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鶴染這才反應過來,衝進來的人正是白家老夫人,不久之前她才從宮宴現場將人請出宮。適才匆匆回府,一心想找白興言報仇,到是將這位老夫人給忘了。
“我的兒子!我的兒子呢?我的兒子呢?”老夫人在屋子裡怪叫起來。
其實她已經看到雲豹在撕咬的那一幕了,只是她不願承認,不願面對現實。
可是再不願面對也得面對,已經有人伸手指向那方,清清楚楚地同她說:“白老夫人,您的兒子就是床榻上那具屍體,您快去認認吧,晚了就來不及了。”
“是啊老夫人,那豹子別看個頭不大,但牙口看起來還不錯,也挺凶悍的。您趕緊去看一眼,再不看就要啃完了。”
老夫人差點兒沒暈過去,想撲向兒子的屍體,可那雲豹一回頭,一臉的血,滿眼的凶,她的腳步就邁不動了。腳步邁不動,心也亂了,震撼太大,大到慌了神智,大到失了心神。
她回身去看白鶴染,身子晃悠兩下,後追過來的李嬤嬤趕緊去扶她,一邊扶一邊跟白鶴染說:“二小姐您該辦什麽就辦什麽去,這裡有老奴在呢,不會出亂子。”
“不行!”老夫人突然一聲大吼,猛地一下撞開李嬤嬤,李嬤嬤猝不及防摔倒在地,卻見老夫人伸手指向白鶴染,大聲喝道:“不能讓她走!憑什麽讓她走?她殺了我的兒子,她就得血債血償!白鶴染,你好狠的心,他是你的父親,你打他罵他還要殺了他,到最後連具全屍都不給他。阿染,你怎麽這麽狠啊?我當初疼你護你,我這是護了頭狼啊!我的兒啊!”
老夫人俯倒在地,失聲痛哭,肝腸寸斷。句句控訴都是她後悔保下這個孫女,句句指責都是白鶴染心毒手辣讓自己父親死無全屍。
她不敢回頭,即便她那麽想再去抱一抱自己的兒子,那種啃噬的聲音也阻了她回頭的路。
她的心碎了,好像雲豹啃的不是白興言,而是她的心。
謾罵沒有停過,老夫人像是瘋了一樣,用盡了這輩子所知的所有惡毒的語言,去咒罵這個自己曾經疼愛了十幾年的孫女。她從來沒想過自己同這個孫女之間還會有這麽一天,可是她停不下來,因為只要一停下來,那種啃噬的聲音就又會入得耳來,鑽心刺肺。
白鶴染心裡也不好受,這一句句罵把這一年培養起來的感情都罵得差不多了,她看到了一個母親在失去兒子時的癲狂,也明白了什麽才叫做慈母多敗兒。
從前總是難理解為何老夫人生的孩子就是不行,一個不行兩個不行三個也不行,白興言白興武白明珠就沒有一個像樣的。這一晚上她才明白,不是孩子不行,是媽不行,什麽樣的媽養出了什麽樣的孩子,哪怕表面上表現得再深明大義,骨子裡的習性卻是改不掉的。
可是她心裡也挺難受,因為覺得這樣的場面對於一位母親來說過於殘忍。她雖沒當過母親卻也能夠感同身受,所以她示意李嬤嬤趕緊把老夫人攙扶出去。
可是李嬤嬤拉不走老夫人,老夫人就跟長地上了似的,怎麽拉怎麽拽都不挪地方。
李嬤嬤沒了辦法,只能無奈地退後,任憑老夫人肆意地發泄著自己的情緒。再瞅瞅那隻豹子,李嬤嬤的心也是揪揪著。白興言是她看著長大的,沒想到最後落得這麽個下場。
老夫人還在罵,她說白鶴染:“你根本就沒有心,不管誰對你好,在你眼裡都一文不值,你想的永遠都是你自己。你根本就沒把這個家當成家,從頭到尾你都在忍,就為了能活下來,有朝一日好跟我們報仇。現在你成功了,你報仇了,你是不是要把家裡所有人都殺了?”
她瞪向白鶴染,兩個眼珠子都是通紅通紅的,“殺就殺了,你爹他自作自受,可是你為什麽要殺得那麽殘忍?阿染,我從頭到尾沒有對不起你,你就不能看在曾經的情份上,給我的兒子留一具全屍嗎?你有沒有為我這個老太太著想過,你讓我看到我的兒子如此死法,叫我如何能接受?阿染啊,你好狠的心啊!好毒的心啊!”
