰幫誰。」薑望道:「心意領了。戲兄回吧。」
戲命很堅持:「你可以不在意,我不能不在意,一定要有所表達才行。薑兄要置我於不義嗎?」
薑望很是淡然:「千機樓裡的新品就不用了,我也買不起。」
戲命道:「我給你我權限范圍內最高的貴賓級別,所有新品送到你這裡都是五折。你拿到手直接轉賣,也是一筆收入。
薑望認真地看著他:「戲兄覺得這是我會在乎的嗎?」
戲命沉默半晌, uukanshu 乾澀地道:「你在乎的那件事,我辦不到。」
薑望知道他是真的辦不到了,於是道:「那你回答我一個問題吧!」「請問。」
「祝唯我在哪裡?」
「我不知道。」戲命認真地道:「如果我知道他在哪裡,那他現在肯定在钜城的地牢中。」
這話倒也是實話。
薑望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隨手蓋上了茶蓋:「我無所求了!」
雖有浮陸同行,並肩作戰甚至交托生死的經歷,他們畢竟不能是朋友。至少在祝唯我和凰今默安然歸來前,永不能。
戲命起身離開。
在踏出房門前,他說道:「我們猜測他有可能被送進了山海境。然後便離開了這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