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尋笙是在睡得迷迷糊糊時,被吵醒的。
上午學琴的孩子,家長來接得晚了,她匆匆扒了碗飯,趴在桌上想休息會兒。卻沒想到他們來得這麼早。
「咚——咚咚——咚咚咚——」敲窗玻璃的聲音,明明有門鈴就是不按。許尋笙睜開眼,看到正對面的窗戶上,有人用手指畫了隻貓。還有幾張模糊的臉,在那裡晃啊晃。
許尋笙覺得尷尬,她趴得頭髮亂糟糟的,也沒洗臉漱口。可他們又敲得急,最後跑到洗手台前,匆匆洗了一把,頭髮都沒來得及弄,就跑去開門。
張天遙第一個走了進來,而後是輝子、趙潭。沒見別人。
許尋笙問:「其他人呢?」
輝子答:「海哥有事晚點來,小野去換錢了。」
許尋笙:「換錢?」
輝子說:「喏,要給你租金嘛,一堆零票子,他說換成整錢給你。」
許尋笙:「哦。」
張天遙走出幾步,卻又回頭,望著她笑了:「你睡得迷迷糊糊的樣子還挺可愛的嘛。」
許尋笙沒搭腔,輝子和趙潭似笑非笑,趙潭推了張天遙一把,三個人下樓。
張天遙的話令許尋笙的臉有點燥,去鏡子前仔細梳了個頭。剛紮好最後一圈皮繩,聽到身後有響動。回頭望去,岑野不知何時出現在門口,倚著牆,目光平平淡淡地看著她,人卻不動。
許尋笙走回桌前,語氣也平淡:「來了。」
他走過來,手裡還拿著瓶喝了一半的汽水,從兜裡很隨意地抽出十幾張百元鈔,丟在桌上:「去買汽水,到晚了。這是這個月四次訓練的錢。」
許尋笙把錢收起來,忽然想起輝子剛才說的話,岑野特意去換成整錢給她。
也想起前幾天他在江邊廣場賣力地搬起一堆塑膠椅子的身影。
昨晚吃宵夜,好像是他最後主動去結的帳,花了三四百塊。
這傢伙,現在身上沒有大額票子了?
他已拎著汽水,大搖大擺地下樓。
許尋笙今天有本音樂理論書,剛看了一半,下午打算拾起繼續。通往地下樂室的門,她也沒有特意關上,權當背景音樂了。那人嗓音動聽,聽著聽著反而能令她更為放鬆和專注。
剛翻了幾頁,冷不丁就走了神,聽他唱到**。這曲子她昨天聽過,微微一怔。這一走神,就愣愣地聽他把一整首唱完了。
許尋笙想了想,明白過來,陡然失笑。而連他的同伴們都還沒有察覺那細微的差別。她神差鬼使般打開櫃子抽屜,裡頭放著原本給學琴的孩子們準備的零食。
然而又聽他唱起了第二首、第三首……時,其他男孩終於也察覺出不對了,張天遙的吼聲傳來:「小野你今天唱得怎麼沒什麼勁兒,是不是昨天熬夜了?」
趙潭說:「沒有,昨天回去他睡得跟死豬一樣。」
「那唱得要死不活的,激情呢?」張天遙罵道,「沒吃飯啊你!」
岑野回罵道:「你丫才要死不活,老子身為歌神小張學友,也有**低潮,是你們的演奏他媽的沒戳中老子爽點!」
男孩們笑罵聲一片。
許尋笙微微無奈。
又聽岑野唱了一曲,這一次比之前的幾首強多了。許尋笙其實不太明白二十出頭的男孩,餓著肚子是不是就唱不好歌?以前和徐執在一起時,他家境優越,整天玩音樂也從來沒餓肚子。
過了大概一個多小時,許尋笙聽著音樂聲停下來,男孩們大概在休息,她便端著個盤子走下去,裡面放著幾杯熱咖啡,還有幾盒餅乾。
她一出現,男孩們先是一愣,然後歡呼。她笑了,把盤子放在旁邊架子上,自己找了個椅子坐下。
「許老師,你可太體貼了。」輝子說,「奧利奧?靠,行,你端來的,我也吃!」
「謝謝……許老師。」趙潭也改了口,「我們是不是吃了小孩子的東西了?」許尋笙想,他看著沉默,其實挺機靈的。
「許老師……」張天遙玩味著這稱呼,笑笑,端起杯咖啡,蹲在地上喝,也沒有離許尋笙太近,或太遠。
許尋笙下來後,岑野便一直坐在那兒,低著頭撥弄吉他。他是最後一個過來的,雙手插褲兜裡,很閒散的樣子,甚至還伸手在幾包零食間挑揀一番。許尋笙注意到,他最後拿了剩得最多的一包,又端了杯咖啡,蹲張天遙身邊吃去了。
過了一會兒,許尋笙上樓。
