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呢。卿如是心底不排斥這個提議, 甚至覺得這提議其實正中下懷。
畢竟, 比起流水似的相看那些不知根底的紈絝公子, 能直接嫁給月隴西這個相熟的崇文黨是再好不過了。
他這人雖在相熟之後偶爾騷包得不著調,但總得來說還是十分妥帖的,她若嫁過去就可以只為崇文遺作的事操心, 無須有後顧之憂,且他的身家抵得上十個高門顯戶, 卿父卿母也不會不滿意。
最重要的是, 他的郡主娘也算半個崇文党, 為人通透,對她又那般熱情, 還大方邀請她去月府玩耍,想必往後相處起來也不難應付。
最重要的是,應付過這陣之後還可以和離,全身而退。
但……月氏?又讓她嫁進月氏?卿如是總覺得哪裡不對勁。
「這事, 不是我們說了就算的罷?」卿如是把想法折合到一起,暗示道,「就……我是崇文黨啊。」
「我也是啊。」月隴西的鬼謊撒得眼都不帶眨。
卿如是點頭,「我知道, 我的意思是……你家裡的人, 都知道我是崇文黨嗎?」
月隴西微蹙眉,頗為不解。
卿如是見他不明白, 也不好意思直說,隻囁嚅道, 「你自己好好想想罷,我先走了。」
月隴西這回沒有攔她,任由她去了,心底琢磨著她的意思。是擔心自己到嫁進月氏之後會如同前世一般不得善終,所以拒絕了他嗎?
他微擰眉,目光落於窗外,看著卿如是漸行漸遠,心生彷徨。
上輩子被他傷得太深,於是今生連假成親的機會都不願意給他了嗎?
月隴西的眉頭皺得更深了些,倒在床上,訥然望著帳頂,須臾,用手腕遮住了微酸的眼。
他微歎氣,心底還惦記著小祖宗的另一樁事,沒那空閒給自己傷春悲秋,躺了會又立時起來,穿戴好衣裳出了國學府,往採滄畔去。
葉渠聽說了小樓被月隴西帶人砸了的事,也不知具體是個什麼情況,擔驚受怕著等了他許久,此時好容易盼著他來,趕忙迎進茶室。
關上門,葉渠急忙問,「你不是跟青衫公子會面去了嗎?好端端地,怎麼把小樓給砸了?」
月隴西沉聲道,「沒砸,我找不到她人,就吩咐侍衛把樓上的門都給踹開。後來有個小二反應過來我要找的是誰,才出來指路。」
「找不到人也不能這麼幹啊!你這給我嚇的……」葉渠抹了把虛汗,坐定後方問,「那你們的事情談成了沒有?」
月隴西搖頭。
「沒、沒談成?」葉渠霎時又緊張起來,握緊茶杯,「你聽我說,若是還有轉圜餘地,就別跟人家年紀輕輕不諳世事的小公子動手動腳,好歹……」
「不是沒談成,是不談了。」月隴西的指尖敲在桌上,輕笑了聲,無可奈何道,「我沒有料到……青衫,就是卿如是。」
他晌午方要走時,發現蕭殷不見了。臨著要走,蕭殷這般妥帖的人絕無可能不顧指令隨意亂跑,且他派人在國學府尋了小半個時辰也沒尋見蕭殷。
月隴西意識到事有蹊蹺,心裡放心不下卿如是,便喚斟隱去竹院看一眼,結果卻從喬蕪的口中得知卿如是去了小樓,要與人赴約,且已經去了將近一個時辰還不曾回來。
霎時間他什麼都明白了。一個時辰不回來本也沒什麼,可蕭殷也一起消失,就令人匪夷所思了。既然月世德不顧情面做到這地步,他便也顧不得撕破臉,當即挾劍去月世德的院子裡逼問。
後來急忙趕到小樓找人,幸好來得及時。
既然青衫是卿如是,那他自然不能去說什麼請她修復崇文遺作的事。
葉渠卻不解,「卿如是是誰?她怎麼了?……姑娘家?!不不,我是不相信你會因為別人是個姑娘家就心慈手軟的。」
「卿如是,她是左都御史家的小姐,曾與我相看過。雖然她沒有來,但是……」月隴西撐著下巴,忽笑道,「我很滿意。」
葉渠:「……」雖然這無懈可擊的理由把他招得夠嗆,但他仍是為青衫鬆了口氣。月隴西若真要害她,自己也算是從犯,無論如何良心也會不安。現如今不用擔心了。
「沒想到啊……那般狂狷的字跡和文風,會是個姑娘家寫出來的。」葉渠嘖嘖稱奇,又忍不住想調侃他,提起茶壺,邊倒茶,邊悠悠道,「這麼說,你們這算是相看成了,準備何時開始籌備婚事?」
「我……」月隴西眉尖輕蹙,「我和她……她看不上我。」
葉渠端著茶杯笑出了聲,他一笑手裡的茶杯跟著一抖,灑出一些茶水來。
月隴西淡然覷他一眼。
他便斂起笑,「你們年輕人怕個什麼,你跟她談談。她都到成親的年紀了,怎麼著也得嫁出去,你想個辦法先把人拐回去再說別的。」
「我也是這麼想的,可我問過她了,她不願意嫁給我。將就著與我假成親都不願意。」月隴西想起這事就頗為心酸。
