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薑望動作如此迅速,又在景國境內如此囂張,一下子就讓他驚醒。
那一巴掌彷彿並不是拍在其他人身上,而是扇在他的臉上!一時都顧不得屈辱,在迎面而來的狂風拍打中勉強張口:「薑閣老!萬請冷靜,是否王某有什麼得罪的地方?您在景國鬧事,於人於己不會有好處——有什麼事情不可以坐下來談呢?」
薑望只是淡淡地看他一眼:「你有資格跟本閣談嗎?」
說話間兩人已經飛至順天府府治大城,薑望扭過去,俯瞰下方,清喝一聲:「蕭麟征!你的事情敗露了!還不滾出來受刑!」
一道雲氣如狼煙騰起,又在薑望的目光之下,散在風中。
首先飛出來的自然不是蕭麟征,而是順天府第一高手,聽竹學社社長、神臨強者許師彥。
「薑閣老!」他強忍怒意:「您以何事來訪,為何如此突兀,視我大景帝權如無物嗎?」
聲聞一念滿雄城。
瞬間捕捉無數訊息的薑望,已經找到了蕭麟征的所在。更不廢話,隨手把王坤一扔,便飛身而下:「這兒你熟,伱來跟他解釋!」
這一扔,勢大力沉,好似石彈勁弩,許師彥連推連轉,釋法數次,才將勁力卸掉,穩穩接住王坤。盯著他等一個解釋。
王坤哪裡知道要解釋什麼!「許社長,速報朝廷——」
他隻來得及說到這裡,薑望已經毫無懸念地擒住蕭麟征,將之提上高空。
真是去似疾電,歸如驚鴻。
鏘!許師彥將王坤丟開,決然拔出佩劍,攔在薑望身前,意極慷慨:「許某雖不如你,也不可能眼睜睜看著你帶走我的學生!你可以不尊重許師彥,可以不尊重蕭麟征,但你不能不尊重景國!今日願死在閣老劍前!」
薑望探手一抓,已將他的劍奪來,令他手中空空、慷慨戛然而止:「你的徒弟違背太虛鐵則,操縱太虛任務,以無恥的方式竊得太虛幻境為他定製的太虛玄章!王坤與他勾結,予以包庇,此事你可知曉?!」
他隨手將此劍一甩,如若抖出流星:「本閣正是尊重大景帝權,才為此事!本閣今日所行使的,乃太虛會盟之時,南天師應江鴻代表中央大景帝國賦予我的權柄!姓許是嗎?你膽敢在本閣面前說一句你不認?!」
許師彥的人被震懾在空中。
許師彥的劍卻似流星趕月,急速飆過長空,狠狠釘在了城門石匾上。
此劍所攜帶的恐怖的劍勢,有如高山壓頂,將一名極速飛來,正欲衝天而起的青年鎮回城中!此人伍將臣也!
同樣是曾經上過星月原戰場、與齊人相爭過的天驕……現在已是靠近薑望都不能!
不是他泯然眾人,只是燭火之光,無法顯於烈日之下。
伍將臣還有一個堂妹,名叫伍敏君。
伍敏君和蕭麟征,曾經偶遇卞城王和秦廣王,並在不知情的情況下,掩護了兩位閻羅脫身。
當然,對蕭麟征來說,他還是第一次見到名滿天下的薑望,而且是以這種狼狽的姿態。平日口若懸河,現在只是勉強道:「此中或有誤會,薑閣老容我解釋!」
「是啊!」王坤在一旁也立即追回:「此中或有奸人挑撥。薑閣老,這件事情我——」
薑望猛地看向他:「本閣敢直接封了天下城來提你,敢帶著你來景國抓人,你覺得會沒有證據嗎?你想清楚了,是否還要狡辯?此事不算大事,但你若繼續在本閣面前頑抗,罪加一等!」
王坤一咬牙:「我不知——」
啪!薑望直接將一遝卷宗摔在他臉上:「不見棺材不掉淚!證據確鑿,你且睜開狗眼看清楚了!」
卷宗劈頭蓋臉,王坤手忙腳亂地接住,不知從哪一頁看起——走個捷徑而已,需要這麼複雜的證據嗎?薑望此時已經扭頭看向蕭麟征:「小子,很遺憾我們的初次見面是這麼的不友好——你認罪否?」
「我不服!」蕭麟征漲紅了臉:「這種事情誰會在意——」
「很好!」薑望打斷了他:「冥頑不靈,拒不認罪。罪加一等,先將你收押,回頭再公示!」
一把將蕭麟征抓住,就如拎起了一隻小雞仔,隨手一扔——
虛空顯現一座古老閣樓,太虛閣駕臨中域!一些遠遠升起的氣息,又遠遠的沉寂了。
蕭麟征直接被丟進閣樓裡。
薑望快刀斬亂麻,迅速處理了蕭麟征,再回頭看王坤:「這些證據夠清楚嗎?」
王坤看清楚了,但他說不出話。此刻他心中憋屈之極。就這麼一件小事,你把證據做得這麼充分,卷宗幾十頁!不知道的還以為是什麼通魔大罪!