到了暮色降臨時分,音樂聲又停了,約莫男孩們也累了。許尋笙有個電烤火器,此時打開了,放在桌邊,她在上網看一些東西。周圍靜悄悄的,天空中灰雲堆積,像是今夜又要下雪了。
冷不丁有人在背後問:「看什麼呢,許老師?」
許尋笙轉過頭,就見張天遙立著,眼睛裡微微含著笑。只有他一個人上來了。
平心而論,張天遙也是個長得好看的男孩,只是長髮太奪人眼球,整個人的氣質顯得放浪。當他像現在這樣,把頭髮束在腦後時,屬於男孩的輪廓還是很鮮明立體的。吉他彈得那麼好,確實也有恃才放曠的資本。當他不像平時那麼咋呼貧嘴時,就像變成了另一個人,有點冷漠,有點深沉,很有才華,也有點侵略性。
「毛線?你要自己做圍巾嗎?」他問。
「唔……」許尋笙答,「隨便看看。」
他們沒有再繼續這個話題,他人這麼杵著,許尋笙只好推開鍵盤,慢慢喝了口茶,問:「要喝茶嗎?」
張天遙拉了把椅子,在她身邊坐下,說:「不用,剛喝完你給的咖啡,謝了。」
許尋笙微笑不語。
張天遙卻抬起頭,看著牆上掛著的很多小孩子的照片,沒來由說了句:「你一直這麼喜歡照顧人嗎?」
許尋笙說:「看心情啊。」
張天遙被逗笑了,轉過頭去,卻見她眉目平靜,盈盈似有笑意,淺淺如藏光澤。張天遙就這麼感覺到心頭怦然一動,他忽然有種陌生的感覺,原來此刻異常美好。雖然只是與她靜靜坐在一間屋子裡。可頭頂橘色燈光,外頭暗沉天色,滿屋琴具木桌,還有兩邊牆上掛滿的照片,居然都是美好。
他混這個圈子,也見過太多五顏六色的女人。今天卻聽聞到,原來素淨和安靜,是另一種更直接的美好。
心口像有隻小貓,在不斷地爬。張天遙竟覺得自己眉眼發燙,半晌,微啞的嗓音說:「介意我抽煙嗎?」
許尋笙竟輕嘆了口氣,說:「不是很介意。」
張天遙笑了,覺得這女人講話平平淡淡的,卻很有趣。他說:「那我可抽了啊。」他點了一支,深深吸一口,說:「今年馬上有個全國規模的樂隊比賽,我們想要報名參加。許老師,到時候,你能來給我們加油嗎?」
卻見許尋笙伸手撥弄了一下桌上的一小盆花草,似在想什麼,又似沒聽到。張天遙欲言又止,心中滾燙的全是喜悅和忐忑。哪知卻聽到她柔柔和和開口:「張天遙,你是不是對我有點意思,想要追我?」
哪怕是自詡見慣大風大浪,人稱江湖情場小白龍的張天遙,也吃了一驚。任何女人都可以如此直接,但他哪裡想到會是她——像是從畫中走出來的文文靜靜的仙女呢?她不應該羞羞怯怯低頭不語,然後他只要厚臉皮點,她就束手無策了嗎?
張天遙心裡一下子很不安穩,想從這女人面孔中看到端倪,她到底是歡喜還是討厭。可仔細仔細才發現根本不可能。這女人根本道行太深,看破他的小心思後,這句話卻是問得不悲不喜,連眼神都沒波動一下。
這種對著女人完全沒把握的感覺,當真不太好。張天遙把心一橫,上前一步,手撐在她旁邊的桌面上,側頭看著她:「是又怎麼樣?」
許尋笙的語氣依然波瀾不驚:「那就不要追了,我沒有談戀愛的打算。」
張天遙一愣,心就這麼一沉,滯澀悶痛了。見她已轉身,走向琴桌,避開了他。他問:「為什麼?」
許尋笙似乎有些奇怪地看著他:「這有什麼為什麼?不想談就是不想談,我今天不想吃橘子,難道還要理由嗎?」
張天遙真是覺得心情複雜極了。因為許尋笙的一句話,又把他生生逗得哭笑不得。可心還沉著傷著呢。
他又想,這女人明顯還是不瞭解男人的,因為她的拒絕理由,幾乎是最讓男人心有不甘那種。
張天遙乾脆開始耍無賴的,跟上去,倒也不敢貿然抓她的手,輕輕抓住她的一方裙擺,低聲說:「許老師啊,你現在不想談沒關係,我可以先排隊嘛。先給我追求你的資格唄,行不行啊?」
許尋笙想把裙擺從他手裡抽出來,可死活抽不動。男孩嬉皮笑臉的,眼神卻深深的,看著叫人心中有點不安,還有點無可奈何。
「許老師,許老師……」他柔聲喊道。
許尋笙又嘆了口氣,淡淡笑了,說:「行,想要資格,先拿到湘城冠軍再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