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朋友這裡是不是不太方便?”許呦等了半晌,對身邊的李小強說。
雖然她平時對車不怎麼關注,可是那些一輛輛隨意擺放在低矮支架上的跑車,明顯都不是普通人供得起的便宜貨。
而且這裡怎麼看也不像一個單純的修車廠。
不遠處幾個男人坐在車前蓋上,抽著煙聊天。餘下的幾個,或站或坐,一點都不像普通的勞力工作者。
因為前段時間有個地方出了一起頂級超跑沖進隔離帶的事故,許呦有個同事去了現場跟蹤報導。後來查資料寫新聞稿的時候,那個同事跟許呦提過一兩句,也在隨口感歎。
有些富二代玩車出手太闊綽,出了大狀況隨便修一修都是百萬起價。
許呦回憶了一些圖片,也終於搞清楚剛剛那個工作人員聽她要來修奧迪那副震驚的模樣。
她看了許久未見的老同學一眼,“還是別麻煩你朋友了,等會我讓同事來接我。”
許呦和李小強道別完,就識相地打算離開這裡。
“怎麼了,你不修車?”
李小強以為她是在擔心價錢,解釋道:“沒事,你先別走。價錢你不用擔心,我和這裡老闆是熟人,給你打個最低折,保證你滿意。”
“不是價錢的問題,我現在我有點趕時間。”
在她抬腳要走時,正好不遠處有個人急急跑上來,攔住她。
“——小姐,等等!”
阿力抹了一把虛汗,遞了一張單子給許呦,“小姐,你把這個填一下,我們現在就可以幫你修,你對車有什麼性能要求都可以跟我們提,保證讓你滿意。”
“啊?不用麻煩了,我不是來改裝車的。”許呦連忙擺手,“我等會還有點事,下次再說吧。”
李小強看了阿力一眼,使了個眼色。
阿力再接再厲,熱情道:“不是,主要是你看你來都來了,我們不能讓你白跑一趟啊,是吧。”
“真的沒事,我順路來的。”
許呦無奈地笑了笑,看他年紀不太,隨口問,“你還在上學嗎。”
“我?我早就沒上學了,嘿嘿。”
“為什麼?你年紀還這麼小,家裡人呢?”
“我爸媽早就不在了,家裡就我姐,讀大學。”阿力摸了摸頭。
阿力大名叫許力。
以前就是個小混混,父母很早去世,親戚也窮。為了供姐姐讀書,他還去打過黑拳,什麼都幹,醫院和局子都進過。直到後來他遇上謝辭,算是生命裡的貴人。
讓他學了一門手藝養家糊口。
許呦意識到職業病又犯了,忙止住話頭道歉,“對不起,我因為工作原因,所以多問了幾句,你別介意。”
“工作?”阿力咋了眨眼,看到許呦脖子上掛著的工作證,馬上反應過來:“原來你是記者啊!”
“嗯。”
“你叫許呦?”阿力提高聲音,“真巧,我也姓許!我們老闆說和姓許的都特別有緣,今天你修車,打折跑不了了!”
他嘴甜,把許呦逗笑了,“真的嗎?”
這又是什麼奇怪的緣分。
“對啊對啊,要不這樣。”阿布追上去,殷切地說,“我給你辦張年卡,價錢都好說。”
“.....”
“八折您看行不,要不對折?都可以,看您高興。”
“......”
李小強無語地看著阿力。心想他們這裡的人,什麼時候還求著給別人修過車....
“阿力,你懂不懂事,還要什麼錢啊,就你面前這個小姐姐,人家你是你們老闆老同學呢,當初。”李小強不知想到什麼,立刻住了嘴。
他暗自懊惱...糟了...說漏嘴了。
不過幸好,許呦沒有聽太清楚,她就聽到個同學。
李小強剛剛鬆口氣。
旁邊的阿力就大聲說:“原來你是辭哥以前的同學啊!怪不得!”
許呦一愣,臉側過去問,“...誰?”