你他娘早點把這份證據拿出來,我會跟你頂嘴嗎?蕭麟征的這點錯誤,哪怕罪加一等,也頂多罰些道元石了事。
就為這麼一件小事,你薑望橫飛景國境內,直接闖進順天府拿人,還拎著我招搖過市、把許師彥訓得跟孫子一樣,這是何等的小題大做!「薑閣老!」聽竹學社的社長許師彥,終於醒過神來:「蕭麟征犯了錯,理應得到懲罰。您不惜親自追到順天府,也是您的自由。但老朽鬥膽再問一句——您代表太虛幻境調查此事,李閣老可知?」
順天府位列十三上府,自古而今都是帝黨嫡系。許師彥此時的質問,便有些深意。
薑望指著太虛閣樓:「認得它麽?」
「本閣此來,是經過了太虛閣的決議,是全體太虛閣員公投出來的結果。本閣即代表太虛閣,代表所有太虛閣員共同的意志。你問李一?他也是本閣的後台!再敢聒噪,我叫他出來,一劍殺了你!本閣懶殺老朽,他的劍卻很無情!」
許師彥一時啞然。
薑望卻不再理會,一把抓住王坤,大搖大擺飛離此地。
「薑閣員!」迎面的風像一個又一個的巴掌,不停往王坤臉上招呼。他卻很堅忍:「你真的知道你今天都做了什麼嗎?」
「本閣做了什麼?」薑望今日行事狂肆,此時語氣卻很溫和:「維護公義,罰罪捉囚,你覺得不對?」
為大局考慮,王坤忍常人所不能忍,彷彿自己是被極禮貌地請到這裡來,誠懇說道:「您把動靜鬧得這樣大,景國那些老古董不會善罷甘休。您有大好前程,何必自傷?薑閣員若是聽勸,我或可從中斡旋……」
「是嗎?你人還怪好的。」薑望身形一定:「到了!」
他們懸停在靖天府上空。
王坤臉色大變!
他早該想到的,封住天下城、橫飛景國拿人,這樣的大陣仗,不該是一個蕭麟征所能引發。薑望今天要做的事情,不止於之前!
為何先前他沒有想到呢?是不敢相信有人敢如此挑釁景國,還是下意識地不願意這件事情鬧得太大,令他顏面失盡、根本無法收場?「薑閣員,你——」
薑望平靜地看著王坤:「久聞靖天府乃景國上府,是重鎮中的重鎮,此地更有靖天六友鎮守,都是天下有德真人!我欲擒賊,不方便直接繞過他們,不願失禮於上真。你不是要幫忙斡旋嗎?便由你出面,請他們過來,與我一見,可好?」
不知為何,忽有一股寒意,從心底升起。明明薑望此刻的眼神如此寧和,如此平靜,王坤卻第一次覺得這個人……如此恐怖!他畢竟不是酒囊飯袋,強撐精神,沒有直接回應靖天六友的問題,而是謹慎地道:「薑閣員說要擒賊,不知因何罪,是擒誰?」
「一個叫鍾知柔的女人。」薑望就這樣懸立在靖天府上空,把這偌大上府,踩在他的腳下,本該升空攔他的人,卻並未出現。
「靖天六友,總是姍姍來遲啊。」
他輕聲道:「本閣有些乏了,不欲多說。這個鐘知柔具體做了什麼事情,你自己去查可也,想來以你王坤的本事,不費時間。現在去吧,去把鍾知柔帶過來。也去把六位上真請來,一個也別漏了,我好當面一一請罪——你若回來得太晚,本閣就視為逃責,將不得不對這靖天府,展開大搜捕。屆時有什麼無禮之處……還請諒解!」
說罷手上一松,王坤便如沉石墜海,就此下落。
他的神臨之軀,全無自由。一直墜落到城池上空,方才得以自控身形。遠遠地、忌憚地回看了一眼薑望,只看到其人靜立在高空,懸劍在腰,衣袂飄飄,像一尊沉靜卻威嚴的仙——遂轉身入城中。
等待難言有趣。
尤其是你立在異國他鄉,四面八方都是敵視的目光。
但薑望很平靜。
他站得很高,任何人想要敵視他,都得先仰頭。
他允許這種敵視的存在。
他已經等待了很久,也不介意再給一點時間,但僅限於……日落之前。
實在不想讓他們,看到明天的太陽啊。
約莫半個時辰之後,王坤獨自飛了回來。
薑望靜靜地看著他。
此刻王坤大概也已經知道些什麼了,看向薑望的眼神很不自然。
「閣老請回吧。」他抿了抿唇,慢慢地說:「您今天見不到靖天六友。」
薑望沒有說話。
王坤硬著頭皮道:「六位上真說……神霄在即,萬界大爭。你是人族中堅力量,後起之秀。他們為天下大局計,不想見你。希望你適可而止。」
大局……大局!
