鎮北將軍進城了,帶著三萬大軍,眨眼之間就將殘余的作亂起清剿一空。
君慕凜已經奔著樹上掉下來的屍體去了,白鶴染將手裡的槍收入了袖袋裡,想起大年夜時鳳羽珩將這支槍塞到她手裡時說的話:“小心藏著,不要讓任何人知道你有槍,或許有一天它能救你一命。”槍沒救了她的命,卻救下了差一點就被火槍打中的君慕凜。
街道另一側,白驚鴻倒在地上,子彈穿膛,流了一地的血。
君慕息單膝著地,將人緊緊攬住,一聲一聲地叫著:“白驚鴻,白驚鴻。”
她的意識早就模糊,可是在這一聲聲呼喚下還是勉強睜開了眼睛。總得再看一眼這個自己用性命護下來的人,這一生早就沒有什麽指望了,能再看這位青衫皇子一眼,成了她臨死之前唯一的心願。
可惜,視線不太清楚,她要很努力才能辯得清楚人在哪裡。想抬手去摸一摸他的臉頰,好不容易提起的力氣,卻在快要觸到那張臉時又放了下來。
“我不配。”下意識地說了這麽一句,君慕息怔了怔,似明白過來她要做什麽,沒有一絲猶豫地就牽起她的手,托到自己面頰上。白驚鴻用力去躲,一聲聲說:“別弄髒了你。”
“早就髒了!”他又急又慌,當初面對蘇嫿苑死去時,都沒有這樣慌亂過。他告訴白驚鴻,“你無需在意什麽,想握我的手就握,想觸我的臉就觸。白驚鴻,縱然過去有千錯萬錯,那些錯也早在這幾個月間抵消了。不必自慚形穢,誰也沒比誰乾淨到哪裡去。”
她聽不太懂他的意思,也不明白什麽叫做早就髒了,只知道攬著自己的這個人是東秦的四皇子,是從前過去她想都不敢去想的人物。她曾經對自己的未來有過那麽那麽多幻想,卻沒有一個是關於他的。不是不願去想,而是不敢去想。
可是現在她要死了,也許死前可以縱著自己一回,仔細看看這個人,仔細感受一下這個懷抱,仔細觸一觸他的臉頰。即使馬上就要下地獄,也是值得的。
她想哭,可惜眼裡還沒等流出淚,嘴裡卻先吐了血。
君慕息將人又攬了緊了些,繼續喚她:“白驚鴻,堅持住,阿染就快要過來了。”
她卻搖頭,努力開口說話:“不要治我,我不想繼續活著。”
他怒極:“胡鬧!沒有誰是不想活的。”
“可是我就是不想活啊!”她扯了扯嘴笑,扯出一個淒然的笑來,“我早就不想活了,從到了歌布的那一天起,最盼望的就是能夠盡快死去。可是不行,我的生父還被國君扣押著,我要是死了,段家也完了。我已經毀了白家,不能再毀了段了。何況林寒生會一種邪術,能將死人製成一種可供他驅使的活屍,據說還有意識殘存,永生永世不得超生。我怕極了,所以求生不能,求死也不得。如今一切終於結束了,我終於可以放心地死去,如何能不快活。”
“快活嗎?”他低頭問她,“死了就能快活嗎?若能的話,我便也隨你一同死了。”
她不解,“你為何要死?”頓了頓,似想起了什麽,“對了,從前就聽說四殿下的心上人被送到了羅夜去。後來呢?後來發生了什麽?你又見到過她嗎?”意識又模糊了一下,眼皮子也沉了又沉,好在心口的疼痛又傳來,將就要沉睡的意識瞬間又給拉了回來。她說,“從前的許多事情我都有些記不住了,打從林寒生對我施了蠱開始,我的記憶就愈發的零散,再到後來懷了那個孩子,腦子就更加的不好使。”
她說到這裡忽然就有些懊惱,怎麽能把這個事情說出來呢?對著這樣一位謫仙般的人,說出這樣的話,簡直就是罪過。便想要茬開話題,可是再張口,又是一口血湧了出來。
終於流淚了,很委屈,對世間僅存的那一點點不舍也湧上心頭。她大哭起來,死死抓著君慕息的手,心裡有許多話想說,可是終於說出來時,卻只剩下兩個字:“好疼。”再努努力,又多加了幾個字,“四殿下,我好疼,是什麽東西打的我?為何這樣疼?”
君慕息完全跪在地上,把人帶到懷裡,一遍又一遍地告訴她:“我在,不怕,再忍一下,等阿染到了就有救了。別說那些想死的話,你隻當是為了成全我,我還想繼續活下去,所以你隻當是成全我,陪陪我,不要太快就死掉。”
白驚鴻覺得自己好像是在做夢,她問他:“為什麽要我來成全你啊?我怎麽可能陪你?”
