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取得河山作泥丸,翻覆掌中為乾坤!」
——《朝蒼梧》·掌中乾坤
樓約身懷掌中乾坤的神通,又修成傳說中的混洞太無元玉清章,橫碾中域所有洞真修士,比之當年的遊欽緒,是有過之而無不及。從各方面來說,都是無可爭議的中域第一真人。
縱觀整個現世,他與黃弗這樣的存在,也只是不見生死分不出的高低。
他已經很久不出手。
此刻一經施為,將混洞握在掌心。俯察咒鱗邪身,如觀掌中紋。
「區區一個佑國下城走出來的尹觀,已經需要你樓約出手。中央帝國分身乏術,沒有其他人了嗎?」秦廣王當然不是一個束手就擒的人,雖被錮於掌中乾坤,仍然咒發不止:「我看景國已是樹老根朽,壞在旦夕!」
以聲言恨,以死藏功。咒鱗邪身碧芒通透,一時華如翡翠,好似名匠雕就。一鱗一字,遍身鱗片共計一千兩百九十六個咒文,齊齊亮起!
怨深恨深不可紓解的詛咒,在冥冥之**顫。它們彼此呼應,次第而高漲。
偏狹的力量匯成洪湧,改變了世界的本質。
字曰——
見眾生,而後立陰曹!
咒力交織成道衣。那是漆黑而遊碧紋的邪詭長袍。
「老爺這是去哪裡?」白雲童子驚道。
他在斷壁殘垣間搭了一張吊床,此刻在吊床上一骨碌滾起來,險些摔下去。好在他是個靈活的小胖子,在空中敏捷一翻,平穩落地。
錢醜也並無言語,只是抬手一指,懸停了天邊牽引氣機的劍。又彎弓搭箭,一箭射向樓約,在這混洞世界,開闢與現世的連接。又隨手一握,提出一柄斧子,而後一斧橫劈,以此開天!
萬般變化且由我,百種機心莫自勞。這百寶神通,千變萬化,竟如此恰到好處。
鏡子本身什麼都不體現,鏡子隻反照你給它的一切。鏡子反照的混洞,隔擋了樓約的視野。
愁龍渡是人妖種族戰場裡,不多的水上戰場。追究其歷史,還是妖族元熹大帝時期,妖族反攻萬妖之門所留下的湖泊——此處原本是一座人族城池,被元熹大帝一擊轟為天坑。
樓約仍然俯瞰著他,任他不斷開世厭世而滅世,卻是混洞之外又混洞,始終翻不出手掌心。
你景國負責測量黃河水位的靖天六真,聯起手來,在天京城被一個二十七歲的年輕真人活活打死了——
閻羅大殿的虛影,在他身後升起。森羅之意,自成一方。
便在如此時刻,樓約感受到一縷銳意。他一邊漫不經心地抬起頭,一邊用力合掌——但這五指,合不下去。
秦廣王以邪身為怨,詛咒樓約嘗遍人生八苦,永世不脫。叫他深知活著是何等煎熬,死去是唯一解脫。
平等國護道人,錢醜!
尹觀好像並不意外,只是拔身上飛。遍身碧光如飛蝗鋪開,在這混洞之中發出嗡嗡的顫鳴。
往前數,有一個虛淵之,號為「太玄」。
樓約面無表情。
……
荊國神驕大都督呂延度。
「看來你是沒有誠意了。」樓約漠聲道。
「愁龍渡。」薑望隨口回道。
他已經獨自在山林裡坐了很久。橫劍在膝,藏住了光與聲,闔眸斂意,三界各自演化。一邊修行,一邊等待。
你中央帝國只能眼睜睜看著,你中央帝國的霸道呢?
雲霧一瞬間就散開了,眼前的山林如此清晰具體。
所謂「高妙太上」,放眼整個道門,都沒幾人能企及。
「卞城王沒這麼簡單。」樓約篤定道:「你的那些閻羅,已經告訴桑仙壽太多。」
儘管對壘的雙方,都沒有龍族。這名字畢竟也這樣傳下來了。
劍如驚雷落九天。
樓約的一雙眼睛,在此刻也歸於混洞。
「天地良心!我誠意十足!」尹觀並指朝上:「我可以對天發誓!」
元始玉冊有其名,是太元真人!
尹觀的千種怨咒,萬般苦處,都淹沒在這雙闡釋混洞的眼睛中。那閻羅大殿的虛影,幾乎是剛剛升起,便如泡沫一般碎滅了。
天坑成為湖泊,也是整個文明盆地裡最大的淡水湖泊。
咒文才發,此方混洞空間已然承受不住,先行自毀。瞬間瓦解,支離破碎!
並非一真道,也不是卞城王,而是平等國?
