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美做為歌布距離東秦最近的一座城池,往來盤查十分嚴格,即便是提美人與銅城人通了婚,但銅城親眷來提美探親也不是一件易事,多數時候是不被允許的。
也就是說,歌布人到東秦易,東秦人到歌布卻是極難。
不過好在康學文送親的車隊裡坐著個林寒生和白驚鴻,故而立即就得到了放行,可見林寒生在歌布是有一定地位的,又或是歌布人對這位大蠱師是有一定忌憚的。
經過了城門,才往前行不到半裡,忽就聽到有一女子的驚呼聲傳了來,叫的是——“是康大人到了嗎?求康大人為民婦做主!求康大人為民婦做主啊!”
康學文此時是跟田開朗坐一輛馬車的,同車的還有那個歌布護送的頭領,名為年回。
聽到女子的叫喊聲時,康學文一愣,下意識就說了句:“怎麽回事?是誰在叫本府?”同時伸出手去掀車窗簾子,很快就看到一位年輕婦人正撲到車前,扒著馬車不停哭喊。
康學文心頭一緊,他看得出,那婦人是東秦長相。在提美城看到東秦長相的女子,那多半就是被嫁到這裡來的了。只是不知為何這女子臉上手上盡是傷痕,新傷舊傷都有。
那年回發了怒,衝著外頭大聲喝斥:“是什麽人在鬧騰?竟趕攔送親車隊,不想活了嗎?不想活就拖出去亂棍打死,作什麽留在街上又吵又鬧?”
這話一出,外頭立即就有官差上前來緝人,可那女子嗷嗷大叫,奮力抗拒,說什麽也不松開扒著馬車的手。馬車不得已停了下來,後頭跟著的冬天雪的馬車便也停了下來。
那小婦人見車窗簾子被掀開了,探著頭就往這邊瞅,正好看到康學文朝她看過來,當時就激動了:“康大人,你是康大人對不對?我以前見過你,我知道你就是我們寧州府的知府,是我們的父母官。康大人,求求你為我們做主,我們在提美實在是活不下去了呀!大人要是不救我,我今天就得被人打死,就算今天不死,明日也要死。銅城嫁過來的姑娘已經死得差不多了,再這樣下去是一個也活不成的呀大人!求求大人為我們做主,帶我們回家吧!”
康學文心裡一揪一揪的疼,這是他犯下的錯誤,銅城女子之所以大量的嫁入歌布,都是因為他中了蠱毒,整日向銅城百姓灌輸歌布有多好,整日給他們講歌布跟銅城一家親。是他鼓勵姑娘們嫁過去的,還說嫁過去之後就會有更好的生活,甚至到後來,歌布人就像選妃一樣,看中了哪個銅城女子,只要伸手一點,他就會派人強行將那姑娘擄走,送到提美城去。
眼前這個女子顯然不是自願嫁過來的,或者說,自願嫁過來的人極少,多半都是被強嫁,甚至是用家裡人的性命做以威脅,才把她們送到了提美城。
可是萬沒想到,姑娘們嫁過來,竟是這般境況,死得差不多了是什麽意思?嫁過來的姑娘都已經死了嗎?怎麽死的?歌布人娶了媳婦兒為什麽還要讓她們死?
康學文腦子裡劃了無數個問號,下意識地就往後面那輛車瞅去。他是想瞅白鶴染,他想讓白鶴染給他拿個主意,此刻此刻該怎麽辦。
說起來,他也是做知府做了幾十年的人了,而且還不是一般的知府,是真正的封疆大吏。從前他不管是做事還是辦案,都是殺罰果斷公正嚴明的,不管遇著什麽事,都有自己的一套解決方法,絕不會讓自己陷入無措的境地。
可是自從攤上了林寒生整出來的這些事,他就對自己開始產生懷疑,也對自己在中蠱毒期間做過的事情無限懊惱,故而開始變得不再自信,當然,這也是因為曾經的失誤造成的後果,他有些承受不住了,不知該如何去解決和彌補了。更何況,眼下還在戲中呢,他究竟該怎麽辦,他是真的一點兒主意都沒有,只能習慣性地去依賴白鶴染。
可是這種情況白鶴染又能如何?她到是也正掀著簾子往外看著,康學文的目光讓她有些無奈,隻好收回頭來對白驚鴻道:“你出面吧,就當是好奇,問一問到底是怎麽回事。”
白驚鴻點頭,彎腰出了車廂,開口相問:“你剛剛那話是何意?什麽叫做在提美城活不下去?如今提美與銅城互通往來,不只你們來到提美,這邊的人也去了銅城,大家都生活得很好,為何獨獨你要攔康大人的車駕?”