“——我。”
時間過得這麼快,這樣輕描淡寫地一句話,熟悉又久遠的聲音,幾乎讓她認不出來。
但是,只是幾乎。
許呦後背一僵,聞聲迅速轉頭,猛地對上一雙漆黑的眼。
頭頂的燈,半開的窗,一點點風。
和似乎從沒有變過的他。
謝辭站在不遠處的車旁,雙手插在口袋裡,還是那麼高高瘦瘦。他穿著藍色的圓領短袖,露出大半鎖骨。也不知道在她身後站了多久。
說她內心沒有一點震動是假的,許呦大腦一片空白。那一刻,她似乎回到多年前,第一眼在九班見他時。
金色的陽光落在桌沿,白色的草稿紙和圓珠筆。手裡拿著校服地他,停在在她身側,玩世不恭地拎起草稿紙。
她反應慢了一下。
一瞬間,居然分不清這是現實還是夢境。
“許呦...?”他喊出這個名字的時候,甚至緊張得咽了下口水,喉結微微滾動。
然後兩個人無聲地沉默著。壓抑沉悶的氣氛下,像是下一秒就要爆發驚濤駭浪。
察覺到這種不對勁的氣氛,阿力視線在兩人之間轉了個來回,大氣不敢出一個。
沒過多久,謝辭先敗下陣來。他緊抿著唇,眼神狼狽,習慣性又抽出一根煙夾在手裡,卻發現手指在抖,根本拿不住。
旁邊都是人,哥幾個紛紛往謝辭和許呦身上亂瞄了一圈,笑道:“原來是認識啊,怪不得阿辭剛剛看人家那麼久,我特麼以為見到美女走不動路,一見鍾情了呢。”
“哈哈哈哈哈神他媽一見鍾情。”
“夠可以的啊。”
有個詞叫什麼來著。
哦對....恍如隔世。
“謝辭啊,好久不見。”許呦終於回了神,像是記起來了他。她手指在手心裡狠狠扣了扣,面上卻掛著笑,唇邊梨渦淺淺,“你頭髮還是黑的。”
聽到這句話,謝辭不敢動,眼眶都被這話逼紅了一圈。
是不是有人說過?
只有面對面地見到那個許久未見的人了,你才會發現自己的想念有多深刻,發現因想念而遭受的難受有多真實。
許呦假裝沒看到他的神情,收了臉上的表情。她眼睛移開,朝謝辭點點頭,“那我先走了,以後有時間再說。”
她後退半步,轉身準備離開。
嗯,是這樣的。
一句話都不能跟他多說。
也沒辦法笑著和他像個普通朋友一樣風輕雲淡地寒暄。
怕多說多錯,也怕自己控制不了情緒,所以下意識只想逃開。
“嘖嘖。”
一個穿皮衣的男人,慢悠悠的地往水杯裡倒了點水,把煙摁滅在裡面,“終於看到了啊。”
旁邊有人小聲問,“看到什麼?”
“還有什麼。”皮衣男扯起一邊唇,“宋一帆老跟我說的那個,不能和謝辭提的主兒。”
“說是什麼來著?”他在腦海裡回憶了會說法,“只要他喝醉了,一提准發癲,誰也拉不住。”
“.....”
