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男人好端端地說什麼偷, 搞得像是在說偷。情似的。卿如是聽不慣, 皺起眉頭瞥他一眼。心卻被「偷」字撓得癢酥酥地。
兩人閒聊了會, 月隴西聽聞喜婆那邊已經換完了庚帖,這廂要走了,便與卿如是笑說, 「喜婆年紀大了,來一趟不容易, 我須得親自將她送回去, 以免失了禮數。」
「那你快去罷, 別耽擱了。」卿如是並不知道喜婆是誰,只以為是尋常說媒的媒婆。
直到三日後, 納吉當天,卿如是方聽卿母說起了那喜婆的身份,險些驚掉下巴。卿母說世子當真為她上心,此舉不知道羨煞多少閨秀千金。
卿如是未曾多想, 心以為是月府著意安排的手筆,月氏她是清楚的,一向注重面子,排場必定要配得上地位。
她們坐在院裡吃早點, 遠遠瞧見月亮門那處有小廝疾步走來, 面露喜色,見到她們便施禮稟道, 「夫人,小姐, 世子親自抱著一對活雁上門來了。瞧著後面還跟了不少僕人,都捧著紅案,紅案上蓋著綢花,不知裡頭還有什麼呢。」
「活雁?」夫人微訝,接過身後嬤嬤遞來的錦帕,掩唇擦拭。多數人家過定的時候贈女方的都是金雁,或者贈送金銀首飾,在首飾上面雕一對雁,極少真有那心思去弄活雁來送的。市井裡也不見得有賣。
卿如是好奇地問,「真是活雁?扈沽城哪裡有賣活雁的?」
小廝點頭,笑道,「是活雁,真真兒地,還在懷裡撲騰呢。聽說是世子親自去扈沽山上打的。」
「真是難為他這般有心。」卿母的唇角抑制不住地上揚,稍偏頭喚嬤嬤,「走,跟著迎去。」
「姑娘要跟著去看看嗎?」嬤嬤問。
卿如是不捨地盯著桌上的糕點和米粥,糾結道,「我早膳還沒吃完呢,你們去罷,我隔會兒再去。」
「……」卿母幽幽地看了她一眼,見她依舊神色莫名,卿母無奈地歎了聲,這才帶著嬤嬤往前院去了。
到了前院,卿母瞧見月隴西竟還抱著那雙雁不曾放下,卿父站在一旁,身穿官服,拍著他的肩膀同他談笑,興許是匆忙要去上朝。
卿母走過去,催促卿父去上朝,笑說,「這裡有我呢。」
卿父離去,卿母這才仔細打量那雙大雁,羽毛鮮亮,雙眼熠熠,趾高氣昂可精神著,時不時叫幾聲,引得周圍丫鬟僕人審著腦袋探看。
卿母讓月隴西將大雁交給小廝抱著,他雙眸顧盼,沒見到卿如是,只好先依言交給小廝。
見卿母不解地盯著他身後手捧紅案的僕人看,月隴西示意斟隱去將綢花揭開,並向卿母解釋道,「小婿聽說,而今多以贈金銀首飾為佳,唯恐贈送活雁失了禮數,便又做主加了金銀雁擺件各一對,刻雙雁雕花頭面一套,雁頭玉如意一對,雁紋錦帛數匹。」
「哎喲你、你這……」卿母高興得紅光滿面,失笑道,「你這是聽誰說的?因那活雁難尋,坊間才多以金銀首飾相贈,你既尋了活雁來,傳出去定是一段佳話。」
她雖嘴上這麼說,心底卻曉得他是有意要贈厚禮過定,以表心意。卿母招呼月隴西進屋坐,月隴西卻笑道,「小婿就不坐了,府中還有重要事宜待辦。」
知道他公務繁忙,卿母並不強求。送走月隴西,她吩咐人將擺件、首飾和布匹都搬進庫房去,打點了月府的僕人小廝,她才回到院裡。
卿如是還在吃,抬眸一掃,訝然道,「娘這麼快就回來啦?」
「我真是不知道這碟糕點有什麼好吃的?!」卿母揪起她的耳朵,恨不得給她擰了。
聽她輕呼了聲疼,卿母又鬆開給她搓揉,「你的嫁妝我老早就在打點,你阿婆阿爺三姑六嬸的前幾日聽了信兒都往這邊趕來了,也給你運了不少嫁資。我估摸著你自己打點不出個什麼來,這些天沒事就在家裡跟嬤嬤學學繡花罷,好歹繡出幾個肚。兜,也算增添你們夫妻之間的趣意了。」
