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放的屍骨總算入土,是不是“為安”且不知,但薑望的心事,的確是放下了一些。
因果、報應、業力……如是種種,說的都是修行者與人世的糾纏。這是從出生到死去都避不開的事情。
很多隱世遁修的修行者,就是為了擺脫這些,寧可選擇獨自苦修。
但修行一道,資源不可或缺,修行資源,卻是一定要入世求得。所以遁世隱修者,除開那些已經擺脫資源外物的高人,終歸是少數了。
有一位貫通儒道,學識淵博又極擅卦算的前賢曾說——“豈能盡如人意,但求無愧於心。”
描述的就是修行者入世的一大境界。
世間之事,不論怎樣艱難困苦,無非都是如此,盡力而後能無愧。
以這樣的境界入世修行,便能夠守住本心。
抬棺的後生恭恭敬敬地告辭離去了,辛苦一天的工錢,許象乾讓他們找棺材鋪老張一並支取,
瞧著他們各種仰望的眼神,薑望就知道,他們一定想不到,他們這趟抬棺的工錢,其實岌岌可危——完全取決於青崖別院老院長的心情。
薑望很是嫌棄地瞧著許象乾道:“許兄,就此別過吧。”
“別啊。”許象乾亦步亦趨地道:“咱們趕馬山雙驕今日初顯威風,難道不應該去慶祝一下嗎?那什麽三分香氣樓還不錯,在很多國家都有分樓呢……”
他也知道薑望不如晏撫豪綽,故而還主動下調了檔次。
薑望歎了口氣:“我實在是沒什麽心情的……你請客嗎?”
“啊哈哈。請客什麽的,到時候嗯呐,好說,好說。”關鍵的地方,許象乾一含糊就過去了。
總歸到時候結帳,他是掏不出錢來的。薑望總不好意思陪著一起尷尬吧?
“我是真的沒有心情。”薑望瞬間冷淡,轉身便走。
是啊,誰能想象得到,威風凜凜的“趕馬山雙驕”,讓之後很長一段時間裡,臨淄市井之徒仰之彌高的存在,竟然是連喪葬費用都要無本賒欠的貨色呢?
兩人結伴回了臨淄城,薑望徑往霞山去,而許象乾也始終並沒有改道。
走了一陣,薑望忍不住瞧著他:“許兄,你這是?”
許象乾並無尷尬,哈哈笑道:“略略一算,也是許久沒見重玄胖了,我隨你回去看看他!”
他這時候回青崖別院,是一定會被老院長追著打的。武器可能是戒尺,也說不定是笤帚。
那麽到朋友家裡避避風頭,就是很好的選擇了。
什麽?重玄胖還不是朋友?
有什麽關系呢,大家都見過那麽多次了!
許象乾可是在佑國第一次見面,就要拖著薑望一起挨打的家夥。可以說是非常的不認生,特別的自來熟。
薑望稍稍默然了片刻,還是帶著他回去了。
——反正是重玄勝府上,也不用他花錢。
“哎呀呀,重玄兄弟!數日不見,如隔好幾秋啊!”
“許兄風采更勝往昔,真令寒舍蓬蓽生輝,我說怎麽一早上就有喜鵲叫,原來是貴人要來!”
兩人笑臉相對,把手言歡,把了又把。
這極其親熱的一幕,瞧來像是失散多年的親兄弟相認。
總之薑望注意到,就連素來在人前默如雕塑的十四,都情不自禁的挪開了幾步,顯然一身重甲也擋不住這份尷尬。
當然,當事兩人,無論是高額頭的那位,還是胖胖的那位,都全無尷尬的自覺。還在那你吹我捧,盡如一生摯愛親朋,顯露半世熱情友好。
“咳!”為了緩解尷尬,薑望率先扯開話題,挑揀著把趕馬山前那個鄭姓“挑夫”的事情說了。
這事沒有必要瞞著許象乾,因為鄭姓“挑夫”被叫破身份的時候,許象乾也在場。
同時薑望又認為,此事有必要第一時間告知重玄勝。因為這事裡外透著蹊蹺,他判斷那個姓鄭的“挑夫”是被王夷吾特意派來送死的。以重玄勝的智慧,說不定可以在這件事裡做什麽手腳。
然後他就看到,重玄勝的表情嚴肅起來。
“這也太不道德了。”許象乾在一旁不滿道:“就算派人送死,也該派一個願意為他死的人來啊。”
他也是這時才聽薑望說起經過,顯然他的判斷和薑望是一致的。
“姓鄭,二十許年紀,騰龍境修為,露個面就能嚇得在市井有一定頭臉的人屁滾尿流,還能入了王夷吾的眼……”
重玄勝幾乎立刻就做出了判斷:“那人是北衙都尉鄭世之子,鄭商鳴。”
他一句話就把鄭商鳴的背景點出來了。
讓對臨淄其實並不算熟悉的薑望和許象乾能夠迅速理解。
“嘖。”許象乾看了薑望一眼:“你當時要是手重一點,可就闖大禍了。還好你經受我的熏陶,腦子還是比較好用的,沒上了馬臉王的惡當!”
王夷吾的確是個長臉男子,這也並不影響他的英俊。那深邃的五官,倒是魅力獨具。臨淄城裡為他魂牽夢縈的女子不曾少過。
但若非要給他起綽號,說他是“馬臉王”……
好像也蠻貼切。
那麽為什麽從來沒有人這麽給王夷吾起過綽號呢?
薑望默默想了想。
最後得出一個結論——可能是別人都知道怕死吧。
於是他看向許象乾的眼神,就不由得多了一分對勇士的欽佩了。
許象乾倒渾然不覺薑望的心理變化,早在天府秘境的時候,他就對王夷吾很看不上眼,當時還起過口角。
這會見識到王夷吾“卑鄙”的一面,他就更是按捺不住自己的正義之心了。
“你有沒有跟姓鄭的說清糾葛啊?好叫馬臉王賠了夫人又折兵!”
薑望說:“這個我自然知道。”
“這種人,就是不能給他好臉。別以為臉長了不起,洗臉都比別人浪費更多時間!”
他們在這邊聊得起勁。
那邊重玄勝皺眉苦思,喃喃自語:“鄭商鳴,鄭商鳴……”
“我知道文連牧的後手是什麽了!”重玄勝在下一刻騰地站起:“我得立即去一趟北衙!”
說完也來不及解釋,直接匆匆出了門。
火急火燎的還想著丟下了一句:“薑望你幫我招待一下我許兄弟,我去去就回!”
十四也默不作聲的隨之離去了。
留下已經被薑望單方面解散的“趕馬山雙驕”面面相覷。
“文連牧又是誰?”許象乾問。
薑望攤了攤手:“我問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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