話都說到這份上了,其他人也都懂了。
“什麼時候啊?這麼刻骨銘心呢。”
“高二?好像是,我聽說的。”
“操,阿辭這年紀輕輕地,看不出栽得夠早的,怪不得。”
“好事兒啊。”一個人笑,“還以為他准要單身一輩子了呢,這心愛的姑娘不是出現了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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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出修車廠幾十米外,許呦抬頭看了看天。烏雲壓頂,這裡接近高速路口,建築物不多,顯得有些荒涼。旁邊的樹枝被風吹斜。她深深呼吸,腳下像是灌了鉛。
許呦掏出手機,低著頭,站在路邊給張莉莉打了個電話,在微信上發定位過去。
周圍靜悄悄地,風聲暗暗在嗚呼。漸漸地,有雨滴從樹葉上砸進泥地。滴答滴答。
忽地,一道震天轟鳴的跑車擦身而過。許呦頭垂得極低,臉頰兩側的髮絲甚至被風掀起。
她沿著空無一人的馬路走著,腦海裡也不知道在想什麼,漫步目的地等待經過的計程車。
不過烏雲壓頂,是暴雨的前兆。一旦有了開頭,雨勢就再也止不住,劈劈啪啦地下起來。讓人猝不及防。
前面不遠處有一處能暫時避雨的月臺,許呦走得快了些,等轉過頭的時候,謝辭已經離她只有十步遠。
許呦幾縷髮絲黏在臉頰上。她骨架纖細,渾身濕透的後果就是半棉麻的衣服全貼在肌膚上。
半透明的顏色,身體曲線若隱若現。
她跺了跺腳,雙臂環抱自己,躲在僅僅一米長的玻璃簷下。
不遠處,謝辭就那麼靜靜地立在瓢潑大雨中。
事實上,許久未見再重逢,沒有什麼驚心動魄。
只是不知道該做什麼,能做什麼。
暴雨越下越大,直到雨水順著眼簾滑落,視線都快模糊。許呦問了一句話,“你要過來躲雨嗎。”
她的聲音很小,幾乎要淹沒在雨水裡。
謝辭始終一言不發,過了一會,才搖了搖頭,“不用了。”
他喊出她的名字。
許呦不知道在看哪裡,或者哪都沒看,“謝辭,你好像這幾年沒有怎麼變。”
“真的麼。”謝辭躊躇,“我還是挺帥的吧。”
看她不說話,謝辭又故作輕鬆地問,“你也沒變,過得怎麼樣?”
兩人像重逢的朋友一樣,平靜又普通地交談。
他終於也學會了屬於成人的那套寒暄的辭令,對她就像對待許久未見的老同學一般。
過去已經毫無芥蒂。
許呦心裡突然有些酸澀,不過什麼也沒說。
這麼空曠的馬路,怎麼也沒有計程車經過。風很大,把雨水都吹在身上,許呦手指冰冷。
她緊緊握著口袋裡的手機。
突然,哐啷一聲巨響,把兩個人都嚇了一大跳。旁邊立著的鐵皮看板被大風卷起,就眨眼的時間,猛地拍在只離許呦幾米的地方。
她反射性往旁邊躲,還好反應快,只撞到了肩膀。沒站穩就被謝辭一把拉過去,踉蹌了幾步。
他口氣焦急,握著她的肩膀,連問了幾句,“你沒事吧?傷到哪了嗎?”
這麼親密的動作,讓她覺得不自在。
許呦有點尷尬,退了兩步,和他保持了點距離,“沒事,我沒事。”
謝辭馬上意識到,把手鬆開,“不好意思。”
人和人之間的相處方式奇怪,明明沒了感情,卻還是會保留慣用的相處方式。
“沒事。”她搖頭。
“許呦,對不起。”謝辭聲音是啞的,又重複了一遍。
他的道歉意味不明,所以這次許呦沒回話。
可心底又忍不住泛起懦弱的傷感,所以說,處理感情這種事情實在太麻煩了。
許呦喉嚨上湧起一陣酸苦。她深呼吸著說:“沒事。”
兩個人分開這麼久,他好像是真的一點都沒變,也不懂控制情緒。開心就笑,生氣就皺眉。連不高興的模樣都是如出一轍。
可是許呦卻早已經不是當初的許呦。她不再是當年那個只懂學習的女生。她也長大了,接觸了社會,努力去適應。甚至每天,要抽很多時間去和別人交際。
時光寬容了他,卻沒有放過她。
這場雨,忽然之間下得那麼大,席捲了整個天地。似乎只剩下他們。
忽然就想起學生時代,那時候還是許呦剛剛轉學去臨市。那是在夏天,又正是放學的時候,天突然降了一場大暴雨,把她困在走廊上,抱著書等雨停。
謝辭就坐在離她不遠處的窗臺上,也是這樣陪著她。
只是那個時候他的話很多,比現在多很多。
想到往事,她的心突然扯了一下。不是明顯的痛,可是哪有什麼突如其來的難過,其實就是一直在心裡。
整理好情緒,她扯出一抹勉強的笑,應付著說:“你快回去吧,我等會還有點事,以後有時間...我請你吃頓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