「娘你在說什麼呢?!」卿如是被她搓得耳梢發燙變紅,此時連帶著紅到了側頰去。
卿母低頭看她,「早晚都得知道,你出嫁前我還得再教你這些的。羞什麼,也不小了。」
卿如是倒也不是不知道,只是從未與人明著談過這些,臉皮薄,一說就紅。
兩人聊了會話,又尋了個繡藝高超的嬤嬤指給卿如是,讓她從明天起就開始待在家裡認真學繡花。
待卿父上完朝回到家,卿母向他交代了清晨月隴西贈的禮。幾人用過午膳後,卿母回屋午睡,翻來覆去睡不下,惦記著要再多給卿如是添置些嫁妝,她整日裡就曉得看書練武,半點不經事,嫁過去若是再少了家底撐著,受了氣怕是都不知道。
越想越後怕,卿母坐起來,在外間坐定,吩咐嬤嬤去把庫房的冊子拿來。
嬤嬤應聲,剛走出幾步,正好聽到急促的敲門聲。她趕忙開門低聲呵斥,「做什麼,著急忙慌的?!夫人正愁著,莫擾了去。」
前來傳話的是名小廝,先笑著告了罪,才輕聲在嬤嬤耳邊稟報。
「什麼?!」嬤嬤先聽了一耳朵,嚇得瞪大眼珠子,笑得合不攏嘴,一時也忘了要細聲說話,「千、千真萬確?!」
小廝頷首,「千真萬確!」
卿母聽見動靜,微皺眉站起身來,「怎麼了?」
嬤嬤轉過頭就回稟卿母,臉上盡是激動與喜色,「月府也沒來個人說一聲,這才納完吉,一雙大雁還在院子裡撲騰呢!怎麼又跟著一聲不吭地來下聘了?夫人,那抬聘禮的杠箱都排到後街去了!咱這府外整條街道都被堵得水泄不通!世子派來維持秩序的侍衛就有好幾十個……!老百姓們都爭著出來看熱鬧呢!」
「整條街……?!」饒是卿母這等見過大世面的人也沒頂得住這消息的震撼衝擊,腳底生不留地一滑險些栽倒在身後的圈椅裡,她捂住嘴驚呼,「天哪……我是招了個女婿還是招了個財神啊。」
雖然滿扈沽城的人都曉得月氏有錢,但這錢終究沒落到自己懷裡,不知道輕重。陡然落到自己懷裡,這誰頂得住?!
「快,快吩咐人都去前院裡幫忙!我一會就來!」卿母按著胸口,趕忙招手喚嬤嬤,「如是在做什麼?」
「剛聽皎皎說好像在院子裡逗那兩隻大雁玩兒呢。」嬤嬤笑回。
「這個時候了她還玩什麼大雁?!多大了也不嫌丟人!真是愁死個人了,怎麼好像要嫁出去的不是她似的。」卿母恨鐵不成鋼,「趕緊去把她叫進來!世子多半又跟著下聘的來了,待會看見她蹲地上玩大雁成什麼體統?叫進來給世子倒倒茶也是好的。」
身邊丫鬟應是,趕忙出門去招呼了。
「老爺呢?老爺去哪兒了?」卿母又緊著問嬤嬤。
嬤嬤笑了笑,回道,「老奴方才還沒說完呢,帶人來下聘的是月氏族裡的老學究,亦是兒孫滿堂,多福多壽之人,早些年還得女帝看重,請他入仕,但此人頗有風骨,婉拒之後便待在扈沽山研究學問。老爺剛帶著人親自出去迎了,收下禮單之後就去了正廳裡說話。」
卿母一口氣提到心口來,隱隱有些猜測,忙低問道,「可是寫《月氏百年史》的那位先輩之子?」
「正是!」嬤嬤笑道,「老爺惦記著見這位學究多少年了,世子當真有心。」
剛說著,卿如是拍落兩掌的灰塵,跨過門檻,「娘,找我什麼事?」她的衣裙上還沾著方才抱大雁時從它們足底帶去的泥,袖子挽了好幾轉,直翻到肩膀上去,手腕戴著護腕,腰間還別著卷了枯草的長鞭。
卿母看她的眼神一言難盡。上下打量卿如是一番,不是她自貶,她是真覺得自己這閨女配不上人家世子。
卿母道,「世子下的聘禮太重,咱得多拿出些頂面的嫁妝來,娘再給你劃些賬出去,你自己瞧瞧。嬤嬤,快去把我庫房的冊子拿來。」
卿如是坐過去,隨手拿了塊糕點,被卿母一巴掌拍掉。丫鬟遞了手盆來,卿如是轉頭,邊淨手邊說道,「娘,不用操心。他說晚上會悄悄派人來添禮,且將那些額外添置的禮一併充作我的嫁妝,再抬過去。」