薑望明白,靖天六友已經猜到他的來意了。
是啊,怎麼猜不到?苦覺老和尚就是被他們六人圍毆,活活打死!那灑在長河的血,飛在莊境的雨,他們怎麼會不記得?
事實上當他踏足靖天府,以傲慢的姿態懸立於靖天府上空,靖天六友卻沒有第一時間出現,就已經是一種答案。
靖天六友的確可以說,他們足夠剋製。靖天六友的確可以說,他們在避免衝突,他們在顧全大局。
他們有上真的風度!
薑望這樣一個年輕的後輩真人,如此無禮地踩上靖天府,他們都沒有第一時間出手絞殺,這難道還不是度量嗎?
神臨境的許師彥都敢拔劍,靖天府的六位真人,又豈會畏懼一個薑望?或許他們真的是在考量大局。
薑望輕輕的、自嘲般的搖了搖頭。
但是當初在長河的時候,為何沒有這樣的考量呢?「請回吧。」王坤又道。
王坤當然有理由說「請回」。
因為靖天六友不露面,薑望不可能強摁頭。
是的,他可以抓蕭麟征,可以抓鍾知柔。這些都有理由,這些都可以得到太虛閣的支持,或者景國也不得不捏著鼻子忍受——畢竟就像薑望先前所說,太虛閣員的權利,是應江鴻代表景國在太虛會盟時承認並且確立的。
當然,彼時的應江鴻一定很難想象,太虛閣裡會有人如此大膽,這份權利竟會被人用來對付景國。
但無論太虛閣有怎樣的權柄,無論諸方怎樣支持,薑望都沒有理由去動靖天六友。
太虛閣員的所有權利都在規則之內。
靖天六友就好好的待在靖天府,你薑望憑什麼招惹?王坤知道薑望只有「請回」!所以他這樣說。
可他看到的薑望,仍然很平靜。沒有沮喪,沒有失控,就那麼平靜地看著他。
「那麼請你告訴我。」薑望說道:「鍾知柔呢?」
王坤道:「鍾知柔死了,畏罪自殺,遺體焚於一燼。我趕到的時候已經晚了。此外——」
他從儲物匣裡取出一袋元石:「這是她死前留下的元石,用以十倍償補當初被她詐騙的那位太虛行者……應該是足夠了。煩請薑閣老幫忙轉交,以了結這件事情。」
「那麼你呢?」薑望平靜地看著他:「你王坤的責任,如何算?」
王坤嘆了一聲:「就像半夏上真所說的那樣,我們應該顧全大局。王坤雖然不能跟您這樣的大人物比較,卻也有自己的承擔。我被鍾知柔蒙蔽,誤判此事,我應承擔失察之罪。我會向李閣老請辭,請他老人家另外安排人手管理天下城。」
「收下吧。」王坤把手裡的元石往前送了送:「這是她能給予的最大的誠意,最後的贖罪了。」
他的言語意味深長。
而這一袋鼓囊囊的元石,實在是很諷刺。
薑望靜靜地看了他一陣,然後笑了:「你會後悔沒有把六位上真請出來——」
「因為這一切只是剛剛開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