他反問:“你若不願陪我,又為何舍命救我?”能連命都不要了去救一個人,必是有原因的。他也曾這樣子去救一個人,當時就是想,如果那個小姑娘在自己在前死掉了,他這一生都不會原諒自己。與其那樣活著,不如用自己的命去換她的命。
所以那一回,他毫不猶豫地為白鶴染擋下一擊。所以這一回,白驚鴻不用說,他也明白她的心意。他只是不曾想過,曾經以為一生都不會有任何交集、或是一生都將背道而馳的白家大小姐,走著走著,竟與他們走上了同樣的一條路。
“為何舍命救你?為何啊?”白驚鴻茫然了,為何呢?因為她在歌布的皇宮裡完全最後的報復時,整座皇宮於她來說都是冰涼的,唯有琴揚宮裡,她知道那裡有一個人跟她來自同樣一個地方,莫名的親近。也因為那一日,她去琴揚宮找他說話,他說她心不寧,為她撫琴。
“四殿下的琴音比琴揚公子要好上萬倍。”她回想起從前也曾聽過琴揚撫琴,雖也好聽,卻總歸不會有靜心凝神之效。可是就為了聽琴嗎?不是的,是為了撫琴的人。
可惜,她不能說,她沒臉說。殘敗之身,竟也敢覬覦東秦四皇子,她還要臉不要?
“姐!”淒厲的一聲喊,白鶴染終於衝過人群,到了她身邊。
“阿染。”君慕息急道,“救她,求你,救救她。”
“救,我一定救,她就是死了,我也會把她給搶回來。”白鶴染急得兩眼通紅,死死盯著白驚鴻,“聽著,你要是敢死了,我一生都不會原諒你。”
小姑娘抬手,銀針劃破掌心,回手就往白驚鴻的後心去按。
白驚鴻卻躲了,猛地一下,整個人都從四皇子身上翻落下去。額頭嗑到地上,砰地一聲。
“白驚鴻!”君慕息嚇了一跳,趕緊把人又扶了起來,白鶴染還要把流血的手往她後心去按,白驚鴻卻用乞求的目光看向了君慕息。他無奈,閉了閉眼,衝著白鶴染搖了頭。
白鶴染急了,“為什麽?為什麽不讓我救?白驚鴻你是不是有毛病啊?死有什麽好?你連死都不怕,還怕好好活著嗎?我能治好你,你身上不管有什麽病,我都能把你給治好。以後你想回京都就回京都,想住歌布就住歌布,我都是歌布女君了,沒有人再敢欺負你。要是這兩處都不想住,你就到天賜鎮去,去住我的公主府,花顏也在那裡。對了,還有燕語,她如今是凌安郡主,你也可以到她的郡主府去住,她會對你好的。”
小姑娘哭花了臉,死死扒著白驚鴻的手,泣不成聲。
“為什麽啊?我好不容易原諒了你,好不容易想要帶著你一起好好的生活,為什麽我說服了自己,你卻又不願意了?姐,家裡沒有什麽人了,父親沒了,祖母沒了,整座文國公府都沒了,所有人都只看到我燒了自己的家,卻不知道那個家燒毀時,我的心裡有多難過。我拚命地想要抓住每一個可以抓住的人,哪怕是瘋瘋顫顫的花顏,我也把她好好地養在天賜鎮。我從來都不想要怨恨誰,只要你們能給我一個好,我願意用一百個好去奉還啊!姐!”
哭聲淒厲,一如當初在上都城外的戰場上,五皇子對著她搖頭,說不要救,他想死。
為什麽一個一個都想死?她空有一身本事,可是她想救的人卻都一心求死,為什麽啊?
兩世人生,前一世絕地求生,求到最後偌大白家只剩她一人。她那時就想,到底是族人的錯,還是她自己的錯?如果沒有她,族人是不是依然可以繼續活在世上,白氏家族是不是可以繼續輝煌?她一個仇接著一個仇地去報,報到最後剩她一人,她活著還有什麽意思?
所以這一世她變了許多,明明是個毒女,卻開始有了信仰,有了想要做的事,想要保護的人,有了責任,有了重擔。這些都是她自找的,很多時候其實都是累贅,擔負太多,總歸是不如孤身一人來得自在。可是一個人太孤獨,她怕極了前世那樣的孤獨,所以寧願多背負一些責任,也希望自己能活得有血有肉一點。
她在蘭城的時候就已經原諒白驚鴻了,也曾想過白驚鴻經歷了那麽多以後改好了,可以像蓁蓁和燕語一樣,她們和睦相處,互相幫襯。她甚至想過如果白驚鴻願意,她就把人接回天賜鎮去住,在公主府裡給她留個院子,好好調理她的身體,將來為她尋個好夫婿。
卻沒想到,走到最後,白驚鴻毅然決然地選擇了一條死路……
(本章完)