「……」卿母震驚地看向她,「你說的可是真的?!他何時同你說的?」
「剛才啊,跟我玩了會就走了。」卿如是淨完手,終於拿起糕點咬了口。
卿母嘖嘖稱讚,「這女婿真是絕了……虧他想得出來。不行,如此咱們就更不能失了禮數,嬤嬤,快去拿冊子。」
她抬眸瞥了眼卿如是,歎道,「你呀你,真是天生好命。我本想說你幾句,瞧著你一點不操心。如今可好……嫁妝都被別人給操心完了,你倒是真不用操心了。你就等著嫁罷,娘也沒什麼可說的了。」
說完,她又立即起身,「我得親自出去看看。」
卿如是摸了個蘋果回屋啃。近日待嫁無事,索性找些月氏的書籍來看,提前摸索一番。
她看書向來心無旁騖,不知覺入了夜,晚膳也不曾吃,抬眸時見外頭燈火通明,她便撐著下巴瞧了會。忽而有隱約的嘈雜聲傳來,她起身出門,聽得有人喚「卿卿」兩聲。
咬字輕緩,但她偏就是聽著了,循著聲音望去,竟在自己院子的牆頭上瞧見了月隴西。
他盤腿坐著,一手抵在膝上撐起下顎,偏頭朝她笑,另一隻手就隨意耷著,那手還挑著一盞琉璃燈,琉璃瓦上是金紋芙蓉,明黃的燭火映得他一雙鳳眸流光溢彩。銀白的華裳落下一角,耷拉在牆面,被風翻起,他用銀冠綰起青絲,冠下落著細長的墜珠繩,此時亦隨風擺弄了下。
那珠子像是敲在她的心頭。
「你翻我家牆頭做什麼?」卿如是微睜大眼,耳梢悄紅,「饒是偷我……就不能走後門嗎?」
「我吩咐來添禮的小廝都擠在後門,這會你爹娘應該也去了。」月隴西從懷裡掏出個布包丟給她,「接著,我路上買的芙蓉糕。」
卿如是抱著還是熱乎乎的芙蓉糕啃,朝他走過去,望著他,「現在就走了?需要我準備什麼嗎?」
月隴西將琉璃燈朝她的臉拿近,映亮了她的雙眸後,才笑道,「你顧著吃和睡就是了。」
果不其然如卿母所說,好像自認識月隴西起,她什麼都不用操心了。卿如是四下看了看,沒有人在院子,她借著牆邊的磚瓦幾步飛身登上,隨著他出了卿府。
夜風微潮。
兩人去的地方就在廊橋下,碧湖邊。那裡一棵大榕樹正值枝繁葉茂之時。雖然是夜,但街道上仍有不少人,小販收攤,行客往來。
月隴西縱身而起,踩在粗壯的樹枝上,抬手將琉璃燈高掛於樹心。霎時間,明燈就將整棵樹點亮,光從樹葉縫隙漏出,像是黑夜被白晝撕開,也像鬼工球上瑰麗的花紋,迷離了人眼。而那個站在樹幹上居高臨下凝視著她的男人,此時動人心魄得緊。
卿如是驚歎於此情此景,一時出神。
「愣著做什麼?上來。」月隴西坐在枝椏間喚她。
卿如是倏地回神,她沒有選擇施展輕功,而是選擇像幼時看到的那些小男孩一樣抱著樹幹爬。月隴西饒有興致地覷著她一步步往上爬,臨著她在自己斜倚的樹枝邊冒出腦袋,他伸出手接她。
興許是他向上拖的力道太大,卿如是陡一被他接住就撲進了他的懷裡,整個人都趴到他的身上。
她駭然,想起身,被月隴西轄制住腰肢不得動彈,她羞惱地皺起眉,剛要說他,耳邊就傳來了他的微啞的低語,「你想起了去哪?這裡就這麼點地方,你不在我懷裡睡,還想在哪睡?」
他說的是實話。卿如是消停了些,把腦袋偏到他心口,聽見他的心跳,很快,比她的快。
她驚奇地磨蹭過去細聽,想起每每聽月一鳴的心跳也仿佛是節奏紊亂的樣子,她好奇地問,「你們男人的心跳,是不是普遍都要偏快一些?」
月隴西慵懶一笑,從容道,「我又沒聽過女人的心跳。那你把心口湊過來,給我聽聽你的是不是比我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