看到白驚鴻說了話,本來要將那婦人趕走的官差也都停了下來,因為他們中為首的人認得白驚鴻,知道這位是個什麽身份,還是有些忌憚的。
那扒著馬車的婦人看向白驚鴻,目光一下就沉了,“你是康大人的小妾,我知道,你叫林冰肌。以前我們銅城一切都好好的,可就是因為康大人娶了你,之後他整個人都變了,銅城也變了。歌布就是地獄,你們打開了地獄的大門,將那些鬼怪都放到了銅城來,搶奪了我們的家園,還將我們這些女子都趕到歌布,嫁給他們。你如今還有臉問我為什麽攔著車駕?因為我想活著!我不想死!林冰肌,你究竟是什麽人?明明長著一張中原人的臉,卻為何要跟歌布人一起禍害我們銅城?那麽多人都是死在你手裡了,你這個凶手!”
婦人幾乎發瘋了,衝過來就要撕打白驚鴻。官差們嚇了一跳,趕緊又把人給抓了起來,然後焦急地問白驚鴻:“夫人還有話要問嗎?沒有的話我們就把人帶下去了。”
白驚鴻要下車,白鶴染扮做的小菊趕緊跟在後面攙扶她。在白鶴染的示意下,白驚鴻走近了那個婦人,繼續問道:“是誰讓你死?”
那婦人哭了,“是我嫁的那家人,他們讓我死。我不願意嫁到歌布,我在銅城有我的青梅竹馬,我們都已經訂了親了,只要再等兩個月我就可以嫁給他。可是就在這個時候,大量的歌布人湧入了銅城,把我們的生活徹底的打亂了。有一個傻子相中了我,非要搶我做媳婦兒,我娘攔著不讓他搶,他推了我娘一把,力氣特別大,我娘的頭一下子撞到石頭上,再也沒醒過來。我爹叫官差救命,可是官差根本就不管,還說我嫁到歌布是件光宗耀祖的事。”
她哭著哭著又笑了,“嫁了個傻子,怎麽就光宗耀祖了?康大人——”她又衝著康學文的馬車大喊起來,“康大人你知不知道,我們這些被迫嫁到提美城的女子,一個比一個淒慘,歌布人根本就不把我們當人,婆家所有人都欺負我們,有的人懷了孕還要被打,嫁過來的姑娘有一個算一個,全都要被他們虐待。還有上門女婿,他們就是來當勞力的,昨天還累死了一個。康大人,你為什麽要讓我們變成這樣?你為什麽要讓銅城跟歌布通婚?我們好好的國家,為什麽要打開大門讓他們進來?”
她開始大罵康學文:“你這就是賣國求榮,就是巴結歌布人。可是你為什麽要這麽做啊?歌布到底哪裡好?我們東秦國土那麽大,你的官位那麽高,你為什麽要巴結歌布人啊?你毀了銅城,毀了我們所有人,你就是個惡鬼!”
原本還指望康大人救她的婦人,這會兒已經沒什麽指望了,因為她知道這一切都是徒勞,把她們送到歌布來的就是這位知府,如今她憑什麽相信知府大人良心發現,能再把她們救出去呢?與其求救,還不如大罵一頓過過癮,反正她也活不成了。
康學文的心都在滴血,這婦人每說一句話都像拿把刀子往他心上捅一樣。可是他還不能表現出來,他還得站在歌布這一邊。親還沒送到,戲還沒演完,一切都不能白廢。
“簡直一派胡言!”康學文大怒,“提美與銅城通婚,這是千百年來的盛況,豈容你胡說八道?”他說完,一指那些官差,“還等什麽?還不快把她給抓起來!也不知道是誰家的風媳婦兒不好好看著,驚了本府的夫人,本府定不輕饒!”說罷,匆匆下了馬車走到白驚鴻身邊,關切地問:“冰肌,有沒有嚇到你?快上車吧,下面危險。”
有康學文陪著白驚鴻,白鶴染便能騰出手來。她走向了那個婦人,開口相勸:“既然已經嫁過來了,就得認命,好好與你夫家溝通,才能讓自己生活得更好。”
那婦人撲過來與她撕扯,“你懂什麽?我們都是要死的人,他們不把我們當人。”
“我知道。”白鶴染被她拉扯著,微微揚頭,嘴巴湊近她的耳朵,用幾乎低不可聞的聲音說:“所以你不用忍,誰虐待你,就殺了誰,誰欺負你,就找誰去報仇。”一隻小瓶子悄悄塞到那女子的手裡,“劇毒,沾上就死。要不要報仇就在今晚,事成之後我會安排人送你出城。放心,銅城已經沒事了,家園還是我們自己的家園。”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