難得看到他吃癟,葉渠笑,「你怎麼問的?她又是怎麼回答的?我幫你分析分析,看看你的問題出在哪個環節上。」
月隴西想了下,便如實將來龍去脈都講了一遍。
葉渠沒說話,兀自拈著鬍鬚斟酌了一會,隨即謹慎地問道,「她的意思……難道不是在暗示你,讓你上門提親?」
月隴西一怔:「?」稍一頓,他眸中微有希冀,追問道,「……何以見得?」
「還何以見得,這不是很明顯嗎?」葉渠匪夷所思,「你這腦子今兒個怎麼回事?」
月隴西皺眉,緊盯著他,等他解釋。
葉渠道:「她不是說了嗎,這事你們說了不算數,言外之意就是得你們父母說了才算數,她的父母她自己有底,但你這邊就不一定了,因為什麼?因為她是崇文黨啊。所以她問你,你家人都知道她是崇文黨嗎?如果都知道,且都認可,那你提親不就完事了。若是你家有人不認可,她就算答應了,你也提不了親啊。」
葉渠說得明明白白,月隴西卻仍是不敢置信,敲桌的手,微微顫抖。
他抿了抿唇,回味著卿如是說的話,又結合葉渠所言仔細分析,最後盯著葉渠,再三確認,「真的?」
「我騙你做什麼?人家姑娘臉皮薄,萬一你父母不同意,她把這事說破了讓你提親的話多沒面子。且你們本就是打著假成親的算盤去的,那假的她能直接叫你上門提親嗎?顯得她多重要似的。你要是能說服你家上門,她自然也就同意了。」葉渠說到此處,又皺眉感歎,「不過她說的也對,她是崇文黨,你家不可能同意的。」
「原來她是這個意思……」月隴西直接忽略了他後半句話,笑意湧上,如風過境般霎時堆滿眉梢眼角,他起身,「我走了。」
葉渠瞥過他春風滿面的模樣,嗤笑一聲,「走罷,走罷。我換藥來了。」
聽及「換藥」,月隴西又轉過身來,告訴他,「你不必擔憂,我已決定將月世德除去,保證你進國學府之後絕無性命之虞。過幾日就是萬華節,他會進宮面聖,我要他有去無回。」
「死在宮裡?」葉渠惴惴不安,「屆時若陛下追究起來,查到你的頭上……」
「不會查到我頭上,我會讓陛下親自賜他死。」月隴西淡笑,「走了。過些時候,給你帶喜酒來。」
語畢,他拂袖轉身,走出採滄畔後卻不急著回國學府,反倒是往月府而去。
傍晚時進,入夜方回。
回去的第一件事便是要搬回竹院。
卿如是穿著一身鬆散的素衫,反正月隴西不在,她也就無須顧及,裡面淺黃色的肚兜露出來一些,她也沒管,隻撐著腦袋在書桌後寫字。
說是寫字,卻不過隨意比比劃劃,紙面被墨汁沾滿,她無心收拾,惦記著白日裡和月隴西說的那番話他究竟明白了沒有,是不是說得太隱晦了?要不要再跟他解釋解釋?
可這玩意兒要怎麼解釋?卿如是狐疑地蹙緊眉,又陷入了兩難。
喬蕪早爬上榻歇著了,口渴下來喝水,見她還沒睡,便問了句,「你不困的嗎?這都深夜了。」
卿如是垂眸搖頭,看見被自己搞得一團糟的紙筆,有些心煩意亂,微歎了口氣,「我餓了,去小廚房看看有沒有吃的。你睡罷。」
說完,她隨手拿了件外衣,推開門,正撞上把玩著摺扇往院子裡走的月隴西。
一時,兩人視線銜接,同時駐足,誰都沒有說話。
半晌,月隴西朝她走過來,視線在她半露的肚兜上周遊了下,饒有興致地勾起唇角,「晚好啊,小祖宗?」
卿如是埋頭披上衣衫,低聲問,「你怎麼回來了?」
月隴西拿摺扇敲了下她的頭,而後又摸著她的腦袋俯身湊近她,眉眼俱笑,輕聲問,「你說我怎麼回來了?」
卿如是心虛地縮了縮脖子,卻不曉得為何自己忽然想笑,「我怎麼知道。」
月隴西笑吟吟道,「我親自回來給你個驚喜,看到我,你驚不驚喜?」
「還行罷。」卿如是拉了拉衣衫,躊躇片刻,問道,「你沒有什麼要問我的嗎?」
月隴西挑眉道,「沒有了。」頓了頓,他蹲下身來,幫卿如是系那衣衫腰部的細繩,一邊系,一邊笑道,「你走之前不是讓我好好想想麼?我絞盡腦汁,思來想去,可算是想明白了。」
卿如是心底沒由來地有點緊張,屏住呼吸等他說下一句。
結果臨著腰間的繩系完,他也沒說出下句來。
卿如是默然。
葳蕤燈火,淺溪泠泠,蟬鳴聲竟逐漸悅耳,涼風拂過他的髮梢,也兜進她的衣衫,呼吸間都是沁人的涼意。朝朝暮暮,清風與竹,若是能一直這般長久,似乎也並無不可。
她的指尖驀地被溫熱的東西包裹住。
低頭卻見是月隴西鬆開她腰間繫繩,牽起了她的手,緩緩抬起頭來望向她,就著半跪在地的姿勢,他微眯起眼,啞聲輕笑道,「小祖宗,你真真是要了你孫子的命了……那,既然答應了,就不得反悔。為表與我合約的誠意,你先喊一聲夫君來聽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