他也早知關於錢醜的情報,但錢醜的實力顯然也超出他的預計——以此人在南夏公開出手時的表現,怎麼可能潛得進他樓約的掌中乾坤,又撐住他掌心正在坍塌的混洞?
錢醜此刻並沒有表現出太強的力量,可是對道則的理解十分深邃!
他沒有等到雀夢臣,也沒有等到獅安玄。
「告訴我,殺姬炎月的除了你,還有哪個?」
樓約的聲音如此平常,但落在掌中混洞空間,則如天雷滾動。顯化一道道雷電之鞭,狠狠笞在咒鱗邪身,打得鱗開肉綻,碧血飛濺!
樓約終於等到了來救尹觀的人,但這答案顯然跟他料想的不同。
等到了愁龍渡戰場發生大戰的消息。
惡咒第一,是人生自棄!
「既然桑仙壽已經知道那麼多,那就讓他自己去找他自以為可能的人選吧!」尹觀略顯癲態地笑道:「或者你們也可以執意宣稱卞城王未死,然後把這個名頭隨意安在哪個人身上,這是你們的傳統——我看太虛閣員薑望就很合適,他不是剛剛得罪了你們嗎?」
無論尹觀怎樣反抗,怎樣突破,都被他牢牢束縛在一掌之中。
這是曲國邊境的一處險峰,山風吹來,捲起他的長袍。那下山之凶虎,栩栩如生。虎嘯之山林。好似綿延在雲霧。
這關乎於修行,但更在於對「道學」的理解。
秦廣王的恨意不曾消解,秦廣王的力量如此直觀。
其上只有很簡單的一段話——
一雙手撕開鱗蟒的顱頂,顯出清俊本貌的尹觀,赤身裸體,從中走出。這過程像是蛻下鱗衣,將所有的創傷都留在了鱗軀裡。
混洞之境,高渺不可尋。
樓約沒有第一時間去追趕,反是獨自立在原地,若有所思。
往後看,有一個李一,號為「太虞」。
「去愁龍渡幹什麼?」
所以他越是痛苦,越是在笑。
這不是簡簡單單的薑望與靖天六友的一戰,無論薑望本人是否有心,他親手殺死靖天六真這件事,在事實上是撼動了景國的威權!
「我現在很好奇你的真實身份。」樓約湮滅一切情緒的眼睛就這樣看了過去:「錢醜,你現在這張臉下,究竟藏著誰?」
便是在這種情況下,中央天牢分身乏術,鏡世台旁顧不暇,這才讓地獄無門的首領,逃了這麼長時間——
此刻的他不著寸縷,只有碧色的咒文在身上遊走,好似春風過離原。黑色的長發一直垂到腳踝,妖異的綠眸裡,一瞬間變幻著千百種情緒。
在當前這一刻,在此處體現威能的,是稱名中域第一真人的樓約,號為「太元」。
……
你景國真人是紙糊的嗎?
他親身感受這些痛苦,然後以咒力的形式,與樓約分享。
但秦廣王強大的咒鱗邪身,仍然處在混洞中。
最後竟然在混洞之中體現虛空,而在虛空之中化顯出道字,那是道則的體現,咒術當今的極限。
愁龍渡是景國的勢力範圍,由景八甲之禦妖統帥張扶親自坐鎮。駐紮著一整隻八甲軍隊,其戰略意義可見一斑。
而後天光大放——
刺殺景國皇族當然是必誅的大罪,但此事畢竟還未公開,是可以稍稍延後處理的。
薑望收起劍令,長身而起,拔空便飛。
秦廣王的忠誠自是足夠讓人信任——他一定不會對景國忠誠。
「你是千萬人中無一個的天驕,能夠做下如此大事,挑釁景國威嚴。在中央天牢的追殺下還能不斷突破極限,以至於叫桑仙壽都沒有殺死你的把握——倒也不必妄自菲薄。」
他俯瞰掌中的秦廣王:「你就這麼死了,實在可惜。」
「跟你已經閑聊夠久了,你在消耗我不多的耐心。」樓約的五指慢慢合攏,掌中混洞也隨之坍塌:「另外我想告訴你,薑望在天京城留下的並非恥辱,是我中央帝國的寬容和公正。你終究走的是小道,想法過於狹隘——」
薑望是在一個薄霧的清晨得到的消息,他的劍令被燧明城丟了回來。
當然現在連深居簡出的樓約都出手,也足見景國的決心。
痛苦是他最大的力量來源,在生死邊緣獲得掌控人生的自由,他為什麼不笑呢?
「但真要說起來,若不是——」樓約話隻說半截,淡笑道:「本不需我出手,也本不必讓你逃這麼久的。」
人族後來反攻至此,也並不修改地貌,而是在這片巨大湖泊上,修建了水寨。所謂「煙波浩渺,應叫龍愁」,故名「愁龍渡」。
掌中混洞裡,不知何時出現了一個行商打扮的人。他有一張很具親和力的臉,他手上撐著一根柱子,巨大的古老石柱,撐住了落下的指節。
生、老、病、死!愛別離!怨憎會!求不得!五蘊熾盛!