老夫人連哭帶罵,冬天雪看不下去了,“你這個老太太怎麽不講道理?就知道你兒子死得慘,就知道你自己傷心,我家主子不傷心嗎?生母被你兒子逼死,當著她的面撞了柱子,同胞哥哥被你兒子又掐又淹成了傻子,現在另一個哥哥也被你兒子給害死了。對了,還有你們家三小姐,當初落水也是被你兒子親手推下去的,你兒子惡貫滿盈滿手血腥,這些你怎麽不說?他有今日也是自己作出來的,罪大惡極之人,這種死法都是便宜了他。要依著我,就一刀一刀地剮,剮死拉倒。行了別罵了,本姑娘可沒有多好的脾氣,再罵宰了你!”
冬天雪不像默語是在家族中養出來的,骨子裡有規矩的概念,她是江湖習性,這種事情若放在幾年以前,她肯定二話不說一刀宰了這種老太婆,如今已是在一忍再忍了。
老夫人下意識地哆嗦了一下,可還是抓住了冬天雪話裡的關鍵,“什麽另一個哥哥?她哪來的另一個哥哥?不就一個紅忘嗎?還有誰?”
冬天雪往品松背上一指:“你自己看吧!這是誰?”
老夫人的目光遞了過去,一眼之下根本沒看出來那是什麽人。
品松紅腫著眼睛告訴她:“看清楚,這是我家主子,是五皇子,凌王殿下。他做了二十多年皇子,到最後卻被告知是你的兒子跟賢妃娘娘私通生出來的孩子。他為破這個死局隻身迎敵,死在敵人刀劍之下,這一切都是你那個混帳兒子造成的。老太太,別鬧了,你再怪,我就要忍不住把你給殺了。我家主子的仇,就是殺了你們全家,都不為過。”
“五皇子?”老夫人愣住了,隨即想起白鶴染在宮裡就說過,她兒子睡了皇妃。原來竟是真的!不但睡了,還生了孩子,現在那個孩子死了,所以白鶴染來報仇了。“怎麽會這樣?”老夫人失魂落魄,“怎麽會是這樣的結局啊?我白家到底造了什麽孽啊?老天爺啊,你睜眼看看,我白家到底造了什麽孽啊你要這樣對我白家?為什麽啊?”
老太太哭天喊地,劍影在邊上看得實在煩躁,大聲喝道:“別哭了!再喊老天爺,小心老天爺真開了眼,一個雷打下來劈死你!白家造了什麽孽你自己心裡沒數嗎?”
默語走到白鶴染身邊,“小姐,我們進宮去吧,就讓她自己在這哭,哭死了跟咱們也沒關系。反正就算哭不死,回頭抄斬的聖旨到了她也活不成,咱們沒必要在這兒聽著。”
白鶴染點點頭,什麽也沒說,又轉身要走。
可就在轉身時,老夫人又叫了她一聲:“阿染!”然後人站了起來,踉踉蹌蹌地朝著白鶴染走了去。一邊走還一邊說,“讓祖母再抱抱你,最後一回,就像小時候一樣,你受了欺負就撲到祖母懷裡。阿染,最後一回了,抱過之後,咱們之間就真的再無瓜葛再無情份了。你父親死了,我也要死了,就算皇上不抄斬,我也是活不下去的。阿染,祖母跟你告別,咱們今世祖孫情份就算盡了。等到了下輩子,如果是生在普通人家,你就還來做我的孫女,若還生在王公貴族,那……就算了。”
白鶴染鼻子發酸,站在原地沒動,看著老夫人一步步走過來,雙臂一張將她抱住,眼淚終於滾滾流淌。
她不是真的無情無義冷血冷情,她只是被白家人傷得太重,被至親的人欺負得太甚。她曾經那麽想要得到親情,也曾經為此那麽努力去爭取,可是到頭來終還是一場空,甚至連從小疼愛她的祖母都選擇了自己的兒子。
不,這不是她的祖母,這只是原主的祖母,所有的好都是施予原主的,跟她沒什麽關系。
這樣想想,心裡便好受多了。本就是多得的一世人生,本就是佔了人家孫女的身體,怎的還要指望人家真的像對親孫女那樣對她?現在她還殺了人家的兒子,翻臉是正常的。
白鶴染在心裡不停勸慰著自己,對於老夫人這個擁抱也沒有多少情懷在了。她想將人推開,想說自己不能再耽誤工夫了,可不等她開口呢,忽然就覺得左後方肩膀一痛,摟著自己的老夫人露出猙獰面孔,笑得像個邪惡的巫婆。
耳邊傳來眾人的驚呼,冬天雪抬起一腳直接把老夫人給踹飛了出去,默語撲到她近前一把將她抱住,不停地問:“小姐你怎麽樣?能不能撐得住?大夫,快去今生閣請大夫,快!”
她不知道怎麽了,但左肩下方傳來的疼痛愈發的清晰,那是接近心口的位置。她將右手背了過去,小心翼翼地摸索,方才發現原來那裡插了一把匕首。
匕首只剩下短柄露在外頭,整個刀身全都沒入她的血肉之中,跟當年白驚鴻扎君靈犀那一刀如此相像,就仿佛歷史重演,一切又回到從前……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