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潭再次回到房間,已是夜裡十一點多。他以為岑野肯定走了,哪知一進去,就看到人還坐在原處,一動不動,就像幾個小時壓根沒挪動過一下。
趙潭心裡百般不是滋味,他不看那傢伙,徑直走進洗手間。但即便是眼角一點餘光,也能感受到那傢伙身上一股頹廢到死的氣息。
趙潭輕輕在心裡罵了句「操」,在洗手間裡稀裡嘩啦搞了一陣,再出來,掀開被子倒在床上,而後雙臂枕在腦後,望著天花板。
岑野還是背對著他坐著,兩人都靜了一陣,岑野說:「老子沒有別的選擇。」嗓音很啞。
趙潭臉色青白,依然沒說話。
岑野卻自己開始說了,從梁、躍二人第一次和他見面說起。說他們現在有多不看好樂隊團體,說他們堅持這是個偶像時代。
還有鄭秋霖提出的種種誘惑和威脅。
「先是雪藏。」岑野說這些話時,語氣竟然是很平靜的,甚至連嘲諷都懶得有。因為這些話這些事,已經在他心裡梗了千百遍,早麻木了。「等經紀約到期後,咱們的人氣也大打折扣。然後可能就是封殺,現在雙馬視頻在國內網絡平臺一家獨大,哪怕只是半遮半掩的,鄭秋霖說得沒那麼明。但她其實說的沒錯,一支選秀後人氣下滑的樂隊,不會有什麼好的機會。」
趙潭聽得心越來越涼。可他能說什麼?反抗嗎?屈服嗎?平日放蕩不羈誰會輸給誰,可現在說的,關係他們今後的命運,在真正能掌握他們生死的行業大佬面前,意氣算個屁?轉眼就被人捏死。
「當然……忘了說,這次比賽的冠軍,肯定沒戲。」岑野笑笑,「會給他們的簽約樂隊。」
趙潭已坐起來,點了根煙,用力抽著,說:「他媽的就真的沒有別的辦法?離了他們,我們以後真的不能活?操,噁心。」
岑野抬手按住臉,說:「有辦法你跟老子說,老子馬上照做。壇子,我已經想得很清楚了。我不會說自己完全是為了你們,今後跟著我有飯吃,還有現在這樣大把大把收入,才答應簽約的。我也不想放棄現在大好的發展機會,老子不想再回頭了。你想嗎?而且答應簽約,不是說就任他們擺弄了,我們可以談到最好的條件。
而且我也有自己捨不得放棄的東西,為了那些東西,為了我的粉絲,我不能退,也不想退。我想要繼續往前走。壇子,如果你有其他能選擇的辦法,你告訴我。有嗎?」
趙潭半陣說不出話來。
哪怕如今朝暮樂隊一夜爆紅、紅極一時,某些事、某些人,於他們而言,依然是陌生而充滿不安的。黑幕、雪藏、過氣……這些詞都曾聽聞過,可如果遭遇了,那到底會是一種什麼樣的生活。如果是換上更年長的對這個行業更熟悉的老油條,或者能想出辦法周全。可二十出頭什麼也沒有真正經歷過的他們,又如何能想像?他們真的扛得過去?
而且哪怕是趙潭,心裡隱隱也有個念頭,其實那些人說的沒錯,現在是個偶像時代,流量時代,樂隊有當紅的,可哪裡還有人能像許多年前的那些人,紅遍大江南北?朝暮樂隊有憑什麼認為可以一直紅下去的?一直紅下去的……會是小野吧。他單飛了,確實一定會比現在紅得更厲害,而不是僅僅作為朝暮樂隊的主唱存在。
可即便這樣想著,這樣感覺到了認命的意思,為什麼我的心裡,還這麼難受?你問我有沒有別的選擇,那麼我是要選擇保全我們的名字,死扛下去,最後可能又回到過去那無人知曉的生活;還是選擇丟掉名字,從此只作為你小野的陪襯存在,陪你無聲無息無光無影站在越來越高的舞臺上?我的夢想,難道就不重要?雖然那夢想與你的相比,渺小很多,也無力很多。
兩人都沉默了很長時間,想起的,竟不約而同都是從樂隊成立之初,到現在的種種。
剛成立時,幾個兄弟窮得要死,那時候張海還在,還沒有背叛。他們去酒吧駐唱,對著個酒吧經理也得老老實實恭恭敬敬。然後在那一個個寒冷的冬夜裡,贏的酒吧裡或多或少的聽眾的噓聲或者掌聲。到了半夜散場,大家走在空無一人的街道上,儘管又累又餓,可卻亢奮得很。那時候覺得天很高很遠,腳下的路也還有很遠。守著一個虛無縹緲的夢想,滿身滿心寒氣,卻好像什麼都不怕。
還有開始參加比賽,一輪輪過關斬將,跌跌撞撞。有過讚美、有過批評,開始有了粉絲,甚至有了後援會。被黑幕過,也被青睞過。輸過,也贏過。一次次的比賽,大家磨合得更好,「朝暮」不再是一個名字,一句口號,分明是他們二十多年的人生裡最大的念想,是他們的精神魂魄。一旦登臺,所有人就是一體。他們越戰越紅,越戰越強。全世界都在看他們,可現在,冠軍前夜,他們眼前,只剩下分崩離析一條路了?
……
「給支煙。」岑野淡淡地說。
趙潭沒有抬頭,把煙盒和火柴丟給他。岑野也點了一支,慢慢抽著,說:「還有件事,張天遙已經跟另一家公司秘密簽約了,他原來準備拿到冠軍後就單飛,自己出道。連網站這邊都搞定了。」說完他嘲諷地笑笑:「如果我們堅持拒絕,倒也有個好處,就是腰子的如意算盤也落空,拿不到冠軍,只有亞軍。不過……對他以後的發展,應該影響不大。他反正要走。」
趙潭罵了句髒話,心卻更是沉沒了幾分。這更印證了梁、躍二人的觀點,連張天遙都要出道了,他不過是唱功尚可詞曲創作一塌糊塗唯獨皮相不錯,卻也是樂隊裡人氣第二人。可見現在,真的是個偶像才能活的時代。
原來他們本來就要散了,趙潭終於痛苦地對自己說。比起張天遙,被逼到絕路的岑野的選擇,又有什麼錯?
……
「我只想要拿到冠軍。」趙潭抬起頭說,「拿到本應該屬於我們的冠軍。其他的,隨便怎麼樣吧,散就散。可這樣的機會,一輩子只有一次。那怕今後音樂圈也沒有趙潭這個名字,那怕以後不做音樂了,我也想讓所有人看到,讓我生下來那兩個人也看到,我這樣平凡的一個人,也曾經是全國冠軍。」
岑野說:「好。」
趙潭繼續抽煙,不說話了。岑野又說:「以後不管和他們簽什麼合同,不管他們怎麼分配收入,腰子走了,剩下四個人,四個人平分。不管我今後發展到哪一步,都這樣。」
趙潭卻輕聲說:「決賽之後,我留不留,還要再想想。就算留下,也不用這樣,我只會拿自己該拿的那一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