鏡子,斧子,弓箭,撐天石柱,劍……百寶神通擬化的一切,也全都散於無痕。
名亦力,勢亦力。
尹觀綠眸湧惡,笑容不改:「殺一個姬炎月,除了我,還需要哪個?」
「妖族夜襲愁龍渡,凌晨之時,古難山蟬法緣、神香花海鹿西鳴都已加入戰場。燧明城顧不上你這邊了,你自求多福。」
「縛咒於我樓約,便足消你大仇麽?」樓約問。
諸方衍道聚天京,這是天下第一帝國該有的場面嗎?
尹觀好像完全不知道自己的反抗有多麼無用,立身於混洞之中,仍做徒勞的開闢:「不想放過我也不必找這樣的理由,卞城王不是在兩個月之前,被你們中央天牢的人親手斬殺麽?」
薑望長呼一口氣,一氣如白虹。
但他只看到一面鏡子。
景國霸權已久,天下布局,牽一髮而動全身。
「是!本不需你出手,但最後還是只有你出手。這說明什麼?究其根源,無非景國腐朽,惡臭難聞,引起公憤,天下舉旗,你們應對不暇!連一心為公的太虛閣老都看不過去,無法忍受,悍然於大景皇都約戰。可見天下苦景久矣!」尹觀惡聲道:「樓真人,良禽擇木而棲,你還是早做打算!」
老人,稚子,將軍,歌女,壯士,苦役……世間萬般人,就有萬種苦。
「往哪邊打算?」樓約平靜地俯瞰著他:「讓我聽聽看,你要做誰的說客。」
他又笑起來:「或許你需要我幫你偽造一些證據麽?隻消付出一點點的代價……怎麼樣,考慮一下吧。放過我這樣一個小小的刺客,名正言順把你們真正的心腹大患捉拿歸案,洗刷他在天京城給你們留下的恥辱!」
尹觀的咒鱗邪身在天雷之下頻頻受損,那是天誅邪意、涉及靈魂本源的痛楚。他的聲音裡,卻不帶半點痛意,他顯得痛快!
樓約輕輕搖頭:「可惜歸可惜,自古以來讓人嘆息的天才死得多了。你犯下求死之事,倒也沒什麼可說。但或許,我能讓你輕鬆一些,不叫桑仙壽來招待你——」
錢醜的聲音道:「保持好奇,樓約。它可以證明你還未隨道門一起朽死。」
這場載於史冊的驚天動地的大戰,轟碎了元氣,崩潰了五行,改變了許多事情,也永遠地改變了這裡。
此次事件雖然還達不到動搖根本的程度,卻也讓景國需要付出巨大的代價去撫平影響,修復聲勢。
落款是呂延度。
錢醜斧鑿一線天光,和尹觀聯手破開混洞,就在這燦爛的天光之中,消失了蹤影。
「即便是以你現在的實力,要無傷殺姬炎月,也很是困難。幾個月前的你,更無可能。但剛剛殺死姬炎月的你,狀態卻很好。」樓約淡聲道:「一定有誰干擾了這場戰鬥,且絕不是那些廢物閻羅能做到的——卞城王是誰?」
「混」謂無形無象,「洞」言深奧難見。
他真似淵海,深不可測!
世上的確沒有比地獄無門更適合他的組織,在生死關頭最能窺見人的本性,在生死之間,他捕捉到一個人最深的恨。這些都是他成道的資糧。
尹觀好像並沒被拿捏在掌心的自覺,邪意滿滿的與樓約對視,笑道:「景國難道還敢收降我?」
「咒恨纏身,於我何傷?」
「雖說滴水穿石,我卻足能萬古!」
他在這掌中的乾坤裡翻騰:「天京城一戰,一真對六真,天下皆知,你又何須遮遮掩掩!」
薑望大鬧天京城一事,幾乎是以最快的速度傳遍了現世,堪為天下驚聞!這當中自然少不了諸方勢力的推波助瀾。那麼多的衍道絕巔都目睹了那一戰,景國根本鎖不住消息,只能夠儘可能地消弭影響。
為他和旁邊的尹觀,留出了一線天光。
「這只是個人對你友善的建議……我能代表誰?樓真人,你太多心了!」
佛說人生八苦,是為此也。
鏘!
混洞之外有劍鳴。
「聽起來很仁慈。條件呢?」
「自是助戰。」
白雲童子不懂了,拿起小劍把腳下的碎石撥開:「景國不是咱們的對家嗎?」
薑望迎風而走,隻道:「這裡是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